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源壓低聲音道:“太子殿下,自我得知朝廷決意對吐蕃用兵之後,便覺詫異。又聽說是李相國和楊左相聯袂上奏,朝廷最終決定讓王忠嗣率隴右河西兩軍討伐吐蕃之後,愈發覺得這其中必有蹊蹺。此次我回京城,便是為了此事而來。”

李亨撚須不動聲色道:“這其中會有什麽樣的蹊蹺?你倒是說說看。”

王源道:“殿下,討伐吐蕃人確實因為吐蕃人侵犯我大唐在先。但讓隴右河西兩軍承擔此責,其中便大有文章了。吐蕃國和我大唐相比雖是個異域小國,但吐蕃人勇猛好戰,實力不容小覷。我大唐曆來采用和親之策穩固同吐蕃的關係,這並非是沒有道理的,那便是考慮到不必和吐蕃的強大,不遠與之廝殺到兩敗俱傷,被北邊的突厥契丹奚族人趁機對我大唐邊境有所威脅。”

李亨道:“這些我都知道,你跟本太子說這些作甚?”

王源道:“殿下聽我說下去便明白了。我大唐即便是奉行和親之策,也需要有重兵防守和吐蕃的邊境,做到以防萬一並威懾吐蕃人。故而,我大唐環繞吐蕃從東到東北乃至西北各地都駐紮有重兵威懾。我劍南道雖然兵力隻有數萬,但因有沙漠為天險,數萬兵力已經是足夠了。隴右和河西兩軍十五萬駐紮在吐蕃東北地段。安西節度使的高仙芝率七萬大軍以及數萬當地土著兵力坐鎮吐蕃西北。由此,我大唐在吐蕃邊境駐軍近三十萬,這才是讓吐蕃人膽寒的原因。”

李亨道:“這些和你所說的楊國忠的陰謀有什麽關係?”

王源道:“太子殿下難道還不明白麽?既然劍南安西河西隴右四鎮都肩負防守吐蕃國和我邊境之責,為何這一次隻是王忠嗣出兵攻打吐蕃?”

李亨皺眉道:“王忠嗣所領兵馬最多,他出兵最合適不過了。難道要你劍南的幾萬兵馬穿越沙漠去攻擊吐蕃麽?豈非送死?”

王源搖頭道:“殿下,那安西鎮呢?高仙芝手握七萬雄兵,還可馭使三四萬當地土著兵馬協同作戰,手下可用之兵可達十萬。且高仙芝同吐蕃作戰經驗豐富,朝廷為何不派高仙芝將軍全麵領軍討伐吐蕃呢?”

李亨緊鎖眉頭道:“你到底要說什麽?可否明明白白說出來。”

王源道:“殿下,這道理其實很簡單,之所以這次討伐吐蕃沒有我劍南和高仙芝的安西軍什麽事兒,隻是由王忠嗣將軍率河西隴右兩軍單獨作戰,最主要的原因便是我高仙芝王忠嗣三人之中,隻有王忠嗣是眾所周知的太子殿下的人。”

李亨一愣道:“你的意思是,這是針對王忠嗣,針對本太子是麽?”

王源顧左右而言他道:“殿下想一想,此次討伐吐蕃人,大可我和高仙芝也同時出兵協助,分散吐蕃人的兵力。讓王忠嗣作為主力一舉破敵兩湖之地的幾座城池,給吐蕃人以沉重打擊。這是最好的協同作戰,讓吐蕃人首尾難顧的用兵之法,也是確保王忠嗣主力大軍戰勝吐蕃人的進攻之法。據我所知,有人提出了這個戰法,但被人否決了,最終隻是由王忠嗣率軍和吐

蕃人硬碰硬,這難道不是很奇怪麽?”

李亨緩緩踱步,皺眉道:“那日確實有人提出了讓安西和劍南軍在王忠嗣出兵的同時佯動吸引吐蕃兵馬,不讓吐蕃兵馬全力集結在西北同王忠嗣作戰的想法。否決之人便是楊國忠,他說三軍齊動耗費巨大,而且有可能被吐蕃人抓住機會突破一處,反倒不如讓王忠嗣的大軍**來到妥帖。”

王源笑道:“這便是陰謀了。楊國忠的說法完全站不住腳。什麽耗費巨大?怕消耗的話,為何要提出對吐蕃作戰?耗費了大量物資人力精力準備這場同吐蕃的作戰,卻來說因為害怕耗費物資而放棄戰勝敵軍之策,豈非好笑?說什麽吐蕃人突破一處則更是好笑了,明顯是沒打過仗的人的一廂情願的說法。劍南軍和安西軍若是出動,其實隻是佯動,根本不會痛敵接戰,隻是為了王忠嗣的主力壯大聲勢,壓迫吐蕃國鎮守東邊和西北的守軍不至於調往主戰場增援罷了。那樣的說法是很可笑的。”

李亨顫聲道:“你的意思是,楊國忠和李林甫是故意隻讓王忠嗣一軍作戰,但以王忠嗣的領軍能力,我隴右河西十五萬大軍足可踏平吐蕃東北兩湖數城之地。你劍南軍和高仙芝的安西軍似乎並無必要出兵呢。”

王源歎道:“殿下啊殿下,你當吐蕃人是紙糊的麽?深入吐蕃境內,在荒涼寒冷的戈壁上同吐蕃人作戰,難度何等之大?要知道,吐蕃在兩湖之地聚集的兵馬也高達八萬,兵力並不少。加之天時地利人和之便,勝負之數可不好說啊。王忠嗣雖和吐蕃交過手,但可別忘了,當收複吐穀渾和吐蕃之戰是在各方協助之下才戰而勝之的。這一回他是孤軍作戰,情形大不相同了。我敢說,王忠嗣心中也未必敢說一定會戰勝吐蕃人。”

李亨皺眉沉思,王忠嗣離京的那天晚上,自己確實在送行酒宴上問過王忠嗣是否有信心。王忠嗣嘴上說必勝,但在酒醉之後,李輔國聽到王忠嗣和手下的將領說此去勝負未定,一切都要看天意這樣的話,這也許並不能王忠嗣沒有信心,但終歸是心中的一個疙瘩。

“王源,你所言的陰謀便是楊國忠和李林甫故意舉薦王忠嗣率軍同吐蕃作戰,若此戰失利,便可歸罪於王忠嗣,同時可起到打擊我的目的是麽?”

王源低聲道:“殿下,這是明擺著的事情,我昨日午間和楊國忠喝酒,故意套問他的口氣。他雖謹慎不肯鬆口,但我從他的隻言片語之中還是推斷出了他的想法。之所以楊國忠和李林甫突然提起報複吐蕃人的事情,便是為了要讓王忠嗣率軍出征。我認為我那殿下調王忠嗣入政事堂並擔任刑部尚書的事情刺激了李林甫和楊國忠,所以他們才會聯手將王忠嗣弄出京城和吐蕃作戰。當然王忠嗣若是能戰勝吐蕃則已,一旦兵敗,王忠嗣再無可能回到京城了。甚至節度使的位置也將不保。一旦發生最壞的情形,王忠嗣固然無法翻身,而太子您也失去了手中最得力的一枚棋子了。到那時,可就難了。”

王源的直言不諱讓李亨和站在一旁的李輔國極為吃驚。其實王源剛才這一

席話,除了關於軍事調動上的那番見解之外,後麵關於楊國忠和李林甫聯合上奏對吐蕃用兵的動機乃至後續可能的發生的情形,李亨和李輔國都在私下裏進行了認真的探討。也基本上猜出了李林甫和楊國忠的意圖。但李亨始終認為,王忠嗣此戰不可能失敗,所以這陰謀必定破產,所以即便識破了這陰謀,也采取故作不知將計就計之策。此番王源能說出這些話來,本來對王源已經很不信任的李亨對王源的疑竇開始消除。

“照你的意思,豈非我們已經中了楊國忠和李林甫的奸計之中,王忠嗣此戰必敗了?”李亨沉聲道。

王源微笑搖頭道:“那也未必。既知其陰謀詭計,又豈能任其發生?我對王忠嗣王大帥還是有信心的。畢竟他作戰經驗豐富,所領兵馬數量超過吐蕃兵馬一倍,我認為若是沒有人在背後掣肘的話,王大帥此戰獲勝幾率超過七成。要提防小人作祟,更重要的是不要戀戰,攻下城池便是勝利,不可貪功久戰。這些需要殿下提醒王忠嗣。另外,微臣也做好的準備,準備助王大帥一臂之力,無論如何,此戰必須勝,不能讓小人陰謀得逞。”

李亨扭頭道:“哦?你如何助一臂之力?”

王源道:“殿下,我已經說服陛下,準許我劍南軍出兵野牛城。占據野牛城之後,臣便可派兵馬在吐蕃過東北腹地一帶活動,雖不能同吐蕃主力作戰,但可襲擊其押運糧草物資的兵馬,這是臣所能做的一切。”

李亨挑眉大喜道:“陛下同意了?”

王源點頭道:“不但是陛下同意了,楊國忠也答應了。”

李亨詫異道:“楊國忠怎會同意?我正要問你,你這麽做豈非讓楊國忠對你不滿?”

王源道:“關鍵時候,我也顧不得他的情緒了。若是王忠嗣真的敗了,那可是關乎太子殿下的大事。我說了,雞毛蒜皮的小事我或許會不聞不問,因為我不想暴露我效忠太子殿下的意圖。但關鍵時候我若不挺身而出,豈非辜負了太子對臣的信任和栽培。再說了,楊國忠的腦子不夠靈活,我三言兩語便騙的他相信我隻是做做樣子。其實整件事的真正主使我並不認為是楊國忠能想出來的,這整件事恐怕還是李林甫的主意。”

王源連消帶打,最終將最大的黑鍋扣在了李林甫的頭上。而這一點李亨和李輔國都是認同的。

見李亨和李輔國的臉上神色都有所改觀,特別是他們眼睛裏的那種不信任的防範之色慢慢的消退,王源暗自鬆口氣。

今日來見李亨,王源知道不拿出點幹貨是無法過關的。鑒於之前種種事情造成了李亨和李輔國對自己的愈發的懷疑和不信任,來到京城,稍有應對不慎,自己有可能便無聲無息的消失在京城之中。關於羅衣門,關於種種不可告人的事情,那都是太子的命門。為了保護命門,太子做出任何一種過激的舉動都是有可能的。王源要平安的離開京城,便隻能給李亨灌迷魂湯。拿出這件大事來說,顯然是一份份量極重的爭取信任的大禮,正中李亨的內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