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南大軍並未靠匹播城太近,而是在距離城外七裏之遙的廣闊原野上紮下了營盤。這個距離顯然不是一隻準備攻城的兵馬應該駐紮的距離,若是要準備攻城,起碼要將大營推進至城下五裏之內。實際上王源也確實沒打算攻擊匹播城。

一來大軍需要大量的時間休整,海拔高度的急遽增加給劍南軍士兵帶來的巨大的影響。全軍近三成兵馬出現了較為嚴重的高原反應,高原稀薄的氧氣讓他們渾身倦怠無力,頭暈目眩。很多人都反應呼吸困難,像是在叼著一根吸管吸氣一般的不暢快。士兵們的行動稍微劇烈都喘息不已,行動也變得遲緩若老人。這種情形下是絕對不能輕舉妄動的,好在這種高原反應絕大多數會在身體機能得到適應之後消失,所需要的隻是時間罷了。

第二個更重要的原因便是,王源希望自己送出去的那兩封信能得到回應。他迫切需要和其他兩路兵馬取得聯係,得知他們的位置,最好是能夠統一行動的步調,商議出如何應對目前局勢的最佳辦法。

算算日子,送出的信件已經過去了七八日,應該已經送達兩路大軍的手中。回信也就是在這三四日之中,但王源心中卻焦急萬分。因為他此刻對其他兩路兵馬的狀況一無所知,對他們領軍將領的想法一無所知。那兩封信的內容其實是規勸兩軍謹慎行動不要冒進,因為目前三路人馬看似洶洶而至,但其實已經進入了吐蕃國最核心的區域,遭遇的是吐蕃國最主力的兵馬。如果任何一隻兵馬發生不測,另外兩支兵馬也講要承受更為巨大的壓力。

其實,王源的內心裏是希望三軍協同進退,互為羽翼的保護。雖然目前三路大軍的總數也許不足十五萬,麵對的或許是一倍於己的吐蕃大軍。但如果能夠相互策應,那麽無論進攻和後退還都是遊刃有餘的。但王源最擔心的便是楊國忠的信上說的那種情形,如果其他兩路唐軍真的為了搶攻而冒進的話,那將是滅頂之災。王源希望他們不至於真的這麽蠢,不至於真的會做出搶攻冒進的舉動來。

王源表麵平靜,內心極其焦灼。這一點身邊最親近的人自然看的出來。阿蘿公主對王源整夜的無法入睡很是擔心,她還從未見過王源有這樣的表現。王源從來都是處變不驚,但這一回似乎心中很難排遣焦慮的思緒。阿蘿公主發問,王源也不會回答她,因為他不希望將這種內心的焦灼傳遞給其他人。即便是枕邊人,王源也不希望她為此而擔憂,隻是微笑告訴阿蘿是因為水土難服導致的失眠。

阿蘿當然不信,她也無其他人求助,隻得求助於公孫蘭。公孫蘭恐怕是唯一能夠開導疏通王源思緒的人了,這一點阿蘿看的清清楚楚。自從嫁入王家之後,阿蘿便知道這位名義上的表姐其實並非表姐那麽簡單。久而久之,王源和公孫蘭的關係阿蘿也一清二楚。阿蘿知道,在王源心目中,這位公孫表姐是獨一無二的,地位極重。而這位

公孫表姐也值得王源這麽做,她一直是王源身邊的守護者和開導者,為人又恬淡低調的很。有事的時候跟著王源出生入死,無事時卻消失匿跡獨自賞花舞劍不與他人爭短長。在王府中,總是王源去找她,她卻很少主動去找王源。

正是這種恬淡無求的態度,讓公孫蘭贏得了眾人的尊敬。無人因為公孫蘭和王源的關係而嫉恨她,相反有了心事都願意去找她傾訴。當然誰也不提她是李欣兒的師傅,卻和王源糾纏不清的這檔子事,這種事其實在眾人心中也早就不是疙瘩了。

阿蘿找了公孫蘭向她求助,請公孫蘭開導開導王源。聽了阿蘿敘述了王源夜不能寐的情形後,公孫蘭沉吟半晌道:“阿蘿,我想陪二郎散散心去,希望能讓他心緒舒緩。不過可能需要和他單獨相處,你不會見怪吧。”

阿蘿忙道:“公孫姐姐此話折煞我了。我豈會對姐姐和二郎的事情而見怪?二郎身邊有姐姐這樣的人是他的福分,我才不會學人拈酸吃醋呢。”

公孫蘭臉色微紅,也覺得自己客氣的有些過了分。和王源也不止一次的單獨相處,曖昧的關係也盡人皆知,此刻倒來說客氣話,顯得頗有些矯情。但公孫蘭也不知道自己這段時間是怎麽了?自從墨脫城被攻下後,公孫蘭身子都不願多在王源身邊久待,她一直在擔心在破城之前自己給王源的那個承諾。她害怕王源會在無人時提出這個要求來,那自己卻不知道該怎麽應答了。所以能躲便盡量躲著王源,心裏似乎也有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思緒。

但聽到阿蘿敘述的王源的焦灼失眠的狀態,公孫蘭也很著急,她當然要弄清楚王源為何如此。公孫蘭自信,在王源心中還沒有什麽話會對自己隱瞞。不知這份自信從何而來,但公孫蘭確實是這麽想的。也許自己和王源散散心時,王源便能說出心中的煩惱,自己也便能幫他疏解了。而且自己和王源的事情也是要解決的,王源雖不會咄咄逼人的要自己兌現承諾,但每次見麵總覺得他的笑容裏都帶著些詭異。自己這麽躲閃著其實也不是什麽好辦法,莫如去麵對他,若一定要發生的事情,自己便順其自然,總好過讓自己和別人都受到煎熬。

午後時分,王源托著腮坐在大帳中閉目養神。看似一切靜謐,但他的思緒一直都在迅速的運轉,思索著探馬探回的各種消息,在腦海裏一一的過濾分析,判斷出各種可能來。所以看似他在靜坐養神,但其實睡眠不足的腦子裏酸脹無比。他不是個容易焦慮的人,隻是眼前的局勢太過不利,一時之間難以索解。這是個關係到劍南軍生死存亡的時刻,關係這場戰事最準勝負的關鍵時候,太多的壓力和不可預測的因素,無論是來自朝廷還是對手,都讓王源變得極為的慎重和多思。從而讓他難以安寧下來。

大帳外腳步輕輕,一個人影來到了王源的麵前。王源微微睜眼,看到了身著甲胄的公孫蘭微笑的麵龐。

“咦?表姐怎麽有空來見我?”王源微笑坐直身子。

公孫蘭淺淺一笑道:“怎麽?我便不能來見你麽?”

王源笑道:“怎麽會?表姐要見我,半夜三更熱被窩我也得起來見。”

公孫蘭輕啐一口道:“我來求你件事情。”

王源嗬嗬笑道:“這可奇了,表姐會求我?表姐可是從不求人的。”

公孫蘭道:“那裏的話,我又不是神仙,萬事不求人的。”

王源笑道:“表姐求我,那不是折殺我麽?表姐要做的任何事情我都全力支持,莫談什麽求不求的。表姐便是要天上的月亮,少不得我也要拿竹竿捅一捅試一試。”

公孫蘭被王源逗得一笑道:“誰要什麽月亮?我隻是想要離營一天,去南邊二十裏的雪峰上找一樣東西。”

王源皺眉道:“找東西?找什麽東西?”

公孫蘭輕聲道:“我離開成都時便聽人說了,吐蕃國境內的雪山上生有絕世之寶雪蓮花,此物入藥極為神奇。聽說不僅是解毒靈藥,更是治療女子病症的絕佳之物。蘭心蕙妹妹生大小姐的時候身子很是虧虛,雖然用了沙蠍的偏方痊愈,但身子總是不如從前了。我答應她這一次一定替她采雪蓮帶回去讓她調補身子。這幾日既然大軍駐紮休整,我便想去雪山中瞧一瞧去。難得離著雪山這麽近。”

王源歎道:“原來如此,那是該去的。說來慚愧,這等事該我去做才是,倒要表姐費心。我這個當丈夫的太失職了。該去,該去。豈有入寶山空手而歸的道理,按照我的脾氣,地皮也要搜刮三層的。”

公孫蘭微笑道:“你同意了?”

王源道:“當然同意,我讓阿蘿同你一起去吧。”

公孫蘭搖頭道:“我想讓你陪我一起去,你願意麽?”

王源愕然道:“我麽?我豈能走?大軍在此駐紮……”

公孫蘭微笑道:“剛才還說我要月亮你都給摘呢,現在又推三阻四了。再說你剛才還自責對蘭妹妹關心不夠,你一起去豈非正好可以彌補麽?”

王源默然無語,起身道:“好,去便去,反正也都是些瑣事,宋建功李宓他們也都能應付。”

公孫蘭笑道:“放心,咱們今日去明日回,耽誤不了大事。莫非吐蕃人還知道你離開軍營,軍中無帥,主動前來襲營不成?”

王源哈哈笑道:“我巴不得他們如此呢。別說那麽多了,咱們幾時走?要不要帶些護衛?”

“現在便走,就我們兩個,誰也不帶。”公孫蘭道。

“誰也不帶麽?你和我?”王源歪頭看著公孫蘭道,臉上掛上了熟悉的詭異笑容。

“怎麽?不成麽?你若再囉嗦,我便改變主意啦。”公孫蘭臉上發燒,跺腳轉身出了大帳,不敢麵對那副詭異邪惡的笑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