長安城東灞橋邊的長廊中,楊釗果不食言,帶著婢女仆役準備了一桌豐盛的酒菜在此為王源踐行。另一邊,李林甫也親自設宴給楊慎矜踐行,兩座酒席相隔十餘步,倒是像相互比鬥一般,搞得排場十足。

不少官員也跑來湊熱鬧,不過大多是李林甫的座上客,楊釗這裏來者寥寥,雖然酒席上的貨色比李林甫的不遑多讓,這方麵卻相差良多,這也是實力和地位上的真實寫照。

酒過三杯,楊釗正低頭和王源說著悄悄話,那邊李林甫席邊一名奴仆快步過來,行禮後道:“相國請度支郎和王學士過去入席,相國要親自給王學士敬酒踐行。”

楊釗和王源沒法推辭,於是雙雙離席過去,給那邊宴席上的眾人見禮。

楊慎矜滿臉的不高興,開口便道:“王學士,踐行之宴你不與我同席這可不好,從今日起你我可是要共事的,怎麽從一開始便各吃各的了?”

王源微笑道:“度支郎盛情難卻,我也確實不知道相國百忙之中回來給我們設宴踐行。本來楊度支是要給你我二人共同踐行的,但卻也不好將楊尚書從相國的踐行宴上拉下來了。”

楊釗也道:“確實是我沒考慮到相國也是要來踐行的,是我的錯,想想也是,楊尚書離京,相國怎會不設宴相送?”

李林甫微笑道:“怕不是楊度支不知道老夫會設宴,而是楊度支嫌老夫的酒宴沒你的好,要另起爐灶單幹,嗬嗬嗬。老夫也不怪你另起爐灶,我李林甫的宴席確實不如你楊家的宴席豐盛,但老夫的宴席卻不是什麽人都能吃的到的,楊度支不愛吃,自有人愛吃。”

楊釗甚是尷尬,李林甫這是在諷刺今日自己突然的反水,自己從此將再無機會成為他李林甫席上一員了,既是諷刺也是警告。

楊釗不想多說,含含混混的搪塞過去,舉杯向李林甫敬酒,李林甫倒也不太著相,話雖說的不好聽,禮節上可不虧,仰脖子將酒喝幹之後滿上一杯酒轉向王源。

“真沒想到,數月之前梨花詩會上初見王學士,數月之後王學士已非吳下阿蒙。這就叫做長江後浪推前浪,老夫這把年紀了,已成老邁昏聵之人,將來大唐天下便是王學士這樣的年輕人縱橫的天下了。”

王源微笑道:“李相國折煞在下了,我等如何能和相國相比,相國就像一棵參天大樹,我等便像是樹下的螻蟻,天下風雨還是需要相國遮蔽,我等又能有什麽用?相國老當益壯,這杯酒祝相國身體康健長命百歲,這便是大唐百姓福了。”

李林甫撫須哈哈大笑道:“果然會說話,聽著叫人心裏痛快。長命百歲是不想了,老而不死是為賊,那會讓人厭棄的。老夫唯一的願望便是能替陛下多盡忠效力幾年,盡自己的一份心力。你王源不是寫過一首無題詩麽?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老夫在梨花詩會之後深研此詩,覺

得此二句堪稱絕妙,還讓人寫了條幅掛在書房自勉呢。”

王源當然知道所謂寫條幅自勉雲雲都是扯淡,但李林甫還真記得這兩句詩倒是教人意外。

“看來相國是真的喜歡王學士了,王學士,看來你前程無量了,這次差事要是讓相國滿意的話,回頭相國定會大力舉薦學士了,可喜可賀。”一名官員笑道。

楊釗略有些緊張,李林甫越是向王源表達善意,楊釗便越是覺得這是拉攏,生恐王源真的會投入李林甫的帳下,那可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了。

李林甫對那名說話的官員斥道:“這叫什麽話?什麽叫差事讓老夫滿意?應該是讓陛下滿意才是。王學士,別的老夫也不多說了,同楊尚書好好配合,將朝廷的差事辦好,這才是要務。來,滿飲此杯。”

王源舉杯一飲而盡,李林甫放下酒杯笑道:“看來楊度支和王學士還有不少話要說,我也不留你們了,你們且去敘敘。但送行酒可不能多喝,注意節製,一會還要上路。王學士,此去北海郡千裏之遙,路上小心了。”

王源拱手道謝,回身和楊釗一起回到楊家的宴席上。楊釗低聲咒罵道:“老賊平白給我一頓侮辱,我就知道他沒有好話。”

王源安慰道:“且忍著便是,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楊釗道:“他倒是對你客客氣氣的,這是要拉攏你了,你該不會相信他的話吧。”

王源看著楊釗氣急敗壞的樣子,笑道:“哎,度支郎,我不知該怎麽說你。明顯他是以言語糊弄我,目的便是要我這次辦案別從中搗亂。莫忘了,他可是曾經想著要我的命的,還有那個王鉷,他派人追的我如喪家之犬,我這個人很記仇,我豈會相信他的鬼話。”

楊釗籲了口氣道:“你不是自詡清高麽?怎地拍他馬屁?”

王源道:“我何時拍馬屁了?”

“什麽相國是參天大樹,我等隻是樹下螻蟻……這不是拍馬屁這是什麽?”楊釗翻著白眼道。

王源無語,湊近楊釗的耳邊低聲道:“這是損他呢,你聽不出來麽?”

楊釗愕然道:“這是損人?我怎麽聽不出來。”

“大樹雖高,但最怕螻蟻啃食,任你鬱鬱蔥蔥的招搖,一群螻蟻一夜之間便可讓你軀幹中空,外力輕輕一推,大樹轟然便倒。將他比作大樹,我自比螻蟻,便是告訴我要啃倒他,明白了麽?”

楊釗白眼亂翻,愕然道:“原來作此解釋,我也是服了你們這些名士了,說個話繞七八道圈,誰能受得了?誰能聽的出?”

未時一刻,酒足飯飽,餞別宴到了尾聲。

絲竹奏聲起,樂師高歌,眾人起身相送。王源和楊慎矜出了長亭騎上馬兒,伸手折柳枝一束,在眾人的道別珍重聲中登上灞橋過河。過了灞橋之後,便等同於出了長安地界,也就算離開長

安了。

王源坐在大黑馬上,聽著灞橋流水嘩嘩作響,聽著兩岸綠柳如濤,倒也確實生了些離情別意。耳聽得長廊內樂師的歌聲傳來,唱的如泣如訴甚是揪心。

"楊柳多短枝,短枝多離別。贈遠屢攀折,柔條安得垂,青春有定節,離別無定時。但恐別人促,不願來遲遲。莫言短枝條,中有長相思,朱顏與綠柳,並在離別期。”

歌聲淒切,王源不願多聽,將手中柳枝拋到橋下,一夾馬腹,黑馬加快腳步,飛快登上灞橋東的官道。

……

兩日時間,晝行夜息,走了五百多裏路,行程過半。一開始隊伍還混雜在一起,楊慎矜還有一搭沒一搭的跟王源聊幾句。話語之中也是些讓王源聽話辦事的暗示。但王源一直不給於正麵回應,隻用些不負皇恩之類的話敷衍,聰明如楊慎矜也明白了拉攏王源是不可能的了。

於是乎,楊慎矜再也不和王源說一句話,兩撥人馬也自然而然的拉開了距離。原本隨行人員中有刑部的辦案人員,有禦史台的差役,到最後跟在王源身邊的便隻有十名隨從和王大黑一幹人了。戶部的一名充當專業人員跟隨辦案查賬的主事本來是跟王源混的很熟的,但楊慎矜像是要孤立王源一樣,硬是將這名叫韓子平的主事叫著跟他一起前行。

王源倒也無所謂,反正注定此去不會有什麽很好的合作,自己這一趟就是去搞破壞的,也沒必要跟楊慎矜搞什麽表麵上的和氣。他不理自己,自己也不理他,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最好。到了北海郡,楊慎矜還敢撇開自己辦案不成?

第三日中午,隊伍抵達滑州境內,距離北海郡隻剩下兩百餘裏了。吃了中飯之後,楊慎矜催促趕路,於是眾人頂著頗有些火熱的太陽,坐著馬背上昏昏沉沉的趕路,一名隨從忽然從後方騎馬上來,來到王源身邊低聲稟報。

“王副使,有件事有些奇怪。”

王源從昏沉中回過神來,問道:“什麽事奇怪?”

“自處洛陽境之後,小人便感覺後麵有人盯梢,本以為也是趕路的百姓,但這一路上幾百裏好像一直跟著。剛才中午吃飯的時候,小人特意延後,又看到了後麵的人。”

王源一驚,低聲問道:“看得出什麽人麽?有多少個?”

“沒多少,就一個,騎著馬兒,這麽遠也看不清來路,隻看得出戴著鬥笠。”

王源道:“你確定從洛陽一直跟到這裏?”

“小人確定,這事兒張五哥也知道,他也判斷是盯梢跟著的,不信王副使去叫他來問問。”

王源的眉頭皺起,想了想道:“不用問了,如果真的是盯梢跟隨的,拿了他便是。前麵找個有利的地形咱們埋伏起來,等他過來抓了詢問,弄清楚是幹什麽的。”

那隨從點頭道:“好,兄弟們正有此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