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足飯飽,天色也黑了下來。在李宓的帶領之下,王源等人登上了南城的城牆之上。李宓在南城城樓之側修建了兩座十餘丈高的敵樓,看上去高聳入雲甚是巍峨。

“王副帥,這是老朽十年前下令建造的瞭望敵樓,登上頂端可觀方圓十餘裏之地,老朽陪同你上敵樓一觀如何?”李宓笑道。

王源咂舌道:“好高的敵樓。傍晚到北城外的時候便看見這高高矗立的兩座敵樓,甚是威武。若我沒猜錯的話,站在上麵必可見到吐蕃和南詔聯軍的動向了。”

李宓點頭道:“確實如此。咱們上去瞧瞧。”

李宓轉身進入敵樓之中,王源跟著他進去,但見這敵樓內部甚是狹小,不過丈許方圓的麵積,中間一道木梯回旋而上,直通頂端。那李宓雖然年紀大,但身子甚是矯健,腳步沉穩一步步往頂上攀登,王源等人跟在他後麵一步步的上去。

行到中途,但聞樓外風聲呼嘯,砂礫打在外牆上劈劈啪啪的作響,整座敵樓搖搖晃晃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音。眾人均有些變色,李宓卻渾似不覺,戮力往上攀登。王源公孫蘭等人也不得不硬著頭皮跟上,終於艱難登上敵樓頂端。

站在頂端丈許方圓的平台上,隻覺得整座敵樓在呼呼的夜風中搖晃的厲害,頭頂上一杆龍旗獵獵隨風飄揚,在往上便是一片似乎更近了的燦爛星河。憑欄往下看去,但見四周景物淨收眼底,整座嶲州城都在視野之內。城外雖然是一片漆黑的荒野戈壁,但可見遠處星星點點的火光閃耀,若是白天必可極目望遠,十幾裏方圓的控製和觀察不成話下。

“哢擦”一聲響聲從東側的那座敵樓上傳來,眾人忙看過去,但見對麵敵樓頂端飄揚的青龍旗旗杆被勁風吹得斷裂,旗幟飄飄悠悠落到城下。

“副帥視察之際,軍旗竟然斷裂摔落,此乃不祥之兆啊。看來嶲州此戰在劫難逃了。”李宓皺眉道。

王源笑道:“老將軍何出此言?樓高風勁,便是大活人一不小心也會被吹的摔落,更何況是細細的旗杆。不用介意。打得贏打不贏靠的是實力和謀略,而非這些虛幻的東西。”

李宓點頭道:“副帥不怪罪便好。”

王源笑道:“這有何怪罪的?這兩座敵樓修建年月久遠,在這般惡劣風沙之下,依舊能屹立十年不倒塌,我已經是很驚訝了。”

李宓雙目放光道:“倒塌?再過十年也不會倒塌的。建這兩座敵樓我用了八個月的時間,都是從成都請來的能工巧匠,花了很多的物資錢財。你別看它們搖搖晃晃,但內部全部是上好實木以榫卯拉緊摳牢,堅固異常。十年前剛剛建成時便是這般搖晃,當時我也有過疑問,但搖晃了十年,卻從未有過一次要倒塌的跡象。前年沙暴來襲,老朽都以為必然撐不過去了,但沙暴過後依舊屹立不倒。隻是因為十年風雨砂礫侵襲,有些外牆石塊脫落,有些木頭腐爛了,可老朽也沒款項重修他們了

。”

王源挑指讚道:“果真是巧匠手藝,搖晃而不倒,這正是匠心之處。李將軍,這次嶲州若能保全,我奏請朝廷撥款修繕這兩座敵樓便是。”

李宓撫須笑道:“過了這關再說吧,吐蕃的拋樓可不是吃素的,一旦攻城,這兩座樓旦夕便毀也。”

王源笑道:“那可未必。”

李宓不想打擊這個年輕副帥的心氣,微微一笑,轉頭朝南,指著南邊星星點點的火光道:“副帥可看到那些連片的燈光麽?”

王源剛才便已經看到了那片燈光了,點頭道:“距此十裏不到,我沒猜錯的話,應該便是吐蕃和南詔的連營了。”

李宓點頭道:“是的,但卻不是連營。”

王源仔細觀察了半晌道:“我知道,那是吐蕃的大營。紮營在山丘之東,躲避西邊的風沙,地形選的不錯。而且營帳蔓延數裏,除了吐蕃兵馬還能是誰?據我所知,南詔蠻兵可都是不睡帳篷的,他們直接睡在地上,或者是以草木搭建簡易的棲身之所,即便是在戈壁上,他們應該也不會改變習性。”

李宓看了一眼王源,讚許道:“副帥了解甚多,老朽倒是省了不少口舌了。不錯,看到的這一片都是吐蕃的軍營,三萬吐蕃兵馬三天前便抵達了,一直駐紮在那裏。而南詔兵馬的營地在東側的戈壁灘上。他們沒生火也沒搭帳篷,所以此刻看不見他們。他們也是三天前抵達嶲州的。”

王源皺眉道:“三天前麽?那便是在曲州遭受攻擊之時了,果不出我所料,閣羅鳳牽製曲州我劍南軍主力,吐蕃兵馬和七千南詔兵馬便直奔嶲州了。”

李宓皺眉道:“副帥所言甚是在理,但事實上三天前他們便抵達嶲州城外,按理說應該在曲州之戰開始後便發動攻擊,但他們卻並沒有攻城,這很奇怪。”

王源沉默不語。

李宓續道:“老朽已經做好的準備,南城牆垛口已經加高了一尺,也動員了數千百姓協助守城。可是三天時間他們按兵不動,倒讓老朽懷疑他們別有陰謀,很是讓人不安。”

王源手扶欄杆看著遠處的敵營沉思半晌,微笑開口道:“李將軍,事情也許變得很有趣了。”

“有趣?大敵當前何來有趣?”李宓詫異道。

王源笑道:“當然有趣,聯盟雖然看似強大,但畢竟各為其主,誰也不想先上來挨第一刀,因為他們都知道,先衝上來的一方必會遭受最凶猛的打擊,所以,這兩支心懷鬼胎的兵馬都在等著對方先攻擊,自己在後麵等著坐收漁翁之利呢。你擠我我擠你,誰也不肯先攻城,都想跟在後麵撿便宜,這還不是有趣麽?”

李宓皺眉思索,伸手一拍木欄,用力過猛,腐朽的木欄被拍碎了一道,劈裏啪啦斷裂數處被風吹向地麵。李宓身子搖晃,幸而王源伸手拉住他的胳膊,才沒有摔落下去。

眾人嚇了一跳,李宓卻不以為意,興奮的大笑道:

“我可真是老糊塗了,居然沒想到此節。難怪三日前南詔兵馬曾經佯動攻擊,但到了數裏之外便掉頭回去了,原來是擔心先攻者損失巨大。這是互相別著馬腿都不肯上前挨第一刀啊。哈哈哈,有趣,確實有趣。”

王源笑道:“咱們還是下去說話吧,老將軍這氣力,待會拆了這敵樓可就不好了。”

李宓笑道:“好,咱們下去說話。”

一行人沿著旋梯下到城牆上,踩上踏實的地麵,眾人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李宓的高興勁也過去了。

“但危險並未解除呢,遲早他們會攻城的,一旦開始攻城了,他們便不會計較這些得失了。副帥酒席上曾說有退敵之計,可否現在跟老朽說一說,讓老朽心中也有個底。”

王源笑道:“退敵之計不敢說,但我確實有所考慮。來之前我便想好了計策,現在看來似乎成功的希望又大了一分,因為我們發現對麵的聯軍並非無縫可鑽,而更可能是各懷鬼胎。”

李宓道:“說明白些,老朽有些糊塗。“

王源微笑道:“老將軍,守住嶲州不難,您不是擔心兵力不足麽?我已經決定在嶲州募兵,數日之內,成都將會運來五千套盔甲兵刃,我將在嶲州募集五千新兵,你認為如何?”

李宓訝異道:“募兵麽?這需要奏請朝廷許可的,不然可是大罪。”

王源笑道:“放心便是,這件事我擔著,您隻當不知道便是。李將軍要守住嶲州,這便是一個最快捷的辦法。新兵雖然不頂什麽用,但隻要教會了射箭,學會用刀劍砍人,總比手無寸鐵的百姓強十倍。李將軍以為如何?”

李宓呆呆看著王源,麵前這個青年副帥當真是膽大妄為之輩,但眼下確實需要兵馬守城,吐蕃來攻,倒也是個極佳的開脫理由。

“副帥都不怕,老朽怕什麽?將來朝廷責罰下來,老朽也擔責便是。”

王源哈哈一笑道:“老將軍果然幹脆,不過朝廷不會怪罪的,即便怪罪下來,本人也不會牽連老將軍。”

王源不好明著跟李宓說,這都是王源離京之前便跟楊國忠達成的協議。朝廷可以不增兵,但為了扭轉局勢,王源可從當地募兵補充損失的兵力,隻要能扭轉戰局,這些事楊國忠會全力的支持和維護。

“這樣一來,兩萬兵馬守城,嶲州當可無虞了。這回老朽放心了。”李宓高興的道,一高興又開始拍打麵前的城垛,但這回城垛都是沙包壘高的,拍的沙土紛飛,卻再也不會發生危險了。

王源緩緩搖頭道:“李將軍,光是守住嶲州絕非我此來之目的,我希望的是更好的結局,這才是我要跟李將軍商議的重點。明日我想出城去走一遭。”

李宓沒反應過來,皺眉問道:“去哪兒?大敵當前,副帥還是專心在城內指揮守城才好。”

王源搖搖頭,指著南方遠處道:“我要去的是敵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