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莊靜靜的看著安祿山,他對安祿山的話有些驚訝。安祿山將病症和登基之事聯係在一起,並且說這是天譴使然,雖然看似荒唐,但卻也有些讓人狐疑。這年頭鬼神佛道因果報應之說很是流行,嚴莊也是在這樣的氛圍熏陶長大之人,他自然也並非完全不信這種說法的。而且若當真是安祿山登基之日起便生了眼疾和肚子上的毒瘡,這倒是一種讓人不解的巧合。而且這毒瘡居然久治不愈,更是讓人感到奇怪。

不過嚴莊即便心裏有些相信,口中卻也不能那麽說。要承認這是天譴的話,豈非是當麵告訴安祿山,他不適合當皇帝。以安祿山的脾氣,自己怕是立刻便要被打得皮開肉綻。自己跟著安祿山太久了,對他也太了解了。安祿山想當皇帝都快想瘋了,否則又怎會鋌而走險的去造反。遭天譴的話他自己說說倒也罷了,誰要是附和,那便是自尋死路了。

“陛下不要那麽想。那不過是巧合罷了。怪力亂神之事子虛烏有,陛下怎會相信這些?這不過是恰好生了一場病罷了。誰都會生病的,這很尋常。”嚴莊道。

“不是巧合,絕對不是巧合。我知道的,我知道的。”安祿山咂嘴搖頭道:“朕才五十歲不到,身子壯的像頭野狼。以前行軍打仗餐風飲露受了多大的苦楚,然而朕屁都不放一個。你該記得,那一年我們和奚族人打仗,朕背上被奚族人射了一箭,直達胸腹。那一次換做別人早就死了,然而朕還是活了下來,僅僅兩個月便可騎馬迎敵,可見朕身子多麽健壯。可是如今,朕隻是生了這些惡瘤毒瘡而已,卻怎麽纏綿月餘不見好轉,反而……反而越發的凶惡。瘡口上都生了蛆蟲,活人身上生蛆蟲,你見過麽?這一定是上天在懲罰我。上天怪朕做了不該做的事情,所以上天要懲罰我。上天要奪我的命,一定是這樣的。”

嚴莊不知如何接話,半晌才道:“陛下,您是真龍天子,登基之事乃是萬民之望,老天不會因此懲罰你的。陛下萬萬不要亂想,陛下如此,叫百官萬民如何安生?”

“那你告訴朕,朕這毒瘡眼疾為何久治不愈?此事如何解釋?”安祿山歎道。

“這……臣卻不知。也許是藥不對症。請來的都是些庸醫。容臣去去趟長安,或者去終南山中尋覓名醫,總是能治好的。”

安祿山搖頭道:“嚴莊,朕說了這麽多,你怎麽就不明白呢?朕這病未必人間醫藥可治。即便可治愈,怕也是需要平息天怒才是。給朕看病的幾十名郎中難道個個是草包麽?那是因為他們根本無從下手。朕覺得,要治愈朕的病怕是需要些另外的手段方可。否則朕在劫難逃。”

嚴莊忙道:“恕臣愚鈍,不知陛下所言的另外的手段是什麽?”

安祿山道:“老天爺因為朕僭越稱帝而懲罰朕,那麽辦法也隻有一個,那便是順應老天爺的心意。俗話說心病要心藥醫,老天爺認為朕不該當這個皇帝,朕便不當這個皇帝便是,豈非可以平息上天之怒,朕的病或許便也好了。”

嚴莊愕然道:“陛下的意思是……要退位麽?”

安祿山咂嘴道:“也不能說是退位,朕的意思是……朕立刻冊立太子,朕將大燕國皇位傳位於他,讓他去當大燕國皇帝,然後朕去

當太上皇。這樣老天總不會再盯著我不放了吧。我當太上皇這不違背老天爺的想法吧。”

“立太子傳位?”嚴莊終於明白安祿山叫自己來是商議何事了,。原來繞來繞去,事情繞到了商議立太子之事。安祿山可能是真的擔心自己犯了天譴,故而采取這種迂回的方式來解除這種老天的詛咒。這件事也不知道是他自己想出來的,還是哪個佞臣給他出的鬼主意。八成便是那個張天師。那個喜歡胡說八道的牛鼻子老道最近得寵,在宮中暢行無阻春風得意。據說出了不少餿主意,殘害了不少宮中的妃嬪宮女。

“嚴莊,你覺得這個主意如何?朕覺得要順應天意。不然朕……朕有可能很快就會死的。這眼睛痛的鑽心,這肚子上的毒瘡也痛的我徹夜難眠。朕難受啊,朕痛苦難當啊,這樣下去,朕豈非要活活被蛆蟲吃了麽?”

嚴莊籲了口氣,仔細聽下來,安祿山不像是在試探自己,不像是在說假話。安祿山現在是病急亂投醫,任何能保命的辦法他都會去試一試,這恐怕也是他情急之下的辦法。否則以安祿山對皇帝這個位置的渴望,他死也不會將這個位置讓給別人的。立太子傳位這個辦法,若既能解其心中之鬼,又能牢牢把握大權,他當然會做。隻是安祿山立太子的舉動在嚴莊看來是很有講究的,嚴莊決定繼續的打探下去,繼續的深入安祿山的內心,弄清楚他心中到底是怎麽想的。

“陛下,臣不敢妄言,但如果真的是因為陛下登基引起的天怒,如果這個辦法真能救陛下一命,倒也不妨去做。那麽,臣鬥膽問問陛下,在陛下心中打算立哪一位公子為太子呢?”嚴莊沉聲問道。

……

七月二十一日清晨,王源率三千騎兵抵達潞州東一百八十裏處的太行山以西的丘陵地帶。清晨的朝陽裏,巍巍太行山南北橫亙在東方數十裏外。遠遠望去,太行生山峰連綿,層巒疊嶂,山峰之間雲霧繚繞,樹木蔥鬱繁茂,宛如一道巨大屏障橫在眼前,擋住了東去的道路,讓人高山仰止,心生敬畏之感,不知該如何麵對。

雖然此山連綿巍峨,高大壯麗。但王源的這隻兵馬早已見識過太多的險峻地形。巴山秦嶺以及嶺南的十萬大山乃至吐蕃的雪山峻嶺之地,神策軍都曾縱橫往來。故而對麵前的這座太行山雖然敬畏,但卻也並非完全無所適從。

王源召來趙青譚平以及一夜行軍累得麵無人色的李珙等人前來,共同商議行程。李珙看著麵前這座南北不見首尾,如巨蟒一般橫亙在前的太行山腳都軟了。

“王元帥,這座山如何越的過去?咱們真的要直接翻越此山麽?能不能想辦法繞個道?”李珙道。

王源微笑道:“豐王爺,繞道不是不可以,但這太行綿延八百裏,北邊是太原府,南邊是鄭州和汴州。繞道花費太多的時間不說,往南往北繞道都必然會被這三座大州府中的叛軍發現蹤跡。所以繞道是不可行的,太過危險。”

李珙咂嘴道:“那可棘手了,這太行山山高林密,徒步攀登一定很艱難。況且戰馬如何爬山?物資什麽的如何攜帶?難道丟了馬匹物資不成?”

王源搖頭道:“當然不能將馬匹和物資盡數丟棄,若丟了這些,翻過山之後我們

還如何趕路?抵達平原城還如何作戰?而且直接翻越山頭肯定是不成的。太行山雖然不甚陡峭險峻,但也峽穀縱橫山高林密,徒步是根本沒法通行的。唯一的辦法隻能從大峽穀中的官道直接通過。”

“大帥,若從官道直接通過,那豈非大大的增加被叛軍發現的危險?據卑職所知,太行山中的峽穀官道隻有一條,而且峽穀官道之中有險峻關隘。此處早已被叛軍占領,官道上的關隘之中也必有叛軍駐守,若直接走官道,豈非要和叛軍遭遇?麵對關隘該如何?”趙青沉聲道。

王源緩緩道:“我知道很難,但現在別無他法。不能繞道,不能爬山,隻能從那條峽穀官道通過。太行大峽穀中的官道上壺關關隘,那是聞名於天下的險關要塞,直接扼斷聯通峽穀東西之路,要想從峽穀官道通行必須要經過壺關關隘之下的狹窄道路。此關擇險峻之地而建,易守難攻。然而事到如今,我們也隻能和他們麵對麵了。我想,壺關關隘雖然險峻,但叛軍兵力應該不多,我們或許可以應付。”

譚平點頭道:“大帥說的對,叛軍大批兵馬都在洛陽長安一帶。內陸大州府也不過萬餘兵馬駐守。像山中的壺關關隘撐死了千餘人把守。以我親衛營三千兵馬,還不如直接攻下壺關通行,也省的麻煩。”

李珙愕然道:“你們竟然要攻壺關,我沒聽錯吧。王元帥,你還說上有太原,下有鄭州汴州。若是攻關隘不利,消息被這些州府得知,他們發兵來攻的話,我們前進不得,後退不得,豈非要被困死在這裏。”

王源微笑道:“豐王爺,你不要擔心。壺關在太行山峽穀之中,就算被發現行蹤,消息一時半會也傳不出去。就算傳了出去,太原鄭州的叛軍也一時半會趕不到。隻要在他們趕來之前穿過峽穀抵達太行之東,他們便望塵莫及了。”

李珙道:“且不說是否會能順利攻下壺關,就算攻下了,消息泄露出去,他們難道不會調集山東麵的叛軍在山口堵截我們麽?”

王源哈哈笑道:“豐王爺,你要是事事往壞處想,那還不如躲在家裏睡大覺,也不必出來打仗了。你要學太宗皇帝,這膽量可要大一些。當年太宗即位之處,突厥大軍來犯。太宗單槍匹馬立於渭水便橋之上,麵對十萬突厥大軍麵不改色,終訂下渭水之盟,退十萬敵兵。豐王爺,這份膽色你可沒有呢。”

李珙愣了愣挺胸道:“誰說我沒有,幹就幹,我可不怕。我隻是希望能有萬全之策罷了。”

王源嗬嗬一笑道:“世上可沒有什麽萬全之策,有的時候最笨的辦法便是最好的辦法。”說罷沉聲下令道:“趙青譚平,傳令下去,命兄弟們加速前行,午前需抵達峽穀之中。”

李珙忙道:“王元帥,這可是大白天,趕了一夜的路,不是應該找個地方休息麽?”

王源嗬嗬笑道:“沒得休息了,此處休息還不如進峽穀歇息,王爺難道想半夜進山?一不小心可是要摔進深穀之中的。”

李珙的詫異之中,趙青和譚平已經傳了命令下去,三千騎兵毫不猶豫的衝出丘陵山地,沿著荒草溝壑的起伏山坡朝著太行山下疾馳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