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宓花了兩天時間在金沙江上搭好了一座簡易的橋梁,四月十五日傍晚派人從大江北岸繞行,將消息送達劍南軍大營,並通知王源之前的計劃已經準備完畢。王源當即下令大軍立即開拔。數萬兵馬開始拆除帳篷,裝卸物資,開始拔營。

雖然唐軍采取了燈火管製,拔營時沒有點燃火把,連營火也都熄滅了。但今日是月圓之夜,皓月升起,四野通明,能見度極高。加之馬匹牲口的喧鬧聲也無法掩飾,所以對岸監視的律賁城兵馬立刻發覺了唐軍的異動,將消息迅速通知了鐵刃西諾羅。

鐵刃西諾羅飛騎江岸跟隨唐軍的步伐,看看唐軍的意圖到底是撤軍還是想搭橋過江。

唐軍大隊往東行了四五裏的路程後,忽然都停了下來。一隊人馬爬上了對岸的崖壁,探頭探腦的朝對岸張望。鐵刃西諾羅忙下令手下兵馬隱匿身形,躲在長草中朝對岸窺伺。但見對岸崖壁的上黑乎乎的唐軍的影子不斷的晃動,不久後有士兵沿著崖壁墜繩索而下抵達下方的江灘,鐵刃西諾羅立刻意識到唐軍的意圖。

“果然是想要偷偷的渡河,倒是打的好主意。嘎子可將軍,速去城中調六千騎射手趕來。注意不要離江岸太近以免為唐軍發覺。帶著兵馬埋伏在山穀後方,待他們搭了一半橋的時候,咱們便現身給他們來個亂箭穿心,將他們搭橋的士兵射下大江之中喂了魚鱉。”

嘎子可將軍立刻應命而去,不久後,六千弓箭手吐蕃桂東岱射手增援而來。所謂桂東岱射手是吐蕃軍中的專職騎射手,隻裝備弓箭和投矛,用來遠程打擊極為凶悍。他們隱藏在南崖下方的穀地裏,隻等一聲號令便可衝上江岸射擊唐軍。然而,鐵刃西諾羅眼珠子都瞪酸了,也沒發現唐軍開始搭橋,反倒是發現那幾十名墜著繩索下到江灘的士兵又援繩而上爬上了對岸崖頂。對岸崖頂的唐軍吵吵鬧鬧了一會,忽然唐軍大隊又再次緩緩移動,顯然是放棄了在此處渡河的想法。

鐵刃西諾羅罵了幾句,隻能繼續沿岸跟蹤。既已知道唐軍並非是要沿著北岸撤回唐境,而是要伺機渡江,鐵刃西諾羅當然不能坐視。他最擔心的便是此事,若不阻止唐軍過江,也許明天便有大股唐軍兵臨律賁城下了。

鐵刃西諾羅知道,下遊有幾處江流平緩,很適合搭橋,若是被唐軍找到了合適的地點,也許一夜之間便可搭建出一條橋梁來,這是絕對不能允許的。

唐軍繼續往東緩緩而行,又行兩裏地,唐軍又停了下來。同樣的情形又發生了一遍,這一次也許是以為離律賁城已經很遠了,唐軍膽子大了不少,竟然點起了不少火把來。這也更便於鐵刃西諾羅看清唐軍的動向。唐軍的工兵兵馬竟然扛著不少粗大的原木,連大車上一捆捆的繩索都看的清清楚楚,這兩樣正是用來搭橋的,唐軍的意圖昭然若揭。

但顯然這裏並不適合渡河,江岸上一名在火把下全身穿著黃燦燦的盔甲的將領模樣的人指手畫腳了一番,將手臂再次指向

東方。雖然聽不到他們在說些什麽,鐵刃西諾羅還是能明白唐軍的意思。顯然他們還是要往下遊去找合適的地點。

鐵刃西諾羅下令繼續跟隨,但不久後他遇到了一個難題。前方已經是律賁城下山穀的盡頭,江岸為一座大山所阻隔。若要繼續跟隨監視唐軍,要麽沿著江流和樹林之間的山坡行進,要麽需從北邊的山道繞行至山的那一邊。沿著山崖行走,山坡上荊棘叢生道路狹窄,很難通行。而繞行山穀則路途遙遠,山那邊的穀地已經在十幾裏地之外,而且繞行會無法得知唐軍的動向。若唐軍在高山之北搭橋渡河,豈非白白浪費了自己的時間卻無法察覺。

左右思量之後,鐵刃西諾羅決定率軍沿著江岸和高山之間的斜坡前進,他不能讓唐軍有任何一刻脫離自己的視線,決不能讓唐軍鑽空子渡過大江。

命令下達之後,手下幾名吐蕃將領甚是躊躇。嘎子可湊上前來到:“鐵刃將軍,咱們還是撤回城中去吧,江岸邊的山坡小道長草齊腰深,荊棘灌木叢生,我騎兵不易穿行。而且道路太過狹窄,左邊是江,南邊是高山密林,若是在此處中了唐軍的埋伏,那可了不得。”

鐵刃西諾羅皺眉喝道:“唐軍的埋伏?唐軍都在對岸,你難道眼瞎了不成?這一帶哪來的唐軍?你是負責在城外查勘敵情的,每日的報告上都說南岸沒有唐軍的蹤跡,難道你是在謊報軍情麽?”

嘎子可連聲道:“卑職不敢,確實是沒有發現唐軍的蹤跡,卑職豈敢謊報軍情。卑職隻是提出心中的擔心罷了。”

鐵刃西諾羅罵道:“擔心個屁!既無唐軍在南岸,那裏來的伏兵?老子知道你就是不想賣力,天天讓你喝酒吃肉你便痛快了。我告訴你們,這一次大丞相和匹播城的大將軍下了死命令,要我們失守律賁城等待援軍,若丟了城池便砍了我的腦袋。我警告你們,唐軍若是渡過了江攻下了我的城池,我固然是要掉腦袋,但掉腦袋之前我將你們也統統的砍了陪老子一起死。”

嘎子可嚇的連聲道:“將軍息怒,將軍息怒。”

鐵刃西諾羅喝道:“還不帶著兵馬開路前行?還在這裏囉嗦什麽?”

嘎子可趕緊策馬而去,率六千騎射手沿著山崖和高山之間寬僅數丈的山坡行去。

……

自始至終唐軍的一切舉動都是一場戲。拔營向東是真,但沿途搭橋是假,王源隻是希望以這種行為刺激著吐蕃兵馬一路跟隨。很顯然吐蕃人不會讓劍南大軍輕易的渡河,這一切就像是一個肥餌吊著吐蕃人沿途跟隨監視。

當大量吐蕃兵馬進入高山北側和江崖之間的山坡上時,他們便已經無所遁形。王源知道,這場誘敵之計終於到了要收網的時候。

前方便是李宓搭建的橋梁,簡易的橋梁是從山崖下方的河灘上通向對麵的河灘,這浮橋暫時還隻能讓步兵通行,輜重和馬匹是無法渡過的,但這已經足夠了。

劍南軍全部點亮了火把

,火把的長龍從山崖上鑿出的階梯蔓延而下直到江灘,照亮了浮橋的位置。王源知道,當吐蕃兵馬忽然發現這座浮橋的時候,他們一定會明白他們已經被戲弄了。

果然,鐵刃西諾羅和他的六千騎射兵發現了這座浮橋時都傻眼了,唐軍何時搭建了這座在山北江麵上的浮橋?在全天候的監視之下,唐軍沒有任何派出兵馬搭建浮橋的行動。單人小股兵馬的出動並不足以在滔滔大江上搭建橋梁,這樣的造橋行為起碼需要上千名士兵才能完成。

鐵刃西諾羅腦海中嗡然一聲響,他忽然意識到自己犯了個嚴重的錯誤。看看馬前馬後擁擠在山坡上,在齊馬腹深的長草和荊棘中掙紮前行的手下兵馬,鐵刃西諾羅猛然醒悟,勒馬高聲叫道:“停止前進,立刻撤回山穀。快,要快。”

然而,他醒悟的顯然太遲了。在他話音落下的刹那,山林邊緣響起了無數令人毛骨悚然的嗡嗡聲。明月照亮的夜空中,幾朵烏雲帶著嘯叫之聲快速飄到吐蕃兵馬的頭頂,然後便是一片慘叫和呻吟之聲。無數的箭支從林地邊緣射來,當中夾雜著南詔兵馬的投矛梭鏢和毒吹箭,僅僅片刻之間,山坡上的吐蕃兵馬便倒下了幾大片。

鐵刃西諾羅的小腿上中了一隻箭,劇痛讓他怒吼出聲,伸手猛地拔出箭來丟到一邊,口中高聲下令:“還擊,還擊。”

蒙頭轉向的吐蕃騎射手們終於弄清楚了箭從何處射來,紛紛張弓搭箭往林子裏亂射。林子裏傳來了慘叫之聲,顯然是偷襲的敵軍也遭受了傷亡。但敵軍的弓箭密集,一波接一波的施射。一暗一明,一高一低,顯然處於不對等的位置。

鐵刃西諾羅知道此處不可久留,立刻調轉馬頭往來路上衝。身邊一群親衛兵簇擁著鐵刃西諾羅一起往外衝。但山坡上擁擠著大量的騎射手,他們尚來不及調轉馬頭,擁堵在前路上擋住了鐵刃西諾羅的去路。鐵刃西諾羅大聲咒罵著讓他們閃開道路,他們又如何能閃的開?上方是密林中的弓箭手,下方是崖壁和江流,他們都是絕路,無處可躲。

鐵刃西諾羅紅了眼揮刀砍死堵在麵前的一名吐蕃騎射手,又一刀砍中那騎射手的馬脊,戰馬縱身跳躍,帶著那吐蕃騎射手的屍體躍下山崖,摔落滾滾江流之中。

身邊的親衛們見鐵刃開始動手殺人,便也紛紛舉刀揮砍,凡是擋在後路上的騎射手都是他們的目標。一幹騎射手紛紛撥馬退避,嘰哩哇啦的咒罵著躲避瘋狗般的鐵刃和他的親衛隊的砍殺。

鐵刃的玩命逃跑也讓吐蕃騎射手們毫無鬥誌,他們也開始爭先恐後的往來路上逃跑。頓時山坡上一片大亂,數千兵馬你往東我往西,你往南我往北擠在一起,頭頂上還有羽箭如簧的射擊,身旁還有懸崖峭壁。糾結的長草和荊棘又纏住馬腿,袢住馬蹄,場麵簡直亂成了一鍋粥。士兵們的戰馬相互推擠,不少人莫名其妙便墜下了懸崖,更多的人則是在混亂中摔落下馬,在長草從中北踩踏而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