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京城入川的路上,王源同校尉趙青聊了很多,相比較於從楊國忠等人的口中得到的戰事信息而言,趙青口中所講述的事情更為真實可信。王源也是第一次從趙青的嘴巴裏聽到了孫友能這個名字。

孫友能此人在劍南節度兵馬使上已經任職超過八年。一連當了八年的二把手,換了兩任節度使,卻沒有他的份兒,孫友能心中肯定是極為不滿的。

然而此人畢竟在劍南軍中混跡了八年,他是軍中所有將領中資格最老的將領,雖然不是節度使,但他的話卻往往比節度使還管用。這家夥的手下拉攏了一票將領在一起稱兄道弟,左右劍南軍政之事。前任劍南節度使章仇兼瓊都拿他沒辦法,更何況是新上任不久也沒什麽本事的鮮於仲通了。

正因如此,孫友能實際上很大程度左右著劍南節度兵馬的指揮權,某種程度上來說,他的話比節度使的話還要管用,這便是軍中老油條的優勢所在。況且他還不是什麽老油條,而是軍中一霸。

劍南節度兵馬的失敗固然是因為劍南節度使鮮於仲通的無能,但這位劍南節度兵馬使孫友能便對失敗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事實上,關鍵的奪回姚州的那一戰便是這位孫將軍的冒進而導致了在瀘水一戰的全盤崩潰。

當時孫友能竭力主張立刻收複姚州為死去的張虔陀報仇,帶著十幾名將領跑到鮮於仲通大帳內逼迫鮮於仲通同意兵發姚州。而鮮於仲通也正遭受楊國忠要求立刻收複姚州的命令壓力,所以便無視了行軍司馬宋建功的警告同意了孫友能的計劃。

進軍途中,行軍司馬宋建功要求先派小股兵馬沿途探查有無南詔伏兵,卻被孫友能譏笑為被南蠻嚇破了膽,於是大軍居然無任何偵查措施便大搖大擺的穿越瀘水之側的大峽穀,最終遭受南詔伏兵的伏擊,導致一場極為慘烈的大敗。若非宋建功率兵死命抵擋住追殺的南詔兵馬,這場戰鬥的損失還要慘重的多。而當宋建功抵擋追兵的時候,孫友能已經逃的無影無蹤了。

這場大敗之後,形勢急轉直下,劍南軍從優勢兵力的七萬多兵馬銳減至四萬餘兵馬,隻能退守曲州嶲州一帶堅守。此戰的直接責任人就是這個孫友能。但奇怪的是,即便如此,在瀘水之敗後,孫友能居然未受任何責罰。孫友能自己還恬不知恥的說什麽‘勝敗乃兵家常事’來自我解脫。而鮮於仲通居然接受了這個說法,這讓包括趙青在內的將領們義憤填膺。

王源聽到所有的這些關於孫友能的事情後,立刻便意識到這個人是劍南軍中的毒瘤,此人若不能降服,自己要想率劍南兵馬扭轉敗局是不可能的,因

為這個人可以左右劍南軍的很多決策甚至兵馬的調動權。

目前朝廷不可能再增派兵馬,可用的便是手頭這四萬餘兵馬,而若是依舊被孫友能這樣的人左右決策,拉幫結派,甚至違抗命令,那扭轉戰局這樣的話便是一句空談。

解決這樣的問題當然可以通過溝通和慢慢的感化來解決,但王源時間不多,他沒有時間去慢慢的馴服孫友能,最快捷的辦法莫過於一刀剜掉這個毒瘤一了百了。所以王源其實來之前便已經打定了注意,一旦被自己抓住孫友能的把柄,將對其進行毫不留情的打擊。而當王源一行抵達戎州之後,居然發現此君竟然違抗了堅守曲州的軍令將大部分兵馬撤回了戎州。在以前,也許鮮於仲通不會因為他這樣的行為而跟他計較,但在王源抵達之後,此舉便無異於將自己的脖子伸到了王源高舉的鍘刀之下。王源當然不會客氣,哢擦一刀便結果了他。

孫友能自己以及所有的南詔軍中將領恐怕都沒想到,這個王副帥新官上任舉起的第一把刀不是砍向南詔人,而是砍向了自己的軍中將領。一個照麵孫友能便這麽糊裏糊塗的掉了腦袋,還饒上了七八名將領的腦袋。

衙門堂上一片死寂,眾人驚愕無語,對孫友能稱霸軍中一直不滿的人固然心中有了一絲欣慰,但給所有人的更是一種震懾。新任節度副使是個殺人不眨眼的狠角色,眼前這幾顆血淋淋的腦袋就是最好的證明。

王源對眾人的表情很滿意,不但殺了軍中毒瘤還借此立威,那是最好不過的事情了。當然王源也知道,自己就這麽殺了朝廷的四品大員和七八名將領,這件事必然難以向朝廷交代。但王源並沒打算自己交代,他知道這些事楊國忠會替自己擺平的,根本無需自己去操心。

王源體會到了什麽叫任性,什麽叫有恃無恐的快感。

……

曲州城南,點點火把照亮了曲州城南的大片山坡。曲州所轄地勢南高北低,在南邊諸多群山的掩映下,曲州城就像是一個扼守在往北通道上的小小關卡,顯得薄如蟬翼、弱不禁風。

城外山坡上的都是南詔國的兵馬,姚州之戰後,閣羅鳳的軍隊第一次如此明目張膽的攻打大唐的城池,這才以前簡直是不可想象的。數十年來,南詔國依附於大唐,在大唐和吐蕃的夾縫中求得一席立足之地,盡量不惹惱這兩頭猛獸,那裏想到會有大舉進攻的一天。

也正因如此,當看到唐軍其實並非如想象的那般強大的時候,這種壓抑許久爆發出的戰鬥力更是驚人,唐軍不過是紙老虎,看著嚇人而已。所以才有了死去的孫友能口中所言

的“南詔國兵馬跟發了瘋似的進攻,晝夜不停。”這樣的話。

是的,南詔國兵馬確實像是發了瘋一般,從臘月二十八日的第一次進攻魯甸縣城並伏擊了救援的唐軍開始,直到今夜正月初二,短短四天時間南詔國的蠻兵進攻了不下十幾次,就像是上了發條一般的往曲州單薄的城牆上衝。

每一次衝鋒之前,站在曲州城牆上的唐軍們都能聽到蠻兵們圍著火堆敲擊著奇怪的鼓點,都能看到他們跳著怪異的舞蹈進行著戰前對神明的祈禱。這些都是讓唐軍士兵們感到莫名的恐懼,因為所有退守曲州的唐軍都目睹和經過南詔兵馬詭異的手段,見過好端端一隻兵馬忽然全身僵硬任人宰割的怪像,見過被下了蠱毒之後放回的唐軍士兵瘋狂亂殺人,最終爛破肚腸的慘狀。

所以,在這種氣氛下,雖然城中有三萬多唐軍,攻擊的南詔兵馬也隻有三四萬人,卻依舊被他們好幾次攻上了城牆,洞開了城門。若非宋建功死命的率部下兵馬反擊,將他們趕下城牆,並在百姓的協助下用砂石泥土將城門洞堵得死死的,城早已破了。

然而一次次的擊退對手,並沒能讓守城主帥孫友能感到鼓舞,今日上午,他居然下令全軍撤離曲州退守戎州的命令。這對堅守了三天三夜的守城士兵和城中百姓簡直是個巨大的打擊。

宋建功雖然竭力勸說,但他無法阻止孫友能下達這個命令,無奈之下,宋建功選擇了留守,他要率手下的八千士兵留下來堅守曲州,因為他明白曲州的戰略位置的重要性,決不能丟了曲州,否則便全盤被動了。

孫友能不顧一切的走了,留下了宋建功和八千士兵,以及城中驚慌失措的幾萬百姓。但好在很快曲州太守便組織起了數千人的青壯百姓來協助,在這之後南詔兵馬上下午各進行了一次猛攻都被艱難的擊退了,而守城的八千兵馬也隻剩下了一半。很多士兵都是在蠻兵衝上城牆後抱著他們同歸於盡的。宋建功心裏明白,曲州怕是經不住下一次的進攻了。

入夜之後,一切平靜,城外山坡上的蠻兵們點著火把坐著不動休息,為下一次的進攻蓄力。而宋建功也和疲憊的手下抓緊時間休息恢複體力。時間慢慢的流逝著,很長時間沒合眼的宋建功靠在城牆邊睡著了,夜風很冷,凍得他蜷縮成一團,睡到半夜裏,他被凍醒了,起身來探頭朝城下看去,頓時整個心比身上還要冷十倍。

城下南詔兵馬又在山坡上圍攏成團,敲起了鼓點,跳起了怪異的舞蹈,發出鬼哭狼嚎的吆喝聲。宋建功和所有守城的士兵都明白,下一次的進攻即將開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