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今年的春天似乎來得比他年早的多。上元節前的一場大雪之後,一直到正月底都是大好天氣,晴空豔陽之下,冰雪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消融。消融的雪水潤入地麵,樹根,花壇,讓長安城中的樹木花草早早便呈現出一種萌發之態。

連日的晴好天氣也讓氣溫回升的很快,街頭上精壯的長安少年們有的已經穿著單衣在街頭橫著膀子行走,長安城中貴婦小姐們已經開始考慮今年春夏的華服該做什麽樣的式樣,胸前的白肉要露出幾分來的事情了。

柳園中也是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象,滿園垂柳嫩黃的枝條開始在風中招搖,園中居住的七名即將參與梨花詩會的文士們的熱情也像勃發的柳條一樣迫不及待。

柳園中的美景確實起到了激發創作熱情的作用,這幾日,眾人在柳園之中探討詩作,推敲詞句,創作出了不少平日他們根本寫不出的詩句來。水準之高,連他們自己也不敢相信。

對王源而言,這是個結交人了解人的機會,從這些人的口中,王源了解了許多在永安坊當坊丁時所了解不到的機會。讀書人有自己的小圈子,而這個小圈子裏有時候談論的不僅是詩詞歌賦,在一個士人地位崇高的時代,他們談論的最多的除了詩文便是政治。

讓王源吃驚的是,即便眼前這些文士都是長安城中士人中最底層的一員,他們依舊對朝中掌故,政治厲害,乃是逸聞趣事了如指掌。

在研討詩作之餘,王源有意識的問一些自己感興趣的話題。眾人對王源的文才早已佩服的很,每每命題寫詩,王源的詩都是眾人歎為觀止的一首,就算是最自負的韓四郎也不得不承認這一點。

然而,王源對長安城中的掌故以及朝野上的無知也同樣讓這些人覺得不可思議,就算是長安市上普通的一名百姓,怕是知道的也比王源多。

於是在王源問這些問題的時候,眾人譏笑之餘不免心中產生“畢竟你也不過是詩寫的好,僅此而已。寫詩我不如你,可其他方麵你不如我。”這樣的快意想法。

正因如此,他們的回答往往更加的踴躍,雖然他們的回答也並非完全的準確,往往加了很多臆測的成分,但僅此已經讓王源知道了不少上麵的事情了。

眾多的訊息之中,王源最感興趣的無疑是兩個人,一個是同時代生活的大詩人李白,王源三歲起,同樣是當教師的父母教他的第一首詩便是李白的‘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了。長大以後,讀到李白那麽多想象瑰麗氣魄雄偉的詩作,王源更是成了李白的腦殘粉一枚。

記得上大學的時候,同寢室的一個學弟在寢室將網上惡搞李白的詩句讀出來取笑。王源聽到什麽‘床前明月光,地上鞋兩雙,一對狗男女,摟抱睡得香’的詩句時,竟失態的將自己床下的‘鞋兩雙’直接呼到了那學弟的嘴巴上。嚇得那位學弟好幾個禮拜沒敢看他,以為王源是個神經病。

在李白這個話題上,韓四郎絕對有發言權,

因為天寶元年的某一日,他曾經親自見到了在長安任職的李太白,而且親口跟他說了話,甚至請教了文學上的問題。

“韓兄,李太白長得什麽樣子?”在柳園九曲橋上,王源像個犯了花癡的腦殘粉追問著韓四郎。

韓四郎拽的不行,他樂意看到王源追著自己屁股問話的樣子,在這個時候,自己可以愛理不理,哪怕是給王源臉色看,王源也絕不會計較。

“說起李太白嘛,那可真是仙風道骨人中龍鳳。太白雙目這麽一看,便能看透你的內心;你沒開口說話,他便能知道你要說什麽。李太白發脾氣來,天王老子他也不管,看誰不滿張口便罵,被罵的人還覺得挺舒服。不過,他對區區在下可是很客氣的,對我的那首詩也是讚不絕口,還跟我稱兄道弟呢……”

“韓兄,你不吹牛會死麽?”王源皺眉打斷。

“怎麽是吹牛呢?在下親眼見到李太白還能有假?”韓四郎道。

王源扭頭拔腿就走,口中道:“長安城中見過李白的肯定不止你一個,說不定李左相便見過,找機會問問李左相去,省的聽你胡吹。呆會不要問我你那句‘綠樹陰垂畫堂東’該如何改動最佳,我不會告訴你的。”

韓四郎忙拉住王源衣袖道:“王兄慢走,開不得玩笑麽?說實話,我也就是跟他說了幾句話而已,太白也隻是對我點了點頭,當時有很多人在場,我也不好霸占著李太白你說是不是?”

王源笑道:“一麵之緣也是緣,真是羨慕你,細細說來聽聽吧。”

韓四郎道:“你想聽,我自然不會藏拙,雖然是我個人此生最珍貴的回憶,不過我不介意拿出來與你分享。”

王源差點一口吐沫啐到他臉上,好在韓四郎立刻開始進入正題:“其實李太白身高不足七尺,身材略胖,說話帶蜀中口音,甚是難懂。相貌嘛,雙目炯炯,鼻高嘴大,臉型微圓,麵色紅潤。”

王源心中李白風姿絕美的形象開始坍塌,韓四郎描繪的明明是個身高不足一米七的矮胖子嘛。什麽麵色紅潤鼻高嘴大,這不就是滿臉橫肉的胖子是什麽?加上李白愛喝酒這是個既知的事實,那麽他不就是個喝了酒帶著酒糟鼻操著奇怪口音的矮胖子麽?王源的心都碎了。

“等等,你說的是李太白麽?”

“怎麽不是?不信去找左相求證去,我韓煜有半句假話天地不容。”韓四郎叫道。

王源嘴角抽搐道:“除此之外呢。”

韓四郎道:“王兄,我這不是說假話,太白相貌雖然一般,但他的身上真的有仙氣。整個往那兒一站,給人一種飄然欲飛之感,像是個活神仙一般。這可絕對不是假話。”

王源籲了口氣,心中稍微舒坦些,也許李白相貌一般,但是他有一種浪漫瀟灑的氣質,這一點王源是絕對相信的,這便是韓四郎口中的仙氣了。後世人稱之為謫仙人,怕也是因為他的瀟灑不羈的浪漫氣質。

“雲想衣裳花想

容,春風拂檻露華濃。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台月下逢……,除了太白,誰能寫出這樣的詩句。”韓四郎拍欄輕歎。

王源的好奇心得到了滿足,總算在腦海中可以活生生的勾勒出李白的樣貌來,心中暗下決心,將來一定找機會見一見李白,隻是這位先生蹤跡飄忽不定,怕是機會有些難找。

王源感興趣的第二個人便是韓四郎憑欄吟誦的這首詩的女主角了。

來到唐朝,又知道了那個帶著傳奇色彩的傾國傾城的女人跟自己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王源怎能不想知道這個女人到底有多大的魅力,能讓唐玄宗不顧一切從兒子手中奪了過來。

這個問題的答案從韓四郎這裏得不到,也不太好公開談論,據說朝廷有嚴令,私下談論貴妃的將以重罪懲治。想想倒也簡單,唐玄宗搶了自己的兒媳婦,這件事放在民間便是醜聞,若被天下人隨便談論,必會腦補出無數不堪入目之情景,皇家威儀何存?

不過好這七名文士之中有位來自曲池坊的蕭十三郎,相互談論中王源得知他數年以前曾在壽王府中當過幕僚,王源推算了一下時間,在蕭十三郎當壽王府幕僚的那一年,楊玉環的身份還依舊是壽王李瑁的王妃。

柳園角落的葡萄架下,王源悄悄向蕭十三郎打聽楊玉環到底有多美,蕭十三嚇得趕忙四顧觀察,跺腳道:“你問貴妃這個作甚?作死麽?你難道不知現如今長安最忌諱的話題便是議論陛下和貴妃的事情麽?快別問這些事情,好奇也有個度。”

王源愕然道:“問問又何妨?聽說你見過貴妃,到底生的多美,描述一下又有什麽關係?”

蕭十三拔腳便走,不再搭理王源。

王源隻得拉住他利誘:“蕭兄,你不是一直擔心自己詩會上拿不出好詩來麽?我可以幫你呀。”

蕭十三郎這幾天正煩惱此事,年輕時腦子還夠用,也寫了幾首不錯的詩,正因如此才得到這次機會,而他也很希望自己能再博一次,憑借這次機會揚名,參加科舉,了卻平生所願。但在柳園中這幾日,他寫的詩句連自己都看不下去,正羞愧難當,也擔心會出醜。王源的詩作他歎為觀止,若是王源能幫自己,這可是件極好的事情。

可寫詩這等事一時之間是很難提高的,他也明白這一點。

“你能如何幫我?老朽是江郎才盡了,連我自己都自己沒有信心了。”蕭十三郎歎道。

“很簡單,我幫你寫一首,你拿去署名就是了。”

“你這是在侮辱我,在下再不濟怎會做出如此為人不齒之事?”蕭十三郎怒道。

“好好好,你寫,我幫你修改,這總可以了吧。”

“唔,這還像話。不過你要幫我改三首。”

王源暗罵:“又要當婊子,又要立牌坊。”口中卻道:“可以,一首成名,兩首鞏固,三首揚名天下。說吧,貴妃到底是個怎樣的人,生的真的閉月羞花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