虢國夫人之死可以說是轟動了整個大唐,上至玄宗貴妃王公貴族,下至販夫走卒市井屠狗之輩。酒館茶室歌肆青樓之中,十之八九談論的都是這件事情。

誠然,大唐天下著名女流,除了傾國傾城的楊貴妃,便屬楊家三姐妹家喻戶曉。而這位虢國夫人更是豔絕長安名散四方,雖然大部分不是什麽好的名聲,但貴妃之外,便屬她最為有名了。

而現在這個煙行媚視的尤物突然死了,而且據說還是自殺而死,不免讓人覺得詫異且有些難以相信了。家財巨萬,榮寵備至,奢華豔美,人人豔羨的虢國夫人居然會自殺?很多人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她自殺的理由來。

楊國忠不敢擅專,迅速將絕筆書送到宮中請楊貴妃示下,楊貴妃聞聽消息哭的暈死過去。嚇得楊國忠跪在外間五體投地,生恐貴妃因此悲傷過度傷了身子,若是玄宗怪罪下來,自己可吃不了兜著走。

巳時末,內監出來拉起手腳酸麻的楊國忠扶他進裏間覲見貴妃,楊國忠跌跌撞撞的進去,一進門便跪地磕頭放聲大哭。本已止住淚的楊玉環又跟著哀哀哭泣起來,楊國忠又忙著勸解貴妃娘娘節哀順變,又責怪自己不該引起貴妃娘娘再次悲傷,折騰了好一會,兩人才止住悲聲。

“堂兄,此事太過突然,我簡直不敢相信。三姐平素活潑開朗,怎地忽然如此想不開,另外這絕筆書上所提之事是真是假,你可曾查出些什麽?”楊玉環眼睛紅紅的道。

“娘娘,臣正是要請娘娘示下。這封絕筆書臣命人對了筆跡,確係三妹筆跡無疑,隻是臣也懷疑這當中有些貓膩。一來三妹不像是想不開的人,三妹正當青春,日子過得逍遙快活,怎地會突然自尋短見。二來,三妹府中之人也從未聽聞三妹患了那……那暗疾之事,這便是蹊蹺之處了。”

楊玉環蹙眉輕聲道:“難道說你懷疑三姐是為他人所陷害?誰人如此膽大包天,敢害了三姐之命?”

楊國忠忙道:“這也不能下結論為他人謀害。畢竟筆跡是三妹筆跡,絕筆書是三妹所寫。雖然沒查出三妹患那暗疾的直接證據來,但從三妹死前晚上的行為舉止來看,也確實有些異樣。三妹給府中下人下藥迷倒了她們,還用酒壇子砸死了一名婆子的腦袋,這麽做很讓人疑惑。唯一的解釋便是,三妹的神智有些問題,似乎是那暗疾嚴重導致神智迷糊不清,否則怎會做出這些反常舉動?另外三妹投湖時身上所穿的衣物正是她當年年輕時穿著的衣物,這也是奇怪之處,倒是真有些像死去的裴家妹夫纏著她的模樣。因為裴家妹夫在世的時候就希望三妹不要濃妝豔抹穿著華麗,而喜歡她穿著樸素的少女衣衫。那絕筆書上寫著裴家妹夫經常入三妹夢中指謫她嗬斥她,恐怕也是纏著她不放。被鬼魅纏住導致神誌不清投湖自盡,那也不是不可能的。”

楊玉環蹙眉道:“說了半天,都有可能,那便是說你還沒有絲毫的頭緒了?”

楊國忠聽楊玉環言語中有責怪之意,忙道:“娘娘息怒,臣正是要先請貴妃娘娘示下,然後才能著手去認真嚴查。”

楊玉環道:“查便是了,請我什麽示下?”

楊國忠忙低聲道:“娘娘,查自然是可以立刻去查的,但卻又些忌諱處。娘娘,絕筆書上的內容我尚未公開,隻是公開了不相幹的一小部分,一旦要徹查,則必須公開絕筆信的內容。這信娘娘您也看過了,公開此信便是告訴世人……三妹……三妹身患花柳之病,這對我楊家的聲譽危害甚大,對死去的三妹也是……也是不敬的。三妹……哎……留下這封信來,雖是告訴我們她的想法,但卻讓我楊家著實難堪了。”

楊玉環根本沒想到這一節,經楊國忠提醒,這才明白這當中的為難處。如果虢國夫人確實是自殺而亡,平白的懷疑死因,豈非要將所有的事情都公開出來,那會查出很多不堪的東西,譬如這花柳病也會為世人所知,那對楊家的聲譽大大有損。要是查出他殺還好,若確實是自殺,豈非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那……依你之意,此事該如何辦?”楊玉環毫無計謀,聞言隻得求助於楊國忠。

楊國忠忙道:“娘娘,我的建議是,咱們對外便稱是三妹想念死去的妹夫,實在是煎熬不過,殉節而死。葬禮還是按照規格大操大辦,讓三妹入土為安。這封絕筆信也沒人看到全部內容,我也不會公開。但暗地裏,臣命人暗查三妹死因,我自己請仵作驗屍,一來查驗是否是溺水而死,二來也查一查是否真有那種病。再在三妹府中奴婢口中探問探問,看看是否有所發現。我們也不必太過張揚,隻要有證明三妹確實是自盡了,咱們便也心安了。總之不能鬧的楊家沒臉,給外人以可乘之機。”

楊玉環微微點頭,覺得楊國忠考慮的很周全。雖然也知道三姐生活糜爛的很,但人已死,總不能還要糟蹋她的名聲。楊玉環雖然不太懂權勢傾軋之事,但也知道楊家的聲名是極為重要的,自己是楊家的一員,決不能讓楊家聲名狼藉。若是公開三姐的絕筆信,光是三姐得了那種病的事情,便足以讓整個京城沸沸揚揚,讓自己也臉麵無光了。

“堂兄考慮的周全,這件事便按照你說的辦吧,那封信……我看還是燒了的好,萬一叫陛下看見了這封信,也是很不好的。其餘的事情你也慢慢的去查,不要鬧得滿城風雨。我隻有一個要求,三姐的葬禮一定要風光大葬禮,設下靈堂,我要親自去三姐靈柩前拜祭吊唁。三姐……三姐對我好的很,我……我很傷心。”

說著話,楊玉環又眼圈發紅,大滴大滴的淚水落了下來。楊國忠忙寬慰她,也不敢久留於此,免得貴妃傷心陛下怪罪,於是抽個空子告退出宮。

楊國忠走後,楊玉環呆呆坐在房裏,想想虢國夫人的音容笑貌便哭一會兒,哭一會兒又發一會呆,雲鬢散亂,妝容都花了,也沒心思去打理。午後玄宗要來陪坐安慰,

都被楊玉環拒絕了。

就這樣,癡癡的坐到天黑,玄宗派人送來了兩碗珍貴的千年首烏蓮子羹來,楊玉環看著那兩碗羹湯,忽然想起一事來。起身讓貼身的陳女官去將梨花木床頭梳妝櫃的暗格中藏著的小盒子取了出來。

一個多月前,也是差不多的天色將黒的夜晚時分,虢國夫人進宮來陪楊玉環說話。玄宗也是命人賞賜了兩碗首烏蓮子羹來給姐妹兩人喝。楊玉環看到那兩碗跟羹湯,忽然想起了當時的情形來。

當天的虢國夫人有些興奮,像是得了什麽寶物一般,笑的比平時都大聲。自己覺得異樣,問她發生了什麽事兒,她卻絕口不提。之後臨走時,虢國夫人留下了一個封了口的信封要自己替她保管著。說無論如何請自己不要打開那封信,除非她有什麽變故發生。

當時的楊玉環其實並沒有當回事,因為三姐這個人誇大其詞慣了,自己也早已習慣了三姐的誇張言辭。記得小時候一起出去玩耍,三姐說發現一條大蛇,比劃著好大好粗的模樣,嚇得眾人四散奔逃,結果抓到的那條蛇比小拇指還細。很多事情虢國夫人都一驚一乍的,連陛下都說她的話不可信,可見她的話有多麽不靠譜。楊玉環性子沉靜,雖然不喜他人誇大其詞,但自家三姐的這副作風卻很能容忍,因為在楊家幾姐妹中,虢國夫人和自己從小便要好,自己也習慣了有虢國夫人的陪伴。其他幾姐妹關係雖然也好,但楊玉環卻總是喜歡虢國夫人多一些。

如今,三姐突然自盡,這應該就是一個大變故了,這時候自己應該看一看三姐留下的這封信裏有些什麽了。也許這信封裏其實什麽都沒有,不過是三姐又一次誇大其詞的結果。但楊玉環還是決定打開它,畢竟這是三姐留在自己這裏的一封遺物。

揮退眾人之後,燭火下,楊玉環緩緩的剪開信封上的封條,從裏邊取出一疊寫滿了字的紙來,輕輕打開之後在燈下一頁頁的翻看。

“查上元之夜失蹤之相府女子乃公孫大娘之徒李十二娘。同時查知,此女上元夜失蹤於永安坊周邊,天降大雪,掩其蹤跡,武侯搜查未果。……查知數日後永安坊坊丁王源家中出現不明身份女子,坊正言:李適之欲聘王源為幕賓,故而無意深究此女身份,此女後嫁王源為婦,麵貌特征與李十二娘相若……”

“奴婢馬平康稟報,王源四月十九午後時分於大明宮含元殿南小竹林中與東宮內監李輔國麵談三刻鍾,內容不知,王源未時二刻離開,麵色不悅。稍後李輔國自回少陽院中,麵容不悅。”

“奴婢馬平康稟報,五月十七下午申時左右,王源於大明宮含元殿南小竹林會李輔國,談一刻鍾,於申時中散開,內容不知……”

“奴婢馬平康稟報,六月初九下午未時三刻,王源同李輔國會麵於翰林學士院西側垂門內,未時末離開,其間雙方笑語不絕,內容未知……”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