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邊的嘈雜喊殺之聲更大,玄宗坐立不寧,起身來朝門外不斷的張望。楊貴妃木然的坐在榻上,神情若有所思,不知在想些什麽。高力士眉頭緊鎖,一雙眼睛跟著玄宗不斷走動的身形轉動著,滿臉的關切之意。

門外腳步聲急促,李輔國的身影再次出現在門口,這一次李輔國的臉上帶著一絲驚慌。

“情形如何了?”玄宗急忙問道。

“啟稟陛下,兵士們……兵士們嘩變了……”李輔國的演技當真了得,顫抖的語音中帶著一絲惶恐,手腳動作都恰到好處的表達了內心的驚慌。

“啊?”玄宗呆呆的站在那裏。

“不過陛下不用擔心,龍武大將軍陳玄禮正在和他們談判,士兵們並非是針對陛下,而是……而是針對楊國忠。士兵們說,請陛下下旨誅殺楊國忠,除此禍國殃民的奸相,他們便會罷休,否則……。”李輔國沉聲道。

玄宗皺眉喝道:“否則便怎樣?他們這是在逼朕啊,國忠雖有過失,但若將如今的局麵完全歸咎於他,卻也是不公平的。朕絕不會答應。”

“陛下,眼下形勢緊急,士兵們正在等陛下的答複,所以被陳玄禮大將軍勸解阻攔在中廳前。士兵嘩變可不是小事,若是激怒了他們,後果不堪設想。請陛下三思啊。”李輔國俯身道。

玄宗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要他下旨殺楊國忠,這可不是容易的事情。身後坐著楊貴妃,楊國忠可是貴妃的堂兄,是楊家的人。但凡楊家的人,玄宗心中都抱著一份額外的親近和寬容,他又怎能下得了這個命令。

“叫陳玄禮來見朕。”玄宗沉聲道。

“這……陛下還是早做決斷為好。”李輔國答非所問。

“朕要你去叫陳玄禮來見我,你沒聽見麽?”玄宗喝道。

李輔國皺著眉頭,沉默片刻,終於躬身道:“奴婢這便去叫。”

漫長的等待,外邊的喧嘩吵鬧聲似乎小了許多,陳玄禮遲遲不見人影。就在玄宗焦躁不安之時,陳玄禮的身影帶著一股冷冽之風出現在門口,全副武裝的他渾身帶著一股殺氣大踏步的走進後宅。

“參見陛下。”陳玄禮拱手沉聲道。

“你……你這是怎麽了?身上怎有血跡?這是受傷了麽?嘩變的士兵對你動手了?”玄宗瞪眼看著陳玄禮身上的幾處血跡,詫異問道。

陳玄禮拱手道:“啟稟陛下,臣沒有受傷,這也不是兵士們的血,這是他人之血。”

玄宗愕然道:“誰人的血?士兵們彈壓下去了麽?聽聲音小了許多,是不是已經不鬧了?相國呢?怎麽沒見他人影?”

陳玄禮躬身道:“啟奏陛下,臣為了平息士兵的嘩變,所以替陛下做了個決定,臣將楊國忠已經殺了,士兵們這才平息了許多。”

“什麽?”玄宗驚的雙目圓睜,身子晃了晃,忙扶著桌案穩住身形,皺眉低聲道:“你再說一遍?朕沒聽清楚。”

“臣帶人將楊國忠殺了。”陳玄禮昂然道。

玄宗大怒,指著陳玄禮大聲喝罵道:“陳玄禮,你好大的膽子,

朕下旨了麽?誰給你這麽大的膽子,竟然擅自殺了當朝相國。你……你該死,你當真該死。”

陳玄禮神色平靜道:“陛下,事情緊迫,臣是為了陛下的安危考慮。嘩變士兵意圖衝入此處,臣若不當機立斷,怕是陛下有危險。”

玄宗怒道:“就算如此,你也不能私自決定殺了相國?”

陳玄禮靜靜道:“奸相楊國忠人人得而誅之,陛下為臣殺楊國忠之事而憤怒,臣殊為不解。”

玄宗詫異的看著陳玄禮,片刻後連連點頭道:“朕明白了,朕明白了,原來這嘩變是你挑起的,是你要造反是麽?好,好,枉費朕對你那麽信任,你居然在朕危難之時做出這等事來,好,很好。”

陳玄禮沉聲道:“陛下,臣的一切所為都是為了我大唐江山社稷著想。我大唐之所以到了如今的境地,和陛下寵信奸佞不無關係。臣也是萬不得已而為之,便是為陛下鏟除身邊的奸佞之臣,保我大唐社稷不倒。楊國忠這等奸佞不除,大唐無望,陛下的江山也將被他斷送。陛下若覺得臣做的不對,大可下旨殺了臣便是。”

玄宗怒極反笑,指著陳玄禮對身邊的李輔國李亨等人道:“你們聽聽,說的多麽冠冕堂皇。膽大包天領禁軍嘩變,還振振有詞的說出這麽多理由來,簡直可笑。”

李輔國沉聲道:“陛下,陳大將軍說的沒有錯,奴婢也是這麽認為的。”

玄宗愕然,皺眉道:“你再說一遍?”

李輔國大聲道:“陛下,奴婢和陳大將軍的想法一樣,楊國忠不除,社稷難安。楊國忠禍國殃民蠱惑陛下獨斷專權,弄得天下烏煙瘴氣,大唐民不聊生。陳大將軍一片忠誠愛國之心,殺楊國忠以平民憤,此乃忠臣之舉,不應遭到責備。”

玄宗呆了半晌,忽然哈哈大笑起來,指著李輔國道:“朕明白了,朕明白了,你們本就是一夥的,這是演戲給朕瞧呢。朕下不下令你們都要這麽幹是麽?對了,還有誰?太子?定是你在背後謀劃了。厲害,厲害,朕的兒子有出息,當此國難當頭之際,朕的兒子躲在背後出手了。哈哈哈,哈哈哈。”

李亨臉色惶恐手足無措,父皇的多年的積威之下,他還是心驚膽戰的。但當他瞥見李輔國鼓勵的目光時,終於咬牙挺身站起,躬身道:“父皇,兒臣確實事前得知此事,兒臣也覺得並無不妥。楊國忠禍國殃民這已經是天下人的共識,偏偏父皇處處維護於他。如今他惹怒安祿山激起如此大難,父皇你竟然還是維護著他。兒臣和陳大將軍等人心痛不已,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殺楊國忠乃是清君側正國聲之舉,父皇一意孤行,兒臣為了大唐江山著想不得不替父皇下這個決心了。”

玄宗臉上的肌肉抽搐著,他沒想到,平日在自己麵前像個小綿羊一般的李亨,今日竟敢跟自己當麵對質,怒斥自己之非。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

“好,太子,陳玄禮,李輔國,你們三個早就商議好了要幹這件事。嗬嗬,很好。力士,該不會你也有份吧。”玄宗苦笑著道。

“老奴豈敢,老奴對此一無所知。即便知道,老奴也不

會參與的。”高力士顫聲道。

玄宗嗬嗬而笑道:“好,好。就說難不成朕還當真眾叛親離了不成?朕的身邊總算是有個忠心之人。朕的兒子都背叛了朕,還是朕的奴婢對朕忠心。”

李亨說了那些話出口之後,膽氣略壯,大聲道:“父皇,兒臣是為了大唐社稷江山著想,不誅佞臣,社稷不保。”

玄宗怒目圓睜,大聲嗬斥道:“住口,那是朕的江山,不是你的江山。你想坐朕這個位置已經想了很久了吧,終於憋不住了,在這危難之時你便跳出來了,是麽?”

李亨嚇得一哆嗦,一時說不出話來。李輔國冷聲道:“陛下,你不該如此嗬斥太子。陛下享國日久,其實也該歇歇了。太子年富力強,聖明果敢,若太子早日臨朝,焉能有今日之大變?”

玄宗怒視李輔國道:“你的意思是朕的昏聵無能導致了今日的局麵?”

陳玄禮高聲道:“陛下寵信佞臣,執迷不悟,難道這還不是昏聵麽?李內侍說的對,陛下享國日久,升平日久,恐已經忘了如何治國了。太子勵精圖治兢兢業業,陛下又何必戀棧不去?陛下三思。”

玄宗跌坐在椅子上,心頭‘噗通噗通’的跳,今日看來不僅是要殺楊國忠,還要逼著自己退位了。一時之間,玄宗心亂如麻,不知道如何是好。

屋子裏驟然安靜下來,隻聞窗外冷風呼嘯刮過樹梢之聲,以及隱隱傳來的中廳之外士兵們的鴰噪之聲。屋子裏的幾人都心跳的劇烈。玄宗是因為突然降臨的危機,而李亨和李輔國陳玄禮則是因為他們正幹著冒天下之大不韙的事情,興奮緊張的心跳加速。

一片寂靜中,一個輕輕的聲音突然響起,那是坐在一旁一直沒有說話的楊貴妃突然開口了。

“請問陳大將軍,我堂兄被你們殺了,那麽我大姐和八姐怎樣了?”

楊貴妃雖然對楊國忠的死很吃驚,但她心中最關心的還是兩個姐姐的安危。外邊的兵士嘩變,兩個姐姐都在外邊,不知道情形如何。剛才玄宗和李亨等人的一番激烈交鋒楊貴妃其實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她已經習慣於無視這些無聊的事情,在長安時玄宗接見臣下談論政務時往往她也在場,她聽著那些話很是無聊,於是早已學會了根本不往耳朵裏去。更何況現在還牽掛著兩位長姐的安危。

陳玄禮看著楊貴妃那雙清澈關切的雙目,突然心中湧過一絲悔意。眼前這個女子其實是個單純的不問國事的女子,讓她卷入如此巨大的漩渦之中,陳玄禮的憐香惜玉之心突然泛濫,覺得有些不忍。

“啟奏貴妃娘娘,這件事你最好不要知道的好。”陳玄禮道。

“你這話是何意?難道說……”貴妃臉色發白,低聲叫道。

“陳大將軍,告訴貴妃又有何妨,總是要知道的。”李輔國冷聲道。

陳玄禮咽了口吐沫,沉聲道:“貴妃娘娘,韓國夫人和秦國夫人已然授首。韓國夫人的頭顱就在門外,秦國夫人的頭顱恐也在門外了。”

哐當!楊貴妃麵色慘白,雙目上翻,直接暈倒在地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