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宗命王源來到身旁站立,笑眯眯的道:“王源,朕觀眼前之景甚是讚歎,此情此景若無詩作流傳,便是憾事了。適才朕寫了一首,朕自己也不甚滿意。聽楊釗說你也隨駕前來,那便最好了。怎樣,寫首詩作讓朕鑒賞鑒賞吧。”

王源躬身應了,眾人騰開位置,王源提筆緩緩蘸墨,懸於白紙之上雙目看著眼前飛瀑凝立不動,皺眉思索。

眾人都靜靜的看著王源,等待他落筆。但王源思考的時間過長了些,楊釗記得小聲催促道:“王學士,快寫啊,想什麽呢?”

更有人在旁竊竊私語道:“看來翰林學士院的學士們都沒有什麽真才實學啊,那陸元機也是這副德行,我估摸著,這王源待會也是將筆一丟說寫不出來了。”

玄宗先是微笑看著王源,等的久了不免也心中不快,皺眉剛要說話,忽見王源身子一動,筆尖落紙,筆走龍蛇之字,片刻之間在紙上連寫兩首詩來。刷刷刷寫完之後,輕輕將筆擱在筆架上,朝玄宗拱手,緩緩退到一側。

玄宗緩步上前,看著紙上的詩句輕聲誦讀。

瀑布詩

其一

拔地萬裏青嶂立,

懸空千丈素流分。

共看玉女機絲掛,

映日還成五色文

其二

迥與眾流異,

發源高更孤,

下山猶直在,

到海得清無?

“好。”玄宗低聲歎道:“旦夕間連做兩首,俱為佳作。‘映日還成五色文’,眼前這瀑布在日光下呈五彩之色,朕等在瀑布旁寫下詩作,豈非連詩文也是五彩了麽?光憑這一句,第一首便是難得的佳作了。”

玄宗連連讚歎聲中,一旁的楊貴妃也輕聲道:“相比較而言,臣妾愛這第二首,若說第一首偏於寫景寫實的話,這第二首便是寫意之法,似有以瀑喻人之意。王學士這第二首是頗有些遺世獨立清高孤雅的氣質,倒像是寫來自勉,不入濁流之意。”

玄宗點頭道:“愛妃品出其中味來了,朕看也是這個意思,朕對這第二首也是偏愛的,詩雖小,意卻大,這便是好詩,寥寥數句,便抓住景物背後的另一層寓意,借以抒發心誌,妙極妙極。”

周圍眾人聽玄宗和貴妃這麽一剖析,許多不太懂詩文的人也明白了妙處,均以佩服的眼光看著王源。陸元機站在人群後方聽到人誦讀這兩首詩,心中也自讚歎。

這王源果然不負盛名,頃刻間便兩首佳作問世,不得不佩服。陸元機今日也不是寫不出詩句來,而是驟然當場作詩,需要的不僅僅是文才。若是平時,陸元機推敲數日也會寫出佳作來,但一旦當場寫詩,能寫出如王源這等水準來,那是萬萬做不到了。

“王源,朕和愛妃的解讀,可是你所想寫下的詩中之意?朕和貴妃強為他人解,若不是你心中所想的意

思,那可是真真的大笑話了。起居郎比極為興奮的記入朕的諧趣軼事之中,讓後世人笑話了。”玄宗嗬嗬笑道。

眾人哄笑起來,隨時記載玄宗行蹤言語的起居郎忙道:“臣不敢。”

玄宗哈哈大笑道:“瞧你那樣兒,朕是那麽在乎世人評判的皇帝麽?”

眾人又是一陣大笑,笑聲停歇後,眾人的目光落到王源身上,聽他如何回答剛才玄宗的詢問。

王源拱手道:“陛下和貴妃精通詩文,適才所解皆為臣想表達的意思。臣可不是自吹自擂說自己孤高清直,臣作第二首的意思是用意自勉。瀑布之水清冽純淨,流出山中匯入大河直通入海。這一路上不免匯聚草木灰土等雜質,注入海中之時怕是已經從清流變成了渾濁的滔滔大河。臣知道這都不可避免,臣隻是希望提醒自己,要記得自己源頭所發之處的清流,勿忘了初心的純淨罷了。”

玄宗緩緩點頭道:“原來還有這一層意思,勿忘初心,好一個勿忘初心。很發人深省。你年紀不大,說的話寫的詩卻一點也不幼稚可笑,反倒讓朕思索良多。能提醒自己勿忘初心,這可是很多人都做不到的。有的人本來誌向高遠,但隨著時光荏苒便渾渾噩噩,最終隻是飽食終日而無所為,這便是忘了初心。朕覺得這勿忘初心四個字該讓我大唐臣民共勉才是。”

王源忙道:“不敢,不敢。”

玄宗嗬嗬笑道:“甚好,王源,朕看好你。年紀輕輕便有此悟,絕不簡單。朕今日心裏很開心,看了美景,讀了好詩,美哉妙哉。朕要賞你。”

玄宗左看看右看看沒什麽合適的東西賞賜,隨手將自己用的折扇拿過來,展開後在背麵的空白處提筆寫下‘勿忘初心’四字,遞給王源道:“朕不賞你金銀財寶,這把折扇朕用了多年,賞了你吧。”

王源忙雙手接過謝恩,一旁的高力士暗自驚訝,這折扇是玄宗最喜愛之物,扇麵是吳道子特意為玄宗親筆畫的山水圖。此刻居然賞給了王源,可見心中對王源的喜愛了。

“好山好水固然不錯,但過於癡迷留戀卻也不妥。愛妃,我們回去吧。留些念想,他日再來也有興致。”玄宗微笑道。

楊貴妃點頭道:“三郎說的是,起駕回寺裏去吧。”

一旁高力士陳玄禮等人立刻張羅起來,楊家姐妹也都站起身來準備動身,玄宗對王源道:“你隨著朕旁邊吧。晚間朕有宴會,你也有座。”

王源忙答應了,心裏卻一直瞅著機會,見高力士和陳玄禮在十幾步之外,玄宗也正忙著和貴妃起身往鑾駕處走時,突然緊走幾步來到玄宗之側,低聲道:“陛下,臣有件要事要稟報陛下,不知陛下可容臣片刻上奏。”

玄宗皺眉道:“你不懂朕的規矩麽?朕在宮外除非緊急要務,否則一概不理。”

王源道:“臣該死,但此事臣覺得便是緊急要務,臣不能再

知情不報了,否則臣便是罪人了。”

玄宗詫異道:“真的是急務麽?”

一旁貴妃出聲道:“三郎,讓他說吧,若真的是急務,可別耽誤了事情。”

玄宗回轉身來道:“好,那你說吧,朕就在這裏聽著。”

王源籲了口氣,低聲快速將昨夜燒長生觀審訊史敬忠,史敬忠招供出楊慎矜的所作所為的事情說了一遍。玄宗聽的眉頭皺起,低喝道:“此事當真?”

“臣所言句句是實。臣一個人都沒敢說,因為此事所涉甚大,臣也怕是那妖道信口雌黃誣陷楊尚書,但那妖道信誓旦旦說楊尚書請他設壇齋醮,繪有讖書藏匿,雖然讖書的內容尚不清楚,但楊慎矜若真的做了這些事情,暗中有所圖謀的話,那可是大逆不道之事。”

玄宗撫須不語,半晌道:“是否有人居心叵測陷害楊慎矜?朕卻不信楊慎矜有這麽大的膽子。”

王源道:“不能排除有這種可能,但那史敬忠看似不像是設了圈套給臣鑽。臣是聽到長生觀道人胡作非為這才決定暗中出手鏟除,事前我甚至都不知這史敬忠是誰?更不知道他是楊尚書的座上賓。如果史敬忠設計陷害楊尚書,也不該被我發現才是。臣審訊他時,他也是無意間漏了嘴,被臣窮追猛問,這才得知了此事。臣認為,無論如何,此事需弄個明白。一則,楊慎矜是前朝皇族餘脈,難保會有什麽其他的心思。二則,如果是誣陷,那麽也需要提楊尚書正名,則更要徹查此事了。”

玄宗冷聲道:“這樣的事情,你為何不事先稟報政事堂或者和楊釗說說?而是直接跟朕稟報此事?”

王源道:“陛下,臣不想此事鬧得動靜太大,一則臣知道陛下正在楊尚書和楊度支之間權衡左相的人選,若我告之楊度支,楊度支也許會有私心,那事情便有失公允了。而不去稟報政事堂的原因則是怕走漏風聲。如果被當事之人提前得到消息,毀滅了證據,那豈非糟糕?”

玄宗點頭道:“你考慮的沒錯,那麽此事你認為該怎麽辦?”

王源道:“臣認為此事要想弄清楚,那份所謂的讖書便是關鍵。要讓中立公允之人去搜查這本讖書,看看上麵到底寫的是什麽?這樣便可水落石出了。臣其實也沒什麽好主意,臣建議陛下還是召李相國前來商議此事,臣可將史敬忠的口供交給李相國。以李相國的能力,必能妥善解決此事。”

玄宗皺眉道:“讓李林甫來處理麽?你覺得李林甫便是那個公允中立之人?”

王源道:“李相國若不公允,誰還能公允?李相國深明大義,他該知道自己該怎麽做。”

玄宗微微點頭道:“好,朕命人去叫李林甫,今晚晚宴取消,李林甫到了之後你來見朕。”

玄宗快速轉身挽著楊玉環大步登上車輦,眾人蜂擁起駕回寺。王源站在原地,久久拱手不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