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時分,王源去散花樓向玄宗謝恩。玄宗依舊在觀月池畔的長廊下接見了王源。見了王源,玄宗笑容滿麵的道:“王源,你不會怪朕直接便做了你的主吧。朕昨晚想來想去,這一次不能容你推辭不受,故而朕一早便跟韋見素他們說,你已經是我大唐的相國了。聽說韋見素他們都去你府上道賀去了是麽?”

王源歎道:“陛下,你這是趕鴨子上架啊。相國這個位置就像是個火爐子,陛下這是把我放在火爐上烤啊。遲早臣被陛下烤的外焦裏嫩,被人分而食之了。”

玄宗眼中閃過一絲怒色,旋即被微笑所代替。

“不要這麽想,朕對你是抱著極大的信心的,你也一定不會讓朕失望。對了,李珙和你說了麽?朕決定讓他隨同你去軍中,你要好生的約束於他。”

王源沉聲道:“臣也正要跟陛下核實,陛下確定讓豐王隨臣去軍中麽?”

玄宗道:“就是他了,他不是天天朝著要領軍平叛麽?朕便遂了他的意。王源,你不要將他看做是朕的皇子,隻把他當做普通的將領,該罵便罵,該罰便罰,若是犯了軍法,那也由得你處置。總之,就算他戰死沙場,朕也絕不會怪你,你便放心的帶他去便是。”

這幾句話看似是大公無私之言,但聽在王源耳中,卻別有一番滋味。玄宗是有多麽不待見這個豐王,才會說出這種話來。親兒子的生死都不關照一聲,反而似乎是告訴王源,這個兒子你隨便用,死了活該。

“陛下放心,臣心中有數。臣此次回大軍之中,便要著手和高元帥一起商議進攻長安之事,陛下有什麽要說的麽?”

玄宗想了想,低聲道:“朕沒什麽可說的,打仗的事情朕交給你們便是。朕對你們一萬個放心。要說朕有什麽期待的話,那當然是希望早一點奪回長安,那裏是朕的京城啊。”

王源點頭道:“陛下放心,一旦準備妥當,我們便進攻長安力圖恢複。現在叛軍的勢頭已經受阻,很快便是我們反攻的時候了。臣希望能盡快讓聖駕回歸京城,免得陛下蒙塵於此。”

玄宗嗬嗬笑道:“甚好,朕等著那一天。”

王源起身行禮告辭,明日一早王源便要動身,明日王源也不打算來跟玄宗辭行了,索性一並辭別。臨行前玄宗像是想起來什麽似的,提醒王源道:“你們若要進攻長安的話,可派人通知李光弼和郭子儀協助。他二人如今在朔方河西一帶堅守,手下也有數萬兵馬,也許可助你們一臂之力。”

王源愣了愣,玄宗忙道:“哦,是這樣,朕昨日才接到李光弼和郭子儀派人送來的奏折。他二人正在和另一股叛軍激戰,據說是安祿山的兒子安慶緒領的數萬兵馬。他們如今也是孤守在外,朕以為,若有可能的話,你

和高仙芝該想辦法接應他們一下,免得他們被叛軍圍困殲滅。我大唐的兵馬實在是不多了,他們二位手下也是精兵,不能放棄他們啊。”

王源點頭道:“陛下放心,我早有和他們匯合的計劃,但因為這次軍糧之事而耽擱了。臣不會任由他們被叛軍吞下的。”

玄宗笑道:“那就好,那就好。一切便拜托你了。”

下午,王源叫來李宓,吩咐他準備大量的押運糧草往軍中,此次王源更是打算攜五百車糧食同行,之後的糧草便全部交給李宓來負責了。王源可不敢再將這件事委托他人,因為這一次去回去,便真的要著手收複長安之事,後勤一定不能出問題,所以王源也不想去麻煩戶部兵部那些老爺們,他們辦事王源一點也不放心。

次日一大早,王源便起床整頓出發,和家中妻妾道別之後,王源和公孫蘭以及一幹親衛抵達東城門廣場。那裏,五百輛糧車已經整裝待發。除了這些糧車之外,還有豐王李珙一行人。豐王帶著一百多隨從以及收拾了幾大車的吃用之物隨行,王源甚是無語,感情他是把此行當做是去當大爺去了。王源也不多說,待到了軍中再慢慢的跟這位王爺多接觸,多了解,以確定他是否是自己想要的那個人選。

韋見素等一幹官員也在城門內設了簡易的踐行宴,給王源送行。王源不好拂他們的好意,和他們幹了幾杯酒後在他們的珍重聲中跨馬出城。

太陽升起,長長的車隊出了成都城一路往東,半個時辰後便消失在人們的視野之中。送行的官員們張望良久,終於轉身回頭。

“王相國這個人,當真是如風雷一般。來如雷霆霹靂,去似雲龍無蹤。想想這兩日,當真教人不知說什麽才好。”

一名官員的話引起了眾人的共鳴。是啊,這個王源,前日歸來,挾雷霆之怒,房琯上午還滋潤的很,到了傍晚便被抄家殺頭,當真是迅雷不及掩耳。然後這位王源又席卷了一堆當朝最榮耀的職務和名頭,瞬間成為當朝最有權勢之人,讓人覺得像是在夢中一般。

“王相國有點像……像一個來無影去無蹤的強盜一般,殺人取財然後去無蹤跡。”送行的官員之中有人低聲道。

“快閉嘴,你不想活了麽?幾杯踐行酒你就喝多了麽?”身邊的人忙製止他的胡說八道。不過大夥兒細細想來,這話倒也不無道理。王源還真的像個強盜,突然殺回成都,當朝相國房琯當天便被斬首,然後此人席卷一身的官職悠忽而去,當真如疾風驟雨一般,來的凶猛,去的快捷。

……

遠在千裏之外的洛陽城中,一次在安祿山看來極為重要的會議正在太極殿中進行。十餘日前,安祿山下令各軍將領放下手中所有的事情回洛陽商議大事,到今日,各

路兵馬的領軍將領終於都到齊了。

安祿山坐在大殿上,看著眾將領嘻嘻哈哈的進了大殿,臉上無喜無悲,教人捉摸不透他在想什麽。

諸位遠道而來的將領們在進入大殿之時,便感覺到了有些異樣。以前烏七八糟的大殿,今日忽然變得整潔堂皇了許多。冒著黑煙的羊油大鍋也被高高的燭台所替代,地麵上那些亂七八糟的氈毯也被撤去。光潔的地麵的大理石被清洗的幹幹淨淨。殿中的廊柱上張牙舞爪的蟠龍也被清洗過,此刻張牙舞爪甚是威嚴。用來供眾人落座的那些桌案也都統統不見,眾人隻能站在殿上,再不能向以前那般席地而坐,邊吃肉喝酒,邊商議事情了。

這一切,當然隻和一件事有關。這件事眾人心知肚明。安帥上一次召集眾人放下軍中的事務回洛陽便是因為此事,這一次還是這件事。

鬧哄哄的眾叛軍將領和官員們全部進殿之後,安祿山輕輕的咳嗽了幾聲。這幾聲咳嗽便是一個信號,所有人的說話寒暄之聲頓時銷聲匿跡,大殿上變得安靜了下來。

“諸位兄弟,咱們又見麵了。”安祿山沉聲開口了。

“上一次還是在數月之前,安某請諸位回洛陽相聚,慶賀我們攻克了長安城,趕跑了李隆基。然而四五個月過去了,這一次我們非但沒有攻下蜀地,抓到李隆基。我大軍反而被王源的神策軍殺的大敗而歸,損失了八萬餘兵馬。我的好兄弟高秀岩還在攻擊通州一戰之中陣亡了。這讓我心痛如割,數日食不下咽,寢難安眠,腦子裏不斷的想起高兄弟的音容。高兄弟啊,老哥哥好想你啊。”

安祿山不愧是演技派,長期以來在玄宗身邊鍛煉出來的演技在此刻爆發了,說著高秀岩,他便開始淚水滂沱。渾濁的淚水順著他下垂的眼袋流了下來,顯得極為傷心動情。

貼身內侍李豬兒站在一旁垂著頭,臉上配合的帶著極度的哀傷麵容。但他因為這幾日犯了些錯,被安祿山打了好幾頓,到現在屁股還疼的要命,所以心氣正在不順。見安祿山演戲,心裏其實已經罵翻了天。

“老肥豬又在做戲,你何曾食不下咽寢不安眠了?這幾日你胃口好著呢。一天都能吃進去一頭羊去。夜不安眠?那一夜你不是通宵達旦的**樂,當然難以安眠了。我呸,我草你十八代祖宗,假話滿口的老肥豬。”

“這都是我的過錯,是我史思明無能,攻蜀不利,才導致高兄弟因為沒能攻下通州而自責,所以自殺謝罪。都是我的錯,請安帥降罪。”史思明腳步沉重的排眾而出,椎心頓足的自責著跪在安祿山麵前。

“不不,這不是你的錯,這是我安祿山的錯。和你們無幹。我安祿山這是氣數要盡了啊,這都是氣數啊。”安祿山擦著眼淚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