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熏直吸了涼氣道:“可這個舞姬為何要去窺探李林甫的秘密?難道說是肩負使命而來?”

李適之微笑道:“熏直,看來你並不是不懂一些事情,而是不願意動腦子罷了,你能問出這句話來,不枉我對你的器重。當初邀請這舞姬入府的王府貴胄之家很多,像岐王、寧王、幾位國公之家都是誠心誠意的邀請,但這女子都沒答應,但卻隻答應了李林甫府上的邀請。當時人都暗中傳言是李林甫威逼所致,現在看來卻是冤枉了李林甫了。”

“左相之意是,這女子本就是隻想進李林甫府中,其餘任何人的邀請她都不會答應。也就是說她是故意選擇的相國府?”

“對。”李適之微微點頭道:“你現在可明白了其中的關竅了吧。”

柳熏直緩緩道:“這舞姬是有人刻意安排進李林甫府中充當密探的。”

李適之緩緩點頭道:“熏直算是開竅了,這便是真相。”

柳熏直呆呆看著李適之道:“這背後之人是誰呢?該不會是左相你吧。”

李適之嗬嗬一笑道:“熏直,剛說你明白了,你又糊塗了,那時老夫尚在禦史大夫兼幽州節度使任上,和李林甫也井水不犯河水,焉能是我?再說了即便是老夫,這件事又怎會瞞著你和思歸?”

柳熏直拍打著自己的額頭道:“瞧我這腦子,怎會是左相,但那又是誰呢?”

李適之收了笑容靜靜道:“說難猜也不難猜,說不難卻也難,在李林甫身邊安插眼線必然不是李林甫的同黨,而是提防李林甫的人才是。李林甫樹敵眾多,光是這個範圍還難以確定,但若從整件事的設計上來分析,能接觸到公孫大娘,並能將這個女子送到公孫大娘身邊學習舞技的人並不多。韋家或許可以,但最可能卻是那一對父子。”

柳熏直一驚道:“您是說,陛下和太子?”

李適之緩緩點頭道:“老夫分析必是他們其中之一,陛下這麽做也有足夠的理由,陛下對李林甫既倚重又防範,這本就不是什麽稀奇的事情,派個人進去探聽消息很尋常。而且從整件事的設計和不露蛛絲馬跡的手段來看,倒像是陛下的手筆。”

柳熏直點頭道:“是啊,利用李林甫喜歡劍器舞這一嗜好入手,讓一個能得到公孫大娘真傳的弟子進入相國府確實是個極佳的手段。”

李適之道:“是,但不排除是太子的手段,事實上我傾向於是太子所為,若是以前我定以為太子不會有如此精細的手段,但最近發生的事情讓我改變了對太子的看法。太子絕非外人所認為的懦弱無能之輩,從這一

次韋堅和皇甫惟明的事情來看,太子心腸之決絕無人能及。熏直該知道此次太子為表清白,出了太子妃韋氏之事了吧。”

柳熏直點頭道:“屬下自然知道,朝野上下議論紛紛,不知太子此行為到底是英明還是愚蠢。”

李適之道:“太子這麽做便是徹底放棄了韋堅和皇甫惟明,徹底劃清和此次事件的關係,雖然自斷雙臂,但卻得以自保。從為人之品行上我甚是不齒他之所為,但從策略上卻是一招狠棋;很難用英明和愚蠢來形容,一起都需看後續進展。故而我從最近太子的行為中得知,太子並非平日我們所看到的那個形象,所以這暗探也有極大的可能是太子安插在李林甫身邊的。”

柳熏直深以為然。

“誰安插的暫且不提,這女子那一晚被人追捕,從東城一路逃到西城,最後據說在西城永安坊左近消失了蹤跡,這件事才是讓老夫感興趣的。”李適之淡淡道。

柳熏直道:“這當中又有什麽玄機?”

李適之道:“你難道沒聽我提到永安坊麽?這王源在來我府中之前住在何處?”

柳熏直一驚低聲道:“永安坊!”

李適之微微點頭道:“知道巧合之處了吧。那女子深受箭傷,金吾衛的手段你不是不知道,他們的箭上都帶有烏頭毒,中了箭的很少能逃脫追捕。事後那一場大雪雖然阻擋了金吾衛帶獒犬嗅聞氣味搜查的計劃,但一名受傷女子若無人收留,又怎會消失的無影無蹤,又怎會熬過大雪嚴寒的天氣?”

“可這並不能說明便是王源收留了那女子啊?”柳熏直低聲道。

“但當夜永安坊南坊門左近巡邏值夜的坊丁便是王源,事發之後有人證明其耽擱了許久才出現,神色也有些慌張。其後數日,忽然間這個落魄潦倒的王源忽然便和一個來曆不明誰也不認識的女子成親了,難道這一切還不可疑麽?”

柳熏直皺眉道:“屬下之前調查過王源,也覺得這件事有些突兀,他敗光了家業,在永安坊聲名狼藉,怎麽忽然便有個美貌女子和她成親。當時永安坊的趙坊正跟我說起過這件事,他說他從未聽說王源有個什麽住在東城的表姐。屬下當時隻是為了詩會搜羅人才,卻未曾多想,這時候一想,確實挺奇怪的。”

李適之道:“你現在知道這個王源不簡單了吧,那個舞姬是不是他救的,和他成親的那個女子到底是誰?現在住在我府裏的他身邊的兩個女子是什麽身份?這個王源在西市上遇到老夫,成功吸引老夫的注意又進入老夫身邊的目的何在?是否這都是有人暗中刻意的安排,都值得

人生疑。老夫是否已經被這個王源玩弄於股掌之間而不自知?”

李適之提出的一係列疑問,柳熏直無一知道答案,也許是左相過慮,也許左相說的這一切都有緣由,而是自己無法理解當中的聯係。

“本相本來想留著王源在身邊,慢慢的等他自己暴露蛛絲馬跡來,但我不知留他在身邊是對是錯。我當然不想親自對他下手,所以這件事如果李林甫王鉷他們願意代勞的話,我是絕不會阻攔的。所以從今日起,他愛去哪裏去哪裏,當然也不用給他配什麽護衛。況且我知道他明日絕非是要陪他的什麽表姐逛京城,楊釗今日特意來見他,怎可能是為了見一麵。兩人也許有了什麽私下裏的約定。當著老夫的眼皮底下做手腳,這是無視老夫,藐視老夫。說了這麽多,你說老夫還能對王源推心置腹麽,還能在意他的安危麽?”

……

柳熏直向王源轉達了李適之的話,告訴王源從今日起王源將自由出入左相府,不必再去稟報,王源不知是該高興還是不高興。

顯然李適之看似是像自己屈服了,給了自己絕對的自由,但在王源看來,這表明李適之對自己的安危已經毫不在意了。之前禁止自己私自出府的行為,從骨子裏來說還是出於對自己安危的擔憂,但現在這種態度,便是徹底的放任不管,自己的生死李適之已經不再關心了。

王源心寒如冰,政客們都是鐵心腸,隻為一己之私,卻從不在意他人如何。這李適之甚至連提醒一下自己注意安全的興趣也沒有,足見此人寡情廉義,徒負空名;但王源其實也並不意外,自己遲早要和李適之走到這一步,倒也毫不可惜。

讓王源唯一覺得安慰的是,柳熏直話裏話外倒是隱晦的暗示了一些話,雖最終沒能明言,但站在他的立場上已經殊為不易了。王源對他的立場表示理解,畢竟他是依附於李適之生存的清客,也不好過多的苛求他。王源欣慰於在李適之府中總算是交到了個值得交的人,這個柳熏直其實確實很關心自己,他無法開口說出原因來,但卻懇求王源次日出門時將自己安排的幾名護衛帶上。按照柳熏直的話來說這是讓自己使喚跑腿方便,但王源知道這是柳熏直變相的要保護自己。

謝絕了柳熏直的好意之後,柳熏直帶著滿臉的遺憾和欲言又止的神情告辭離去,王源也心情沉重的站在廊下思索。眼下明顯和李適之之間嫌隙已經不可彌補,這幾日無論如何也要搬出左相府了,再呆在這裏便會給人以死皮賴臉不走的嫌疑,就算搬出相府即將麵對各方風雨侵襲,王源也不得不坦然受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