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源沉聲道:“臣認為劉儉是在去往相國府的途中被人殺害的。”

“何以見得?”陳玄禮的問話代表了在場所有人的心聲。

“王源,這可不是隨口說說的事情,你這一判斷將會影響此事的走向。若劉儉是從宮中去往相國府途中被殺,那麽相國府中給李相國看病的那個劉儉又是誰?事情便複雜的多了。猜測固然可以,但可不能亂猜啊。”一直站在陰影中觀望的太子李亨忽然淡淡的出聲說話。

王源笑道:“太子殿下,臣確實是猜測,但絕不是亂猜,臣有臣的理由。”

玄宗皺眉道:“王源,你隻管說便是,朕要聽。猜測有何不可?隻要能讓人信服便可。”

王源拱手道:“遵旨。”

玄宗這一發話,眾人再無多言。太子李亨重新縮回陰影之中,眼神陰鬱狠毒,像黑暗中的一條狼死死盯著王源,臉上肌肉微微的抖動著。

“我做出這個判斷的第一個理由是基於人之常情。試想,若下毒害了李相國的真是這位劉儉的話,那麽他下了毒藥之後怎麽還會往宮中回來?諸位換位思考一下,若是你,下了毒毒殺了李相國,而且此時很明顯會很快敗露,無所掩飾。那麽你們會怎麽做?”王源道。

“當然是逃走了?”楊國忠道。

王源道:“對,換做是我,我也會立刻逃走藏匿。而奇怪的是,這位劉禦醫居然是在回宮的路上被殺的,他難道那麽蠢?下了毒居然還大搖大擺的回宮,以為會安然無恙麽?按照常理,他應該不會出現在回宮的路上才是。而發現他屍首的地方恰恰是平康坊到宮中的必經之路。故而,憑此我斷定,劉儉應該是在去往相國府的途中被人殺害。”

眾人紛紛點頭,玄宗也微微點頭道:“有道理,這劉儉沒有理由再回宮中。”

“那可不一定,雖然符合常理,但萬事都有例外。也許這劉儉是想回宮收拾金銀細軟之後再逃走。又或者他是想從平康坊和興慶宮之間的某處逃離,這都不能確定。而且有一種人叫做死士,為了達成目的不顧生死,也許這劉儉便是一名死士也未可知。”安祿山出聲反對道,雖然他也覺得王源說的有道理,但總是要反駁幾句才開心。

王源道:“死士麽?我卻沒見過這樣的人,莫非安將軍養著死士這一類的人麽?”

安祿山嚇了一跳,斥道:“我怎會養著死士?我又不會去做什麽傷天害理之事。”

王源微笑道:“說笑罷了,不得不說你的話並非沒有可能,萬事都有意外,這話不錯。所以,我才會有另外的理由佐證。我的第二個理由便是,這位劉禦醫若是那下毒毒殺之人,那麽這件事便很有些可怕了。高內監,容我叨擾你一句,問一下宮中禦醫監的當值是如何當值的?是不是陛下下旨之後,這劉儉可以主動要求去往相國府中?”

高力士搖頭道:“當然不是,禦醫監十五名禦醫

輪流當值,每日三名,五日一輪。每日的三名禦醫又是早上午後和晚上安排當值的輪次,輪到誰誰便需要當值。其他的禦醫可以正常的進退。宮中各監都是有規矩的,那裏會是想怎樣便怎樣?”

王源點頭道:“那就是了,也就是說,劉儉奉旨去相國府不是陛下和高爺的點名,而是今晚輪到他當值是麽?”

“正是。”高力士道。

“他也沒有特意調動當值的排序,刻意在今晚當值的跡象是麽?”

“是,禦醫監幾個月也不會有一次打亂排序之事,這些禦醫們都守規矩的很,也都生活安逸,沒什麽日常瑣事需要調濟的。”

王源點頭道:“那麽問題來了。今晚之事純屬偶發,相國犯病是偶然,陛下派人探望醫治也是偶然,劉儉排到今晚當值其實也非刻意為之,說起來也是偶然。那麽這劉儉若是被人買通之人,怎麽會那麽巧便知道今晚相國會犯病?他會去奉旨探望治療,然後給相國下毒?莫非他有占撲未來之能?就算他時時刻刻的做好的準備碰運氣的話,恐怕幾年甚至幾十年也沒有這樣的機會,這種買通殺人的辦法豈非太笨?”

眾人暗自點頭,這事兒若說有所準備的話,確實有些不太可能。看上去絲毫沒有刻意的痕跡。相國生病是偶然,陛下平日也不會派禦醫出宮去探望大臣,今日的下旨也是偶然,劉儉就算做好了準備,又怎知是在今日動手?

“除非……除非整個禦醫監的禦醫都被買通了,都做好了準備要毒殺李相國。那麽機會便大增了。”楊國忠喃喃道。

眾人不禁側目而視,楊國忠自知失言,忙道:“我這不過是在揣測,正是此事不可能,才覺的王源剛才的疑問難以索解。”

王源笑道:“買通整個禦醫監麽?哪一個人會蠢到這麽幹?買通禦醫本就是件冒風險的事情。一個不慎消息敗露,那便要人頭落地。買通整個禦醫監豈非讓這種風險成千上萬倍的的增加?這幕後的凶手要是有這個本事的話,幹脆直接買通相國府的人罷了,豈不幹脆?”

玄宗像高力士沉聲問道:“禦醫監的人都帶來問話了麽?要嚴加拷問。”

高力士躬身道:“陛下,奴婢會嚴查他們的,他們已經都被關起來了。”

玄宗點點頭,對王源道:“這第二點也很有道理,哪有這麽巧合之事?你這麽一說,這個劉儉應該不是被事前買通的凶手。”

王源道:“這也側麵證明了,相國府中的那個劉儉不是躺在這裏的這個劉儉。”

玄宗道:“有道理,還有什麽推測麽?”

王源道:“推測隻有這兩條,但推測不足以說明事情的真相,要證明推測,需要事實相佐。臣還有個證明此劉儉非彼劉儉的大膽推測,但這一次會有事實相佐。若與事實不符,則說明臣剛才的推斷是錯誤的。若印證上了,則說明臣的推測八九不離十了。”

玄宗道:“什麽樣的事實相佐?”

王源轉身看著劉儉直挺挺的屍身對高力士道:“高內監掌管著宮內諸監,讓宮內運轉的井井有條,我猜測禦醫監內部也一定是有嚴格的規矩的。我想問高爺,禦醫出門問診,隨身所攜之物是否有規定?”

高力士道:“當然,宮內藥物器皿都是有定數的,禦醫們取用也是需要登記造冊的。他們出診所攜之物也是有規定的數量的。”

王源道:“那麽就是說,這劉儉出宮給相國看病,他身上所攜的藥物的種類和數量都是有定額的。”

“確然如此。”

“那麽便好辦了,請高爺命人查一查他身上的藥袋,看看是否少了藥物。這劉儉在相國府中是動了藥物的,他不可能隻熬製毒藥,因為毒藥肯定味道辛衝,容易為人發覺。身為禦醫,他必會用其他的藥物摻雜掩飾毒藥的氣味。若他身上所攜的藥物少了,則說明他很可能便是毒殺相國之人。但我覺得,他身上的藥物應該一點也沒少。因為我看他的藥囊褡褳還紮的死死的,不像是被動過的樣子。”王源靜靜道。

高力士立刻命人押了禦醫監的兩名主事前來,命他二人檢查劉儉所攜的布褡褳中的藥物是否和他出宮前領用的數量這種類一致。片刻之後,兩名主事哭喪著臉稟報道:“啟稟陛下和高內監,藥物一點也沒動。十二味藥,十二個藥包都好好的,封印都沒拆。咱們禦醫監出來的藥都是用了封簽對藥包封口的。”

到這裏,所有人都對王源的判斷心服口服了。藥物沒動,事情太偶然,而且按照常理劉儉也不該回頭。三下裏一印證,可以得出結論來。這死去的劉儉絕非是在相府下毒毒殺李林甫的那個劉儉。有人在劉儉去往相國府的半路上便殺了他,然後冒充了他去往相國府,毒殺了李林甫。

玄宗麵色鐵青,氣的咬牙切齒怒喝道:“這到底是誰,竟然膽大包天,暗中做出這樣的陰險勾當。查出是誰,朕要將他千刀萬剮,誅滅九族。”

安祿山上前道:“陛下,臣認為,既然今晚的事情都是偶然,卻發生了這樣的事情,那說明今晚的所有人都有嫌疑。陛下臨時起意讓禦醫去探望李相國,怎麽就會被幕後指使之人所知?隻能說明這人就在今晚的當場,得知陛下讓禦醫探望李相國之後便立刻派人在宮外截殺了劉儉。那麽今晚在場的每一位都可能是那幕後之人。”

玄宗咬牙道:“確然如此,此人就在朕的身邊,必是今晚宴會中的一員。查,立刻給朕查。”

安祿山道:“臣願意替陛下查清此事,臣在京城耽擱幾日也是無妨。隻要陛下相信臣不是那個人。”

玄宗道:“朕信你,朕讓你……”

“且慢,陛下聽我一言。”王源連忙出聲打斷了玄宗的話,他可不能讓玄宗任命安祿山來查這件事,那將是一片腥風血雨,安祿山定會借此大做文章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