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晚飯後,閣羅鳳坐在羊且咩城行宮居所中沉思。平日此時,阿蘿公主都在身旁陪他說說話聊聊天,但今日阿蘿公主卻一直沒在身邊出現。閣羅鳳心緒很是不佳,一方麵是因為劍南軍大軍壓境之事,另一方麵也是因為自己今日態度惡劣斥責了阿蘿。

這個幼妹自己打小就很疼愛她,阿蘿聰明伶俐為國中百姓所喜愛敬重。當初先國主皮邏閣去世時,二王子誠節欲與自己爭奪王位,誣陷自己非先王親生,國中臣民將信將疑之際,正是阿蘿挺身而出駁斥傳言,粉碎了這個陰謀。然後又周旋於誠節於自己之間勸和兩人,才保證了自己順利的接過國主之位並保證了沒有發生兄弟倪牆之事。

阿蘿是很維護自己的,這一點閣羅鳳很清楚。所以閣羅鳳才因為今天說的那些過頭的話兒感到歉意。同時閣羅鳳也並不想在這時候讓阿蘿心中不快,影響了國中臣民本已如驚弓之鳥般惶恐的心。

“人來。”閣羅鳳低聲說話。

一名露著半邊上身的貼身蠻女忙過來躬身道:“國主有何吩咐?”

“去讓人將阿蘿公主請來,就說我找他說話。”閣羅鳳沉聲道。

“遵命!”蠻兵躬身答應,赤足踩著厚厚的氈毯無聲的出堂下而去,閣羅鳳靜靜的坐在堂上等候著。

不久後,那蠻女急匆匆的回來了,帶著微微的喘息回稟道:“啟稟國主,阿蘿公主不在她的住處,侍奉她的身邊人說,傍晚時分阿蘿公主回來了一下便離開了,到現在也沒回來過。”

閣羅鳳一愣,皺眉道:“不在住處?這麽晚了能去何處?叫親衛營阿山將軍立刻帶人在城中查找公主下落。”

閣羅鳳的貼身蠻兵親衛營兩千蠻兵迅速出動,在羊且咩城中四處尋找阿蘿公主的蹤跡,半個時辰後,阿山將軍急匆匆趕來回稟。

“國主,公主不在城中了,聽城門守衛說,傍晚時分便出城了。”

“出城?”閣羅鳳驚訝道:“難道生我的氣,回太和城去了?”

“國主,好像阿蘿公主沒有回太和城。北門守衛稟報說,傍晚時分,阿蘿公主帶著她的三百護衛出了北城門去了。若是回太和城何必從北門出城,直接從東門出城數十裏不就是龍首關了麽?北城門外出城還要渡過桃花溪,何必多此一舉?”阿山將軍忙道。

閣羅鳳皺眉踱步,忽然停步問道:“她將隨身護衛都帶走了?還帶了什麽?”

“說是從兵器庫中領了三百多張弩箭,還領了十壇火油。”

閣羅鳳大驚,驚愕叫道:“不好了!”

阿山將軍愕然看著閣羅鳳道:“國主,怎麽了?”

閣羅鳳不答,揮手大聲叫道:“立刻備馬去西城牆,另通知阿虎大將軍,立刻去西城門城牆上見我。阿蘿啊阿蘿,你太任性了,哎,氣煞我也。”

……

新月如勾掛在東方的天空中,羊且咩城北山山坡上,林間一片亂石嶙峋的坡地上,星河燦爛的天空下一個矯健婀娜的身姿站在亂石坡的一塊凸起的石頭上。夜風輕拂,長至腰間的秀發輕輕飛舞,額頭上紮著的束發彩帶也隨風輕輕飄動。

她便是南詔國洱海公主阮蘿竹,在城頭被閣羅鳳訓斥之後,阿蘿公主心情煩悶,她覺得阿兄和大將軍阿虎死守的策略實在可笑。唐軍正在積極的打造攻城器械,與其眼睜睜的看著他們將這些器械打造完成,還不如主動出擊出其不意的對唐軍進行突襲,目的不是為了消滅唐軍,而是要將唐軍打造的器械和砍伐下來的木頭燒毀。

拖延唐軍的攻城進度,讓唐軍在這裏白白的消耗精力和糧草物資才是上策。阿蘿雖非領軍之將,但跟隨皮邏閣東征西戰也明白唐軍的補給線這麽長,而且道路這麽艱難難行,軍中的存糧絕對超不過半個月。拖延其大軍的進攻節奏便可逼得唐軍不得不在沒準備好的情形下進攻,這對守城才是大大有利的。

然而,阿兄卻說自己在胡鬧,還說出那些傷人心的話來,阿蘿覺得阿兄已經越來越不像是以前心目中的那個阿兄了。但阿蘿不能坐視形勢越來越惡劣,即便阿兄不同意,她也要自己去試一試。於是傍晚時分,她帶了自己的三百蠻兵護衛,在軍械庫中領了十桶火油和三百副弩箭便出了北城門潛入北山密林之中。她要親自去偷襲唐軍大營。

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隨著夜色漸深,唐軍大營中的喧鬧聲也逐漸平息。隻有無處不在的篝火和火把還亮如白晝。映照著一隊隊唐軍巡夜兵士的身影。

“阿木,阿水,準備完畢了麽?”阿蘿公主轉身朝岩石後麵的暗影中輕聲叫道。

“啟稟公主,早已準備好了。”兩名護衛校尉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

“好,三更天了,時機差不多了。下山。”阿蘿跳下岩石沒入樹叢之中,身後,數百條黑影跟在她身後從樹林中穿梭而下。

山坡下部,林木被唐軍這幾日的砍伐弄得亂七八糟,粗大的樹木都被砍伐殆盡,留下的隻是一些低矮歪斜的灌木小樹。淡淡新月之下,一根根給砍伐之後留下的樹根就像一塊塊傷疤遍布山坡上。阿蘿公主輕輕從這些樹樁邊走過,時不時伸手撫摸這些山林的疤痕,口中喃喃咒罵道:“這幫天殺的惡人,侵我國境,毀我山林,遲早會受天地神靈的懲罰的。”

眾蠻兵護衛也默然無聲的緩緩走過這些被毀了的林地,神色中也滿是激憤和痛苦。對於南詔蠻族而言,山林便是他們的家。雖然他們也砍伐樹木,但他們從來都很節製,絕不會如唐軍這般大片大片的毀壞山林。像唐軍這般破壞的程度,起碼二三十年之內不可能恢複原貌了。

山坡下的草地上,阿蘿和三百護衛掩藏在山邊的長草岩石之後。此處距離唐軍大營近裏許,從這裏看去,唐軍大營中的篝火和火把的亮光照亮了半邊的天空。連唐軍大營上方的星光都顯得很是黯淡無光。不遠處,唐軍營地前哨哨兵的身影在在篝火旁晃悠,長長的黑影拖拽在地上來回移動。

“要摸近唐軍大營先要解決五百步外唐軍的前哨。我們所處的方位是唐軍軍營的東北角。隻要殺了前方的唐軍哨兵,我們便有機會慢慢接近射程之內。誰去解決了那五六十名唐軍?”

“公主,我帶人去。”阿木拍著胸脯低聲道。

阿蘿緩緩點頭道:“要小心,用吹箭射殺,決不能發出聲響。

阿木點頭,一打手勢,百餘名蠻兵士兵一起披上了藤蔓草葉編織的偽裝衣,片刻之後,百餘名蠻兵像是地麵上一撮撮移動的長草緩緩的在地麵上蠕動,一尺一尺的往前爬去。

劍南軍軍營之外,圍繞著軍營四周設置了數百巡夜暗哨。特別是在開始建造神威炮之後,神威炮放置在營寨外圍,夜間必須要有人看管,於是外圍值夜的人手增加了一倍,原本隻有二三十人在一處值夜,現在增加到了四五十人左右。

此時雖然隻才三月上旬,但高原的太陽曬得人身上要脫皮,空氣炎熱無比。加上白天營地裏伐木鑿石製造神威炮忙的熱火朝天,這些專門值夜的士兵雖然不用參與勞作,但是被灼熱太陽和嘈雜的噪音弄得根本無法入睡。要知道值夜的兵馬日夜是顛倒的,他們白天休息,晚上才能守夜。白天無法得到好的休息,到了晚上,一切靜了下來,空氣也涼爽起來,在篝火邊稍微坐一會便一個個瞌睡如搗蒜了。

雖然每處值夜的隊伍都有一名領軍的隊正管轄,負責任的隊正喝罵士兵們打起精神來瞪大眼睛守夜,但大多數隊正其實也並不想這麽做。因為沒有人相信會有人敢於接近大軍的軍營。

大軍東北角這處守夜哨探的據點有五十三名唐軍士兵,負責的隊正名叫陳四郎,他倒是挺負責任的一個,腦子也靈活的很。不像其他的隊正那樣對手下的士兵動輒的打罵斥責,他偏向於動腦筋解決問題。見手下的士兵白天實在是無法休息,晚上卻又要執行守夜的任務,一個個張口連天疲倦的很,於是陳四郎開動腦筋想出了個妙招來。

陳四郎提議將士兵們分為兩隊,一隊上半夜守夜,另一隊下半夜守夜,這樣既能保證每名士兵能睡上一覺,又能保證夜間的巡邏和警惕。這個提議立刻在內部得到了全部士兵的響應,試驗了兩晚上之後很是奏效,眾士兵也守口如瓶心照不宣。

今晚上,二更前,大夥兒在一起吹了會牛皮,說了一會兒話。待大營中的喧囂逐漸消失,四下裏變得靜謐下來之後,不待陳四郎吩咐,二十多名士兵便靠著篝火旁開始睡覺,而另外二十幾名士兵便開始自覺的強忍倦意值夜。過一會兒走上一圈看看動靜,大部分時間卻是坐在篝火邊小聲的聊天。

三更過後,又一次四下裏查看的時間到了,陳四郎帶著二十幾名士兵爬起身來,沿著自己負責的區域的外圍走了一圈,睜大眼睛張大耳朵聽了一會,一切如平日一樣毫無動靜。一夥兒在黑夜裏朝著沙土上灑了幾泡尿,說說笑笑的轉身往回走。

就在,轉身往回走的時候,陳四郎似乎聽到後方的黑暗中傳來了悉悉索索的奇怪聲響,還有一塊石頭在地上滾動的聲音。陳四郎詫異的回身,張大眼睛往黑暗的響聲處看去。他的視力很好,在夜晚中呆的久了,也能看到暗處的景物,於是他真真切切的看到了一片隆起的草皮下有一雙亮晶晶的眼睛正看著自己。

陳四郎嚇的汗毛倒豎張口剛要驚呼,猛然間脖子上一麻,像是被蚊子咬了一口。瞬間便覺得舌頭僵硬,然後整個身子變得麻木,再然後腦子裏一片混沌,身體像個木頭樁子一般撲倒在地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