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欣兒道:“羅衣門保存的文書上記載了對這件事的調查情形:謝坤丟官之後,李適之力挺他,並請他為幕賓,四處為之澄清名譽;最後發現那些醜聞大多是捏造的,是有人刻意的搞臭謝坤。謝坤臨死之前並不落魄,相反日子過的還很逍遙,放言說明年梨花詩會將會寫首更厲害的詩給予還擊。在這種情形下,謝坤絕不會自殺。”

王源駭然道:“誰殺了他?”

李欣兒微微搖頭道:“沒人知道,因為此案被定為自殺,無人追究背後的緣由。天寶元年時我年紀尚幼,還跟著師傅住在梅園,對此事完全不知情,若非這幾日看了羅衣門的卷宗,也根本不知此事內有乾坤。不知道師傅對此事可有印象?”

端坐聆聽的公孫蘭蹙眉道:“謝坤之死我是聽聞的,當年我在宮中時,這謝坤是陛下遊園隨駕的常客,為人豁達開朗的很,忽然聞聽他死了也是很驚訝,隻是天寶元年我們剛剛逃出宮中隱居於此,擔心行跡暴露,對對外邊的事情倒也不太敢過多關注。”

李欣兒道:“謝坤也算是長安名士,師傅也說此人是豁達開朗之人,這樣的人怎會自殺而亡?二郎你也該知道這裏邊是有很大隱情了吧。”

王源呆呆看著李欣兒,他隱約明白了李欣兒話外之意。

李欣兒紅唇噏動繼續道:“天寶二年,參與梨花詩會的洛陽名士趙青林宅中入賊,被砍七刀而死。天寶三年,長安名士郭群在參與梨花詩會之後家中遭火災,妻兒均未逃脫,郭群聞噩耗悲傷過度變成瘋癲。天寶四年參與梨花詩會的新晉翰林院編修陳維中秋日城外郊遊時摔馬而死……這幾人都是名噪一時的詩才,他們都是應李適之之約參加梨花詩會之後便遭了難。”

王源眼睛瞪得溜圓,額頭緩緩滲出一層細汗來,就算再遲鈍,也明白了李欣兒要說的潛台詞了。

“十二娘的意思是說,所有這些人都是被人謀害的?但凡受李適之之約參與梨花詩會並文采出眾之人,事後都會發生意外變故,或家宅遭難,或自己無端喪命?你是不是說這一切都是李林甫命人下的手?”

李欣兒輕輕道:“奴不能斷言,但事實恐怕就是如此,稍隻要不是瞎子聾子,都能看出這一連串關於梨花詩會參加的名士的慘遇不是巧合。案子雖然了結,但其中疑點難以掩飾。羅衣門的卷宗一般不會記載民間案件,長安城每日都有人死於非命,羅衣門若沒件案件都去記載豈非要累死所有的人麽?可為何偏偏關於梨花詩會的幾件案件都被記載,並著重指出疑點之處?顯然是有原因的。”

王源點頭道:“我明白了,這幾件案子恐怕都是

李林甫暗中命人下的手,李林甫這麽做是在殺雞駭猴,告誡所有人不要跟李適之走到一起,更不要在梨花詩會上出風頭讓李林甫一方難堪。”

“二郎,你算是明白過來了,你應該也明白了為何堂堂左相隻因在西市上看了你的一首詩便記得你,還專門派人來請你去替他參加梨花詩會這件事了吧。我不信你接受邀約之時心中沒有產生過疑問,為何你一個永安坊的坊丁居然會收到當朝左相的垂青。”

王源用力點頭道:“是,當時我確實有一種天上掉金元寶的感覺,也不敢相信會有這樣的好事發生。我還以為李適之禮賢下士,不計出聲高低唯才是用。現在想來,是我大錯特錯了。”

李欣兒歎道:“禮賢下士之人自然有,但絕非是李適之,同他參與梨花詩會的官員和名士接連遭受意外,他可曾替他們出頭?這麽明顯的疑點,他可曾在此事上深究?這就說明,他隻顧梨花詩會上與李林甫一爭短長,卻罔顧參與詩會之人的安危,絲毫不加以庇護,此人才是第一等愚蠢自私之人。外表上和李林甫爭權,貌似剛正不阿,其實他是個非常膽小的人。也正因如此,即便李林甫如此驕狠專斷,朝中支持李適之的人還是非常的少,大多是因為不齒李適之的人品。”

王源呼了一口氣,咬牙道:“所以沒人願意站在他這一邊參加詩會了,所以他才將眼光從長安名士身上移到民間來,所以他才廣撒大網,找一些不明底細的文人表示禮賢下士之意,其實卻是將他們推向火坑,卻連說都不說一聲。而我就是他廣撒大網之中的一條魚兒,我落了網卻不自知,還以為是一次機會。”

王源心中充滿了憤怒,他完全沒想到李適之這個謙謙君子禮賢下士的樣子竟然是裝出來的,完全罔顧參與詩會之人的安危,欺騙眾人參加詩會。此人是個不折不扣的的偽君子。

李欣兒低聲安慰道:“二郎消消氣,事已至此,你生氣也沒用。”

王源看著公孫蘭道:“那日我來梅園,你曾告誡過我,可惜我剛愎自用沒有聽你的告誡,現在我終於自食其果了

公孫蘭淡淡道:“有所得必有所失,你得到了機會,便不得不承受這樣的後果。隻是當時我也並不知這些內情,若非今日欣兒說出來,這些事連我也是不知道的。目前的情形不是怨天尤人,而是解決目前的難題,本來或許可以依靠李適之,但現在看來李適之也是靠不住了。”

王源點頭道:“說的很是,事情已經如此糟糕,有能糟糕到什麽程度?起碼現在我知道這些內情,總比怎麽死的都不知道要好的多。放下李適之且不談,起碼他不是我的敵人,目前

我還需要與之虛與委蛇,不必和他撕破臉皮。”

公孫蘭點頭道:“能屈能伸乃大丈夫,暫時隱忍是上策,無需喪氣。這世間之事本就有許多讓人無可奈何沮喪之極,但那又如何?未必便無解決之道,很多事事在人為。”

王源感激道:“多謝你的安慰,我不是容易喪氣之人,大人物又如何?難道便能隨意左右我們小人物的命運麽?我卻不信這個道理。太白說的好: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去還複來,太白一介布衣也能藐視權貴,我雖不是太白,但也有一腔熱血和不平之氣。他們視我為草芥,總有一日我會讓他們為今日之行付出代價,會讓他們後悔今日這般玩弄於我,我在此立誓。”

王源說這些話時拳頭緊握胸膛挺起,身上散發出一股淩厲的氣概,公孫蘭和李欣兒均覺詫異,卻絲毫不覺得王源此話說的太過自信浮誇,反倒有一種堅信此人之言不虛的感覺。

公孫蘭微笑道:“說的很對,大不了便‘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日散發弄扁舟。’去,如京城不想逗留,可離開京城遠離是非之地,聽說南方春至,正好梅園不能再住,或許我師徒二人可以與你同行去南方,天地之大還怕沒有容身之處麽?”

王源驚訝的看著公孫蘭,她剛才說的兩句詩正是自己在梨花詩會上的壓軸之作,顯然公孫蘭對自己也極為關注,竟然能隨口說出這兩句詩來。而且公孫蘭的話意之中倒像是邀請自己與之浪蕩天涯,看著眼前兩張絕世姿容的麵孔,想一想若能與她們相伴遠離京城是非之地,闖蕩天涯,王源心頭一陣火熱。

然而這火熱的心情很快便冷靜下來,自己固然可以逃避眼前的一切,但這一輩子恐怕都要過躲躲藏藏的生活了,自己從一千多年前穿越而回,難道便是要毫無建樹的過躲躲藏藏的一生麽?王源絕不允許自己這麽做。

“我不能走,十二娘也不能走,我不能就此逃避,否則我這一輩子將一事無成。十二娘也還要為她的父母報仇,人生總要有個信念堅持前行,若我們都選擇放棄,終將有後悔的一天。”

公孫蘭輕輕點頭道:“沒想到你竟有如此剛烈的性格,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看起來你似乎對目前的情形尚未死心,可否告訴我你心中有何應對之策?”

王源籲了口氣道:“應對之策倒是沒有,但我覺得今日我們能躲過這一劫,又知道了李適之的真麵目,這便是天意。況且今日這件事我還有疑問之處,正想和兩位探究探究。不過我現在很想喝一口那日公孫大娘給我喝的清酒,卻不是酒入愁腸,而是以酒壯行,為即將到來的艱難自救之路壯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