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更時分,匹播城東城門開了一條小縫。黑暗中一燈如豆,晃晃悠悠朝唐軍大營而來。倚祥葉樂穿著一身樸素的吐蕃寬袍,手裏親自提著一盞燈籠在兩名隨從一前一後的護送之下往唐營而來。

本來額那兒古希望能跟著大丞相一起來,但被倚祥葉樂拒絕了。議和談判這等事還是不要這些領軍的將軍們參加為好,因為很容易便會談崩了。討價還價扯皮的事情急不得,需要有很多的技巧和忍耐力。倚祥葉樂自認為這方麵的技巧和忍耐力足夠,倒也無需額那兒古跟在身旁。

唐軍大營外的巡邏士兵很快便發現了他們的身影,不久後王源便派了親衛營的親衛來到營門前迎候倚祥葉樂。倚祥葉樂緩步進了唐軍大營,沿著通向中心帥帳的大道往裏緩緩走去。大道兩旁行軍帳篷密密麻麻,但卻排列的整整齊齊。帳篷之間的過道上,一小隊一小隊的唐軍巡邏兵馬來回遊弋警戒,戒備森嚴。已經是初更之後,唐軍士兵們已經開始入睡,整個大營中六七萬兵馬駐紮,但卻鴉雀無聲,沒有鬧哄哄的嘈雜的聲音。

倚祥葉樂不禁想起了匹播城中的情景。匹播城中無論日夜總是一片鬧哄哄的聲音,永遠便沒有這麽安靜的時候。這一點固然沒什麽大不了的,總不能讓人長著嘴巴不說話,但僅從這一點上便可看出眼前這隻唐軍和匹播城中自己吐蕃國的兵馬的不同。這便是軍紀嚴明的表現。該睡覺時睡覺,該起床時起床,該吃飯時吃飯,該拚命時拚命。而吐蕃兵馬永遠不可能做到這些。

倚祥葉樂終於來到了唐軍大帳之前,這裏同樣安靜的很,大帳的簾幕掀起著,可以看到,大帳內幾名唐軍將領正坐在一起低聲的聊天。趙青匆匆進去回稟,在帳內閑聊等候的王源高仙芝等人紛紛起身出帳來。倚祥葉樂一眼就認出了王源來,正是這個奸猾的小子當年擺了自己一道,化成灰都記得他的樣子。

“大丞相大駕光臨,王源有失遠迎,失禮了失禮了。”王源嗬嗬笑著拱手鞠躬行禮。

倚祥葉樂哼了一聲,還禮道:“王副帥,不……應該是王大帥了,我們終於又見麵了。王大帥這可不算失禮,王大帥可做過比這更失禮的事情呢。”

王源一愣,哈哈大笑起來,這倚祥葉樂還記著當日之事,一上來便開始揭傷疤了,不過王源並不打算跟他計較,畢竟今日是有大事要商談的。

“看來大丞相心裏怨氣未平啊,以前的事情便讓他過去,咱們展望未來嘛。來來來,給大丞相介紹我大唐極為名帥,這一位是安西軍大帥高仙芝。”王源笑著伸手示意。

“高仙芝麽?久仰久仰!久仰大名。”

倚祥葉樂一聽到高仙芝之名,頓時肅然起敬,撫胸彎腰行禮。高仙芝也拱手淡然回禮。

王源笑道:“看來高大帥之名在吐蕃盡人皆知啊,上到大丞相,下到普通士卒,都對高大帥之名如雷貫耳。”

倚祥葉樂道:“你王節度使之名也是上下皆知,不過我吐蕃人聞高仙芝之名

是因為長期在西北對壘,即便相互為敵,我吐蕃人也敬重正大光明驍勇善戰的英雄,哪怕他是我們的敵人。這便叫做惺惺相惜。不過聞王節度使之名卻非因為敬重,而是因為……因為……”

倚祥葉樂本想說是因為不齒王源之行,但又覺得這話太重,搞不好惹怒了他,與大事不利。故而卡在喉嚨裏說不出來這個詞。

王源哈哈笑道:“罷了,我也沒打算在你們吐蕃有個好名聲,不管因為什麽,咱們今日不談恩怨,隻談合作便是。”

高仙芝有些促狹的問道:“王大帥,你到底對吐蕃人做了什麽,讓大丞相好像對你百般的不待見。”

王源攤手道:“我哪裏知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也很懵懂呢。”

倚祥葉樂翻翻白眼道:“你不懂?你心裏明白。嶲州的事情不是你幹的?”

王源咂嘴道:“你瞧瞧,又來了不是,不是說好了舊事不提了麽?”

倚祥葉樂道:“那麽趁著石堡城作戰時,派兵偷襲野牛城,占據了我野牛城算不算?不告而取是為竊,你是竊取了野牛城,而非攻下了野牛城。而且是利用你們的北方兵馬吸引我吐蕃兵馬的時候幹這樣的事情。王忠嗣敗了,你倒是攻了一座城池,得了大功勞。”

哥舒翰和李光弼在旁的臉色立刻變得難看了起來。王源嗬嗬一笑道:“原來大丞相不是來議和的,是來挑撥離間的。還沒落座便開始挑撥了麽?厲害,當真厲害。”

倚祥葉樂道:“我說的是事實,可不是挑撥。”

哥舒翰沉聲道:“這位吐蕃大丞相,你若是來議和的,咱們便談議和之事。你若是將石堡城之敗跟王大師攻野牛城的事情硬是扯到一起,妄圖挑撥離間,那我可不答應。石堡城之敗是我們河西隴右兩軍自己的失誤,和劍南軍可沒有半分幹係。”

倚祥葉樂見哥舒翰說的鄭重,加之哥舒翰相貌威武,認真說起來話來倒也有些讓人發怵,於是忙道:“罷了罷了,不說便是,也不過是隨便扯了幾句罷了。其實那是你們的事情,跟我吐蕃可沒幹係。話說,這位大帥的相貌威武,但不知是那一位大帥。”

王源笑道:“大丞相也別假裝不認識,高仙芝大帥你們如雷貫耳,哥舒大帥也跟你們在碎石山和青海湖一帶打了好多年,你會不知道他?”

倚祥葉樂麵色一紅,狠狠瞪了王源一眼,惱恨他不給自己下台,非要戳破自己的謊言。“原來是哥舒翰將軍,久仰久仰。”倚祥葉樂撫胸行禮。哥舒翰抱拳還禮。

“這一位是李光弼李大帥,新任隴右節度使。”王源介紹道。

李光弼拱手行禮,倚祥葉樂這回倒是確實不認識李光弼,李光弼一直在河東道當兵馬使,調任河西道也不過是去年秋天的事情。河東道和突厥人打交道,跟吐蕃人卻沒什麽瓜葛了。

“久仰,久仰!”倚祥葉樂一樣的拱手道,這句久仰便純粹是客套了。

寒暄已畢,王源將倚祥葉樂

讓入帳中,請他落座客位。眾人都坐下之後,有親衛上了茶水來。倚祥葉樂的麵前上的是奶茶,聞到奶茶的味道,倚祥葉樂倒也為王源的細心點讚。這人雖然狡猾,但起碼還是心細如發,待人周到的。

“大丞相啊,今日午後,你派人送給我的那封信說要來我大唐軍中和我們商議事情。本人百思不得其解。以如今你我兩國的局勢來看,還有什麽好商議的事情?無非便是你死我活,誰輸誰贏的問題罷了。不過,我大唐乃禮儀之邦,你大丞相也是我的那個……嗯……故人。兩國之恩怨同個人無幹,所以我還是同意了讓你來。但不知大丞相要商議什麽重要的事情。”王源笑盈盈的開口道。

麵對王源的裝模作樣,倚祥葉樂恨不得上去照著他的白臉啐一口,但是那也隻是心裏想想罷了。

“幾位大帥,咱們也不必揣著明白裝糊塗了。你我兩國這場戰禍的起因便有些不明不白,現在雙方又僵持不下。你們大唐和我吐蕃在這幾個月的時間裏都死了不少兵馬。我吐蕃國傷亡慘重,你們大唐的兵馬也沒撈到什麽好處。故而本大丞相今日來到貴營之中,便是想同諸位探討一番挺戰議和的可能性。這便是本大丞相來此的原因。”倚祥葉樂不動聲色的道

“哦,原來是來求和的。這也沒什麽不好意思的,直接說出來便是。”王源笑眯眯的道。

“什麽叫求和?這是議和。你我雙方都對此戰無勝算,那麽耗下去對雙方都不利,這叫停戰議和。可不是什麽求和。”倚祥葉樂斥道。

王源笑道:“大丞相,你這話說的可就不對了,什麽叫雙方都無勝算?我們可沒覺得沒有勝算。我們打的正高興呢。今日午後那一場雷霆轟炸,大丞相應該親眼目睹了吧。我們對勝利可是充滿了信心的。幾位大帥,你們說是不是?”

高仙芝李光弼哥舒翰齊齊點頭,紛紛道:“正是,我等可從未覺得我大唐不會取勝。是大丞相一廂情願罷了。”

倚祥葉樂眉頭擰成一個疙瘩,不悅道:“你們這麽說話便沒什麽意思了,既然議和,何不雙方坦陳相待。你們有議和之心,我能感覺的到,否則我倚祥葉樂又怎會跑來和你們商談此事?若你們毫無議和之心,那我來此也沒什麽意義了,還不如告辭離去的好。”

王源微笑伸手道:“大丞相請便,我絕不會阻攔你。你不談議和之事最好。”

倚祥葉樂憤而起身,踏步朝帳外走,王源無動於衷端起茶來稀溜溜的喝水,倒是李光弼和哥舒翰驚訝的要起身來,被王源擺手示意不要動作。

倚祥葉樂快步走到門口,忽然回身冷笑道:“你們當真以為必操勝券麽?匹播城我們送給你們又如何?邏些城你們能攻的下?除非你們增兵二三十萬來,否則你們根本沒機會攻下邏些城。我們隻需耗到冬天來臨,到時候你們占領的我吐蕃的全部城池都要給我吐出來。可笑你們還以為穩操勝券,視我吐蕃誠意於不顧,當真是毫無見識之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