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源帶著趙青譚平二人闊步走到百姓營地的邊緣,前方密密麻麻的全是篝火,方圓兩裏之內,百姓們密密麻麻的在篝火旁燒煮飯食。濃煙和火星到處都是,到處是百姓們的咳嗽聲說話聲呻吟聲和唉聲歎氣之聲。

連續走了兩天的路,在泥濘的地麵上跋涉,百姓們都疲憊不堪。他們的情緒也都很低落,一個個目光茫然呆滯,不知道還能不能堅持下去。很多人的腳上都起了泡,濕透的鞋襪在篝火旁烘烤著,發出臭烘烘的氣味。

王源皺著眉頭走進營地裏,眼前這樣亂糟糟的場麵讓王源很是無語。幸虧叛軍兵馬距離還遠,否則光是眼前這成千上萬座篝火便足以讓叛軍們毫不費力的找到方向。在這樣的夜晚,一片火光可以在數裏之外被看的清清楚楚,更何況是這麽多的篝火。

百姓們似乎隻是為了方便自己,他們幾乎將中間的那片樹林砍的光禿禿的,樹木都用來投入篝火之中燃燒,這樣也無疑也留下了指引叛軍追擊的地標。本來泥濘的道路在陽光暴曬之下數日時間便可變得堅硬,車馬的痕跡也將不再留下。但如果沿途留下砍伐樹木和大堆的篝火的痕跡,豈非是在召喚著叛軍兵馬的到來。

當然,王源也知道,這不是顏真卿的錯。數萬百姓可不是他顏真卿一人便能管束好的,加之顏真卿也不願用強硬手段約束百姓,所以眼前的情形也是必然會發生的。但若無追兵便罷,王源也不願去約束百姓,問題是後麵有追兵將至,王源便不得不出麵整頓一下混亂的局麵了。

顏真卿的住處在一堆百姓們的篝火之旁。他倒是和百姓們打成一片,此刻正和十幾名老者圍著篝火說笑,甚是悠閑的很。

見到王源帶著十幾名親衛走來,顏真卿忙起身拱手行禮道:“王相國怎地來了?下官正打算一會去見你,商議一下眼下的事情呢。”

王源笑道:“我來見你也是一樣。事情不商議好,我可待不住。”

顏真卿點頭道:“下官何嚐不是如此。”

片刻後幾十名將領和官員集合而來,眾人圍著篝火而坐,開始商議對策。眾人各抒己見說了一些建議,王源沉默傾聽不語。待眾人說的差不多了,王源才咳嗽一聲開口說話。

“諸位,恕我直言,你們都沒明白問題的嚴重性。叛軍數日之內便會追上我們,那將是一場大屠殺。你們還在這裏討論著如何渡河這樣的問題,有何意義?我要的是如何加快行軍速度,如何選擇合適的道路,以及萬一被叛軍追上有何對策,而不是那些對眼下沒用的話。”

眾人都愣住了,王元帥這是真的發怒了,平日王元帥平易近人,態度和藹。但現在王元帥卻眉頭緊鎖麵沉如水,話語中也全是不滿。元帥一發怒,氣氛頓時緊張起來,很多人嚇得連大氣也不敢出了。

“王相國,明日咱們一早便動身,下官會督促百姓們加快速度趕路的。但你也知道,老弱百姓居多,總是快不起來的。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情。”顏真卿忙道。

王源搖頭道:“現在不是愛民的時候,現在是關係生死的時候,現在

不督促百姓們緊張起來,便是在害他們的性命。我知道,要想躲過追擊趕到黃河岸邊是不太可能的,但起碼也要有個行軍的規矩。你們自己瞧瞧,眼前的營地成什麽樣子?亂七八糟一塌糊塗,這種營地在敵軍來襲時將亂成一團,不但百姓們自己毫無保護,士兵們要拒敵恐怕都難以通行。這些篝火成千上萬,照得天空通明,十幾裏之外恐都能發現我們的方位。那些樹木可不是全部砍來當柴燒的,那是搭建簡易工事以及瞭望塔觀察四周情形的。一旦遇敵,百姓們可以入林中得到庇佑。這些都是最基本的行軍常識,顏太守,你怎麽都不懂呢?”

顏真卿麵色羞愧,忙道:“這個……是下官的不是,下官確實不太懂這些。下官雖然帶兵守了幾個月的城池,但於行軍打仗下官還是新手。下官也確實心軟,不願意逼迫百姓們。所以任他們隨心所欲。請王相國息怒則個。”

王源沉聲道:“我不是責怪顏太守,這時候大夥兒必須要緊張起來。百姓們雖是百姓,但此時可不能任他們為之。我們既然帶他們逃離,便負有重大責任。百姓們不懂,咱們不能不懂。你顏太守不懂,也要詢問著辦。我知道這有些苛責顏太守,但你我均負數萬百姓性命的重責,絕不能有絲毫的疏忽。”

顏真卿肅容道:“王相國訓誡的事,下官知錯了。”

王源擺手道:“罷了,今日起顏太守負責後勤之事,行軍拒敵之事我親自來辦便是。絕非是對顏太守不滿,而是此事顏太守並非內行之人。請顏太守不要介意。”

顏真卿忙道:“下官豈會介意,原該由相國接手,下官給您打下手做後勤。”

王源點頭道:“好,顏太守果然是襟懷坦蕩的君子。那麽,我現在說幾件事,這幾件事爾等必須要執行下去,不折不扣。”

“請大帥吩咐。”眾人齊聲道。

王源道:“其一,從明日起,每日行軍不得少於四十裏,不論百姓如何喊苦叫累,都不能減慢速度。必要時以鞭子棍棒督促行路,凡是不願趕路癱坐拖累行軍速度的,可棄之不顧。”

“什麽?相國!這……怕是不妥吧。”顏真卿愕然道。

王源皺眉道:“有何不妥?死幾百人和死幾萬人你選哪個?”

顏真卿張口結舌,半晌後歎道:“罷了,遵相國之命便是。”

王源沉聲道:“有舍有得,有時候必須要做出取舍。若是都這麽拖拖拉拉,拖累的是這四萬人的性命。孰輕孰重不言自明。顏太守你不必去管這件事,此事由我的親衛騎兵去辦,留下罵名也是我王源的罵名。”

顏真卿沉吟片刻,忽然仰頭道:“不,此事還是下官來負責。他們是我平原城的百姓,就算要棄之不顧或者是抽打訓誡,也該是下官來做。王相國是為了我平原城的軍民著想,這件事無論如何不能讓王相國去背負罵名。要背也是我顏真卿去背。”

王源想了想道:“罷了,就如你所言。也許你辦這件事會更讓百姓們知道這不是鬧著玩的。這是第一件。第二件便是,每日晚間的紮營之事,百姓們不

能隨意落腳,營地需劃分區域,百姓們必須在他們的營地之中落腳紮營。兵馬圍繞百姓營地駐紮,設立簡易工事,搭建夜間瞭望哨探。同時即日起禁止夜間篝火,今晚一律將所有米糧煮成飯團攜帶,今後無需燒煮直接食用。這樣叛軍兵馬夜晚便無法發現我們的方位。這件事趙青將軍負責。”

“遵大帥之命。”趙青拱手道。

“第三件事,明日大隊兵馬轉向西南方向,放棄原來的行軍路線。明日一天,路麵基本上會曬幹,兵馬的行軍痕跡也將消失。叛軍追到此處,必以為我們直奔向南,所以我們要迂回而行。本來應該趕往浚縣,但現在我們取道淇縣,讓他們不知我們的行軍路線。當然這麽做還有一個原因,淇縣境內有淇水河阻擋,一旦被叛軍追上,淇水河可為屏障,我們或可利用淇水河的阻擋與敵周旋。本帥認為,路途上可能不免要和叛軍兵馬一戰。既然躲不開,戰場便由我們來選擇,這樣於我們更為有利。明日譚平率百騎開路,先行趕往淇縣,尋找有利的渡河渡口和防禦的地形,便於我們後續跟進。”

“遵大帥之命。”譚平拱手道。

“最後一件事便是接應之事。我們若能抵達滑州黃河白馬渡口,須得要大批的船隻方能渡河脫困,這便需要河對麵的州府準備接應。否則在渡口一旦被困,便毫無生路。所以同北海郡要取得聯絡。這件事極為重要,我想請顏太守安排人去通洽。顏太守同北海郡太守賀蘭進明熟識,你寫信交於人送去應該比較合適。顏太守認為如何?”

顏真卿拱手道:“下官遵命。”

王源點頭微笑道:“好了,該說的也差不多了,最後補充一點,沿途需要百姓們幫忙構築工事的,也必須要他們去做。抗拒不為的,也不要手軟。還是那句話,百姓們或許不懂問題的嚴重性,但我們心裏要清楚,不能因為他們不願不想便聽之任之,這是不負責任的行為。當後果嚴重,死了他們的家人親眷的時候,他們不會感激你們的仁慈,反而會咒罵你們的不作為不逼迫,懂了麽?”

“明白了。”眾人齊聲道。

王源站起身來拍拍身上的灰塵道:“罷了,大夥兒該幹什麽幹什麽去,忙完了早些休息。明日清早啟辰,前路漫漫啊。”

“恭送大帥。”

“恭送相國。”

眾人紛紛拱手恭送王源離開營地,待王源的身影消失之後,眾人才默默回身相顧無語。這位王元帥可不是善茬,從他今日的態度便知道,他可不是什麽愛民如子的人物。為了大部隊的安全,他可不會去顧忌什麽,而這一點恰恰是顏真卿的軟肋。

不過,雖然顏真卿等人心中覺得有些不妥,但他們也不得不承認,王源今日這四點指示很是及時。本來眾人都有些焦頭爛額暈頭轉向,深陷於混亂的行軍之中束手無策。王源的話及時的給了他們方向,讓他們明白眼下要做的事情。更讓人佩服的是,王元帥連行軍接應乃至被叛軍追上之後的應對都考慮在內,讓人一下子思路清晰起來,再不必無頭蒼蠅般的亂撞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