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祿山就在幽州城,隻是他躲著不見我罷了。”王源微笑道。

“你怎麽知道的?”一直甚少說話的公孫蘭也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出聲問道。

王源伸手將半幹的長發往後瀟灑的一撩,黑亮的頭發被一陣風吹得飛揚起來,弄得有些糟糕。

青雲兒忙道:“公子,奴還是幫你梳好發髻吧,這樣披散著不太好。”

柳鈞急著要聽王源的解釋,皺眉斥道:“老師要說話,梳的什麽頭發?”

青雲兒一呆,尷尬的站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公孫蘭眉頭蹙起,冷喝道:“柳小公子,你可莫耍威風,青兒妹子現在可是你的師娘,已經不是你府中的奴婢了,你若是敬重你的老師的話,該對她也尊重些才對。你老師路上跟你的約法三章你都忘了麽?你若忘了,我可以提醒你,你要是再刷少主脾氣,休怪我對你不客氣。”

公孫蘭說罷,伸手從身邊的花盆中折下一枝花枝來,扣在手指間彈出,但見那花枝發出嗤嗤之聲電射而出,砰的一聲將數丈外一隻花盆打的粉碎。

眾人不僅咋舌驚歎,傳說中有飛花摘葉傷人的神奇武技,但無人親眼見到。此刻雖非花葉傷人,但那一小截花枝重量也很輕,能夠擊碎數丈外的陶製花盆,那也是神乎其技了。

柳鈞張大嘴巴驚愕的合不攏,忘了公孫蘭是用此招來威懾自己,反而興奮的跳起來道:“我要學,我要學!表姑姑這一首厲害的緊,您教我吧。”

公孫蘭冷聲道:“那要看你乖不乖了,若是還是這般不守規矩,休想我教你。若是能安安穩穩的不鬧騰,倒是可以考慮考慮。”

柳鈞滿口答應,立刻起身朝青雲兒恭敬失禮道:“柳鈞這裏給師母陪不是了。”

青雲兒嚇得忙回禮,臉色羞得通紅。

王源和公孫蘭對視一眼,微微點頭。對付柳鈞所謂約法三章之類的協議效果好像不大,公孫蘭這一手肯定更有效。利用讓柳鈞感興趣的東西促使他自己約束自己才是最佳的辦法。這也正是當初王源能讓柳鈞安穩下來跟著自己讀書的辦法,此刻公孫蘭倒也活學活用。

“小公子,別打岔了好麽?我們都想聽王欽使說正事呢,被你這一打岔,都跑了題了。”劉德海是個直性子,他才不管柳鈞是不是國夫人府的少主人,說話也相當的直接,語氣頗為不滿。

若是平時,柳鈞定要蹦躂起來嗬斥,但他此刻卻乖乖閉嘴,對劉德海的話毫無慍怒之意。

“對,二郎你還是說一說你如何得知安祿山就在城裏卻躲著不見您,難道在進城時你看到了安祿山了麽?”柳熏直問道。

王源搖頭道:“我可沒看到他,不過有些事不需目見也可揣度出個八九分,隻要你對事情有足夠的了解,對前後的因果關聯理的很通暢便可。我之所以判斷安祿山隻是避而不見便是基於我的推斷,而非見了他才能斷定。”

“請二郎詳細說一說。”柳熏直道。其餘眾人也屏氣凝神靜聽王源接下來的話。

“你們該知道,黜陟使之職的作用便是替陛下巡查各道稽核官員政績以及當地稅費收支之事,這個職位是欽命之差,所以權力不小。但是這個黜陟使也是個不討人喜歡的角色,因為所到之處,地方上的一些事情一旦被查出來,便會直接帶回京城

,送到陛下的耳朵裏。對大唐各道官員而言,黜陟使一來,便是人心惶惶,戰戰兢兢的時候到了。”王源眯眼輕聲道。

“那按理說,安祿山該對欽使畢恭畢敬招待周到才是,為何給二郎來個閉門羹呢?”劉德海不解問道。

王源微笑道:“聽我說便是了。河北道黜陟使是大唐官員最不願做的一個官職了,眾所周知,河北道轄範陽平盧二鎮,這兩鎮的節度恰恰都是安祿山。聽一聽安祿山的名頭,你們便知道他現在多麽受寵。範陽節度使兼平盧節度使,另領著禦史大夫的虛職,還兼任河北道采訪使等重要職位。可以說,河北道便是安祿山的天下,說句大逆不道的話,他便是這裏的土皇帝呢。”

眾人齊齊點頭,這些事又不是秘密,固然知道王源所言不虛。

“在此之前,所有擔任過河北道黜陟使的人都沒有一個人有好下場,我的前任席建侯不明不白就死了,席建侯的前任孟憲榮也死在任上,往前追溯四五任黜陟使都沒有好下場。所以,河北道黜陟使從席建侯死後半年多時間,竟無一人敢任。可想而知誰都害怕來安祿山的地盤擔任這個職務。天下間如果說哪一個欽差最可怕,最不好當,便是這河北道黜陟使了。”

“二郎的意思是說,安祿山根本不想受朝廷的把控,不希望有人在身邊礙手礙腳?”柳熏直皺眉問道。

“熏直正解,安祿山確實願意子啊身邊有朝廷欽差掣肘,即便是公開與他示好他也不願意。前幾任黜陟使都是李林甫所薦之人,李林甫和安祿山的關係一向不錯,但即便如此,這些人還是以各種原因各種意外喪命,懂的都懂,不懂的也就不懂其中的原因了。”王源點頭道。

“安祿山這是要幹什麽?如此膽大妄為,難道陛下不知道這些事麽?也不責罰他?”劉德海握拳喝道。

王源一笑道:“劉將軍,你想的太簡單了。你以為安祿山會公開砍這些人的頭麽?席建侯的死因便是契丹遊騎突襲殉國,朝廷如何怪罪安祿山?此外陛下對安祿山極為寵信,除了安祿山,你見過大唐邊鎮有誰領著兩大節度使的職務,所轄兵馬近十一萬麽?你見過陛下下旨凡河東防務的物資軍費不需理由全部撥付麽?”

眾人默然無語,這倒是事實,安祿山正得玄宗歡心也不是什麽秘密,據說進京見駕可以隨意出入宮帷,連陛下和貴妃專用的華清池都允許他進去洗澡。民間還傳說玄宗讓貴妃收安祿山為幹兒子。

“安祿山也確實是大唐東北邊陲的一員猛將。他在河北道這五年裏,奚族和契丹人確實難越雷池半步,這也是事實。陛下寵信他的一部分原因也是因為此事。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哪個君王不希望邊境有猛將駐守,讓自己高枕無憂?”

“二郎的意思是,安祿山這是給二郎的臉色看。不屑於對二郎恭敬?”柳熏直道。

“不屑這個詞用的好,他和我見過麵,知道我是什麽出身,見我來當黜陟使自然會有不屑之意。但我認為,他其實也有些擔心。縱觀曆任河北道黜陟使,可以說都是他心中有數的人。李林甫推薦的人選固然是要為李林甫打探消息,但更多的還是成為聯係李林甫和安祿山之間的紐帶。而這一次我的上任卻非李林甫所薦之人,而是左相舉薦的我。”

青雲兒端了茶水走來,給眾人每人沏

了一杯茶。王源端起茶盅喝了一口,朝青雲兒投去讚許的眼神。

“誰都知道我和左相走得很近,他對我的戒心會非常的大,因為他和左相之間一直就並不和睦。左相不止一次公開的表達對他的不滿,曾向陛下提出稽核雄武城建城所費物資的明細,這段時間又讓兵部和戶部稽核最近雄武城囤積戰馬物資的事情,此事安祿山不可能不知道,他在朝中可是有大把的官員替他通風報信呢。”

“這和安祿山不見你並無直接的關係啊,越是如此,他該越是要見你,試探你的來意才是。”公孫蘭輕聲道。

王源笑道:“恰恰是因為他要試探我,才會避而不見。他就是要瞧瞧我對這樣的怠慢會作何反應。城門口派重兵迎接便是示威,城牆上那些士兵和嶄新的旌旗都是特意安排的。連街道上也是經過特意的清洗和打掃的。你們難道沒看出來麽?”

經王源一提,眾人這才恍然大悟。進城時總是覺得有些不對勁,那迎候的兩千兵馬已經是件怪事了。城牆角樓上全副武裝的士兵和迎風招展的嶄新的旌旗更是有些奇怪,隨便哪個城市也不會弄得這麽一本正經,好像大敵當前的樣子。河北道總體而言還是安穩的,就算有戰火,那也在北邊和東北邊百餘裏地之外的邊境上,沒必要在幽州這麽做。更別說幹幹淨淨濕漉漉的街道上一塵不染的樣子了,顯然是清掃過街道的。

“他不在城裏,誰下的這些命令做戲給我看?他隻是要暗中的觀察我的反應,了解一下我是個什麽樣的人,好同我周旋罷了。這便是我認定他在城中的原因之一。”王源笑道。

“難道還有原因之二麽?”柳熏直問道。

“當然,若無多處疑點,我如何能堅信?原因之二便是安祿山此人一貫的作風了。我來之前,曾特意同左相談及安祿山。左相對安祿山了解的透徹,他告訴我一些安祿山的一些事情。安祿山身子肥胖,從天寶二年之後,他便很少出幽州城。哪怕是邊境有了戰事,他也很少親自督戰。他手下猛將不少,根本不需要他親自出馬。加之身材肥胖,更不可能為了崇州的所謂小小的戰事親自跑去巡查邊境了,他還沒那麽親力親為。所以,安慶宗和安慶緒都是在說謊話。從另外一個角度去想,如果安祿山真的去巡查邊境,安慶宗和安慶緒是他的兒子,又是他帳下將領,豈會不同去照應?”

“有道理,安祿山頂著嚴寒巡邊,兒子豈能不跟著,這不是不孝麽?聽說安祿山的幾個兒子爭寵爭的厲害,不可能不跟著去表示孝心的。”柳熏直點頭道。

“還有第三個原因不太重要,但可供參考,那便是有無聊官員暗中八卦說,安祿山自從得寵於陛下之後,朝廷官員抵達幽州他都要晾一晾他們,挫一挫他們的銳氣。一方麵是為了擺譜,另一方麵也是因為自大,根本不放他們在眼裏。很多人都背地裏表示不滿,但我認為這符合安祿山行事的方式。所以這第三個原因雖不可信,但我認為既然有風言風語,便必有原因出處。綜上三點,我斷定安祿山就在幽州城中,也許今晚他就要見我也未可知。”王源笑道。

眾人細想之下,心中雖然存疑,但不得不佩服王源的觀察力和推理能力。所有人壓根都沒想到這個問題,王源卻想的這麽多,這麽細。人和人的差距怎麽就這麽大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