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君臣匆忙調兵遣將之時,安祿山的數十萬叛軍已經如暴風驟雨往西南兩個方向猛攻而至。前前後後僅僅不到半個月的時間,安祿山手下的叛軍將領史思明、蔡希德、高秀言、牛亭介、令狐潮分進合擊,橫掃河東道和河南道的大片地域。

洛陽以東的十幾個州府均無兵力駐守,聞聽叛軍襲來,守城將領主官或望風而逃,或獻城投降,或守城戰死。叛軍之勢如洪水猛獸不可抵擋,很快便將洛陽以東的十幾座州府納入囊中。

嚴寒冰雪,大雪彌漫。正是一年中最嚴酷的季節。但被叛軍占領的土地上的百姓們卻不得不離開家園開始大逃亡。因為安祿山的兵馬燒殺搶掠無惡不作,特別是那些隨安祿山一起反叛的北方胡族兵馬更是凶殘之極,全然不把安祿山定下的所謂不擾民不濫殺的軍令放在眼裏。他們四處劫掠,殺人放火強奸無所不為。而安祿山卻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需要借助他們的力量,安祿山隻能選擇放縱他們。

漫天風雪之中,百姓們拖兒帶女匆匆逃離家園,他們本能的選擇了去往洛陽的方向,這是他們目前所能去的唯一一個似乎能得到庇護的地方。因為往南去是黃河滔滔,而且也沒有大的州府庇護。而往西去東都洛陽,京城長安都在西邊,那裏才有希望。

洛陽以東百裏之外,通向洛陽的大道上被冰雪覆蓋著。白皚皚的雪地裏,黑壓壓的逃難的百姓的隊伍綿延十幾裏。隊伍中,老人的咳嗽聲,嬰兒的啼哭聲不時的響起。但除此之外,除了腳步聲便是一片死寂。百姓們的表情是迷茫的,他們不知道為何好好的安穩日子過著,然後一夕之間便什麽都沒有了,倒了如此地步。

因為逃的倉促,不少人沒有帶足夠的幹糧和衣服,在嚴寒的酷殺之下,去往洛陽的沿途倒下無數的屍體。最開始,其餘的百姓還問候一番,唏噓安慰死去的人的家眷。但隨著一路上越來越多的人餓死凍斃在路途之中,百姓們也變得麻木了。他們不知道這樣的命運會不會下一個便輪到自己的頭上。

一名婦人懷抱著一個尚在繈褓中的嬰兒趔趄的走在雪地裏,懷中的嬰兒哭了一路,現在已經哭聲很微弱了。因為嚴寒,嬰兒已經麵色青紫氣息微弱。那母親發現嬰兒情形不對,忙向四周的百姓求助。

“大叔大娘,幫我瞧瞧這孩兒是怎麽了?幫我瞧瞧,我的孩兒怎麽了?”

一名老嫗探頭看了一眼搖頭道:“不成了,這孩兒撐不住了。挖個雪坑埋了吧。”

那婦人驚叫搖頭道:“不成,不成。我夫君就剩下這麽個骨血了,他是齊州城的團練兵,跟叛軍打仗戰死了,留了話要我保存他的骨血,要我去洛陽避難。這孩兒若是沒了,我怎麽跟他交代?我怎麽對得起他。”

“哎,這也是沒法子,這孩兒已經很久沒吃東西了吧,你倒是喂他奶吃啊,大人都受不了,何況孩兒。”老嫗歎息道。

婦人落下淚來:“我自己也兩天兩夜水米未粘牙了,哪有奶.水喂他?大娘你行行好,施舍一把米,我熬些米湯救一救這孩兒吧。”

老婦歎道:“我哪來吃的,昨晚最後一快幹糧吃完了,今天隻吃了幾把

雪。我這把老骨頭都不知道能不能逃到東都呢。”

婦人朝四周蹣跚而行的百姓們哀求道:“哪位大哥大嫂行行好,施舍一把米糧,救救我的孩兒。”

周圍的百姓默然走過,眼中雖有憐憫,但誰也沒有伸出手來。一來他們當中很多人也根本就沒有吃的,逃難了十多天,什麽吃的都沒了。二來,即便還有些剩餘的,前路漫漫,去往洛陽還需要很多天,自己都不夠,如何還來施舍別人。

婦人絕望的叫著,沒有任何的回饋。婦人癱倒在雪地裏痛苦失聲,抱著已經快要凍死餓死的孩兒大聲哭喊,可除了風雪的呼嘯聲,有怎有絲毫的回音。

路旁一名身著破舊棉袍的中年人一直駐足看著這一切,眼中滿是痛苦。終於他走到那婦人身旁,低聲道:“大嫂,快起身吧,雪地冰涼,你若不在了,孩兒便更是活不成了。”

那婦人揚起滿是淚水的臉龐看著中年人,中年人伸手入懷,摸索出一小塊麵餅來低聲道:“我也隻有這些了,用口水融熱了喂給這孩兒吃。另外找個避風之處生一堆火,興許能救這孩兒一命。”

那婦人忙跪地磕頭,連叫恩公。中年人忙道:“莫如此,快救孩兒要緊。這件棉衣也給你,你穿在身上裹著孩兒,當可保暖。”

中年人說著話便將身上的棉袍拖了下來,給那婦人披在身上。那婦人忙道:“不可不可,那樣你可要凍死了。”

中年人嗬嗬一笑道:“這樣的世道,死活又有什麽分別?再說我甚至健壯,可比不得你們這些甚至弱的婦孺。莫推辭了,穿上吧。”

婦人眼中淚水流出,跪地磕頭如搗蒜。中年人轉身朝前走,身後的婦人高聲叫道:“恩公,可否告知名姓,將來這孩兒長大了,我叫他去感謝恩公的救命之恩。恩公不說名姓,這衣服和食物我們拿著心中難安,將來無法圖報。”

中年人回身笑道:“好個有恩有報,對,你要告訴你的孩兒將來要做個知恩圖報重情重義的人。我告訴你我的名字吧,不是為了要你們報答,而是為了讓你的孩兒懂的知恩圖報之理。我姓杜,名叫杜甫。”

五天後,杜甫抵達洛陽,在洛陽好友的接待下暫時立足。但他看到洛陽豪門大戶不知危險將至,依舊在花天酒地過著紙醉金迷的日子時,想起了來洛陽的路上那滿地的凍屍餓殍,於是憤而寫下了‘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千古名句。而杜甫也並不知道,他路上救助的那一隊孤兒寡母並沒有抵達洛陽。當天晚上,那嬰兒便被凍死,那婦人次日清晨被發現抱著那孩兒凍斃在雪地裏。而他送給那婦人的棉袍也被逃難的流民剝下傳在身上,不知所蹤。

……

九月二十一,安祿山叛亂之後的第十二天,封常清帶著朝廷的厚望隻帶著百餘名從西北跟隨他回京的親衛兵馬抵達了洛陽城。他肩負著巨大的責任,那便是要在高仙芝抵達之前在洛陽無中生有的募集出一隻兵馬來保衛洛陽。

來到洛陽的當天下午,封常清便會見了河南尹達奚珣以及東都留守李澄和禦史中丞盧奕等洛陽的高級官員,共同商議洛陽防衛之事。情形比封常清想的要糟糕的多,

本以為這斷時間從各地集結到洛陽的兵馬會有一定的規模和數量,但其實加上洛陽原本的兩萬守軍,此時的洛陽城僅僅隻有三萬五千人。而洶洶而來的叛軍有數十萬人,這根本是無法守住的。

河南尹達奚珣愁眉深鎖,麵對封常清的隻身前來,他是極為失望的。本以為朝廷會調集重兵前來增援,結果來了個孤身前來的安西副節度使。論名氣,他不及近年來名聲大噪的大唐雙壁高仙芝和王源,論本事,也沒聽說他有過什麽大的建樹。

“封將軍,本人認為,洛陽恐難守住。咱們手中無兵,要想對抗叛軍無異於以卵擊石。依著我看,我們應該放棄洛陽往西退守京城,集中兵力守住京城才是正理。封將軍若是覺得本人的提議有道理,咱們聯名上奏朝廷,要求放棄洛陽如何?”

達奚珣上來便是這種調調,讓封常清很是意外。原來不僅洛陽兵力不足,連城中官員都已經抱著這種必敗的心理了。

“這是什麽話,達奚珣,我是東都留守,洛陽的事情我說了算。朝廷中正是派封將軍來洛陽守城,隨後高仙芝大將軍將會領援兵前來,你在這個時候怎麽能說這樣的喪氣話?這叫滿城軍民聽到了,哪裏還有半分的心氣?”李澄皺眉道。

“李太守,我說的是事實啊。我知道朝廷意圖拖延叛軍的步伐,等待援軍的到達。然而從劍南河西隴右等地抽調兵馬到達這裏起碼是在一兩個月後。那其實不過是一句空話罷了。到時候洛陽恐怕早就丟了。我也想守住洛陽,可是兵呢?沒兵說什麽?大話誰都會說。”達奚珣道。

“話可不能像你這麽說,封將軍來便是要在洛陽募兵的,現在難民蜂擁而入洛陽,便是要在洛陽得到庇護,難道叫這些逃難而來的百姓一口氣都無法喘息,便又要逃難麽?這可不是你這個河南道尹該說的話。”禦史中丞盧奕沉聲道。

“正是為了這些難民著想,才要放棄洛陽。此時不讓他們離開,待洛陽城破之時,他們便無處可逃了。我說的都是實話,我達奚珣可不是貪生怕死之人,我是為大局著想。”達奚珣遭受兩名主官的反對,其實心裏也是虛的,但依舊硬著頭皮堅持。

封常清擺手道:“三位都是為了大局考慮,爭執也並無壞處。但三位都要明白一個道理,無論如何,陛下和朝廷的派封某前來是募兵守洛陽的。能否守住,不交手焉能知道?叛軍雖勢大,但那又有什麽?我封常清見識過的場麵可不比眼前的小。這樣吧,本人從今日起負責全力募兵,李太守和達道尹必須全力協助我。難民紛紛湧入洛陽,這正是我們募兵的好時機。這個時候,有一口飯吃便會吸引百姓參軍。盧中丞便負責安撫安排這些難民,保證城中不出亂子。咱們四個通力合作,沒準能幹出一番事情來。時間緊迫,叛軍在半個月內必會抵達洛陽,所以我們隻有半個月的時間。停止爭吵,埋頭做事,否則可休怪我不客氣了。”

封常清的話理中有節,軟中帶硬。達奚珣知道封常清如今的身份,倒也不敢反駁。封常清立刻馬不停蹄的全身心投入到了募兵的事務之中,他相信事在人為,隻要自己盡心盡力一定會有轉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