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上,幾輛騾車拉著巨大的木箱迎麵走來,王源上前攔住了一輛,跳上大車後在木箱的稻草中一陣翻動,捧出一個圓滾滾黑乎乎的霹靂彈來。原來這都是新造好的霹靂彈,正要拉著去倉庫儲存堆放。

“現在每日可產霹靂彈多少枚?”王源端詳著黑乎乎沉甸甸的炮彈問道。

柳熏直忙道:“日產一百八十枚左右。”

王源皺眉道:“怎麽這麽少?以前不是兩三百枚麽?”

柳熏直忙道:“這件事正要向大帥稟報呢,量少是有原因的。相國當知,野牛城的鹽湖已經開采的差不多了麽?硝石煉製的原料也日漸減少。以前一天十幾車運抵,現在卻少了一半的產量。如此以來,影響了火藥的配置量,相應的便也讓霹靂彈的產量減少了。”

王源微微點頭,野牛城的鹽湖開采接近尾聲,這一點他是知道的。那鹽湖開采至今已經三年半快四年的時間了。因為王源一直繼續大量錢財入帳,用於各項支出。所以本來五年才能開采完的鹽湖隨著不斷的人力投入開采的速度劇增。三年多的時間,便已經將個巨大的鹽湖開采的差不多了。這一直是王源煩心的問題。鹽湖不僅是出產大量的食鹽換巨額的財富,同時也是煉製硝石的寶石硝的產地。沒有了鹽湖,硝石便要斷檔,火藥便無法足量配置,這是個大問題。王源早已野牛城駐守的將領在那片幾百裏的大沙漠中繼續尋找,看看有沒有其他的鹽湖存在,但到現在為止卻沒有消息。

沒有聽到好消息,卻先聽到一個壞消息,王源心中略有不快。他跳下大車,揮手讓騾車離去後,闊步朝著張正一的配藥室行去。柳熏直和李宓等無語對視,均默默的跟在後麵行去,知道大帥心情有些不佳了。

靠近西首的一從綠樹之下,一座甚是寬大的庭院便是張正一的居處。自從數年前的那一次大爆炸將張正一原先的小院炸成了廢墟之後,王源另撥款項為張正一蓋了這座小院。這一次將居處和煉藥室分開建造,相隔數十步遠,中間以長廊相連。在庭院四周栽種花樹,既是為了美化,也是為了能消除一些煉製火藥而產生的嗆人氣味。不過張正一並不以為然,他隻圖方便,不在乎其他。不久之後,住處和煉藥室便都混淆在一起,變得亂七八糟了。

王源推來小院木門的時候,正看見張正一背對著自己在宅前的空地上指揮著兩名小童將一堆紅紅白白黃黃黑黑的物事攤開在陽光之中。張正一隻剩下了一隻胳膊,那次大爆炸將他的左臂炸斷了,之後便直接割除了。所以他現在隻剩下了一隻胳膊,另一隻胳膊隻有個空袖子在晃晃悠悠。

“蠢材,手法輕些,弄得到處都是作甚?蓋上紗布,以免落塵,也好防風吹散。蠢材,真是蠢得厲害。我張正一怎麽收了你們這兩個蠢貨徒弟。若不是前麵兩個童兒被火藥炸死了,老夫怎會手下你們?哎!”

張正一揚著獨臂對著兩名撅著屁股趴在地上幹活的小童罵罵咧咧。渾然不知王源等人已經進了院子。他的耳朵也在那次爆炸之中聽力受損,細微的聲音已經聽不到了。好在兩個爬在地上的小童耳力挺好,王源等人的腳步聲他們聽到了,於是扭頭詫異看了過來。

“亂看什麽?鬼鬼祟祟的,還不快些曬藥。”張正一斥罵道。

“師傅,有人來了。”一名小童指著門口道。

張正一詫異回頭,當看到王源一行正闊步而來的時候,張正一大喜過望,甩著半邊空袖子急忙迎了上來。

“張真人,別來無恙。”王源哈哈笑道。

張正一滿臉笑容,長聲笑道:“哎呀,原來是大帥來了。我當已經到了中午,大帥不會來了呢。老朽隻有一隻胳膊,那可不能給大帥行禮了。”

王源嗬嗬笑道:“不用多禮。”

……

寒暄已畢,張正一引著王源等人往屋裏走。來到門口的空地時,王源指著地麵上的晾曬之物道:“張真人這是在作甚?”

張正一笑道:“曬藥呢。趁著天氣好,老朽要備些藥物備用。否則不久後大雪落下,天氣陰濕之時便不好辦了。這些藥物都是挑選的精料,正是用做配置大帥交代的那種手雷的藥物。”

王源點頭笑道:“原來如此。”

張正一道:“大帥難道不問老朽,那手雷製作的進展之事麽?”

王源嗬嗬笑道:“難道說張真人找到了手雷火藥的配比了麽?”

張正一神秘一笑道:“若非如此,老朽豈敢在百忙之中請柳先生將大帥請來見麵。確實,這手雷所用的伏火方配比,老朽已經摸到了些門道了。今日便是請大帥來瞧瞧的。”

王源大喜道:“那可太好了。快帶我去瞧瞧。”

眾人進了屋子,張正一命兩名小童在屋角的木架上小心翼翼的捧過來一隻木盒。張正一親自上前,打開木盒的蓋子,但見木盒中鋪著細細的軟草,中間擺著兩個雞蛋大小的黑乎乎的橢圓形的東西。張正一小心翼翼的取出一枚,捧著送到王源的眼前。

王源盯著那物事細看,可以看得出那是一個小小的鐵皮圓球,一端開了小口,用了木塞子緊緊塞住了,那木塞子中間有個小小的圓孔,用紅布團同樣的塞住了小孔。

“大帥,這便是老朽造出的鐵皮手雷。”張正一道。

王源輕輕拿起來在仔細的端詳,小小的鐵皮容器散發著一股辛辣的藥物味道,拿在手裏沉甸甸的。轉動之際,似乎都能聽到裏邊的藥粉沙沙流動的聲音。

“這東西投擲之後便能爆炸麽?”王源覺得這玩意似乎並不靠譜。

“當然可以,否則老朽豈敢請大帥前來。”張正一沉聲道。

一旁的趙青搶

上前來,一把將王源手中的鐵蛋蛋奪下,放入木盒之中抱著飛步跑開,小心翼翼的放在後門口的石階上,口中還不忘叫道:“大帥小心,既可爆炸,大帥不可手持此物。張正一,你想害死人麽?”

譚平和幾名親衛也在一瞬間攔在王源身前,組成了人牆保護王源。

張正一愕然道:“這……拿在手裏又不會爆炸,否則老朽怎敢將這玩意放在屋子裏?要有些手段它才會爆炸呢。大帥,老朽可沒有害你之心啊。”

王源哈哈笑道:“趙青譚平,你們太敏感了。此物當真握在手裏便爆了,那豈非早就將屋子炸飛了。”

趙青搖頭道:“不管會不會爆炸,這些都是爆燃之物,大帥不可親自碰觸。卑職等人的職責便是保護大帥,請大帥理解卑職等人的職責。”

王源笑道:“罷了罷了,我不碰便是。但來了便是要看看張真人的鑽研成果的,總不能連看都不能看吧。”

“看可以,請張真人自行展示,大帥隻可旁觀,不可靠近。”譚平道。

王源無語,隻得點頭對張正一道:“張真人,看來隻能勞煩你了。”

張正一忙道:“那是自然,兩位將軍所言甚是。這裏邊裝的是炸藥,確實有些危險。是老朽疏忽了。這樣吧,咱們去後院,老朽展示給大帥和各位將軍觀瞧。”

王源點頭稱好,張正一命兩名小童抱著那木盒往後院行去,來到後院一角的陽光下,張正一對王源等人道:“大帥瞧好了,我讓僮兒投擲一枚讓大帥這諸位將軍瞧瞧這東西的威力。”

王源點頭微笑,滿懷期待的等著看效果。但見張正一高聲對一名小僮叫道:“投藥。”

一名小僮取出手雷,伸手拔出了一端木塞塞住圓孔的紅布,露出了粗若手指的一個小孔。另一名小僮取出一截細竹筒插入小孔,然後從木盒之中的一個小布包中用小匙舀出一小匙淡黃色的顆粒注入小孔之中。

“投入鐵片。一定要小心。”張正一再喝道。

那小僮再一次從木盒中的另一個小布包中舀出了一勺黑乎乎亮閃閃的東西,然後小心翼翼的注入小孔之中,再用布條緊緊塞住洞口。

“大帥,一切準備就緒,可否允許老朽下令投擲?”張正一朝王源低聲道。

王源點頭道:“當然可以。”

張正一沉聲應諾,轉向那握著手雷的小僮喝道:“八下,不準多一次,也不準少一次。”

那小僮脆聲應諾,神色緊張的將手雷握在手中,同時開始晃動手雷。雖然隔著二三十步遠,但王源等人還是能清晰的聽到手雷晃動之時內部傳來的沙沙和叮叮的碰撞摩擦之聲。那小僮一邊晃動,口中一邊開始數數。數到八時,但見他一揚手,將手雷遠遠的擲了出去。

手雷在空中劃了道弧線,遠遠落在三十步開外的地麵上。和堅硬的地麵觸碰的瞬間,但聽一聲劇烈的爆裂之聲響起,煙塵騰空而起,落地的手雷發生了劇烈的爆炸。一時間方圓十餘步範圍內黑煙滾滾,不明之物到處亂飛,將範圍內的幾棵樹木震的落葉蕭蕭而下,如同下雨一般。

十幾人站在遠處也被這響聲震得耳朵裏嗡嗡作響。待煙塵散去,王源已經等不及的衝了過去。趙青和譚平阻攔不及,也忙跟在身後跑了過去。眾人衝到了爆炸之處,但見地麵上被炸出了一個半尺深的泥坑,土坑裏還兀自冒著白煙。再看周圍的地麵,斑斑點點全是小洞.眼。旁邊十餘步範圍的幾棵大樹的樹幹上也被橫飛的鐵屑擊中,斑駁翻卷,大洞小眼。

“我的老天爺,如此厲害的玩意兒。恭喜大帥賀喜大帥,這東西成了。這要是用到打仗中,對方還有活路麽?”李宓大聲叫道。

王源也喜上眉梢,但他很快便冷靜了下來,轉向站在一旁的張正一道:“張真人,你果然沒讓我失望。但我卻有些疑問,希望你能給我解答。”

張正一點頭道:“大帥請問。”

王源道:“剛才投擲之前為何要兩次添加藥物,還要搖動手雷八下?這是何故?”

張正一忙道:“正要跟大帥解釋此事。這手雷藥物的配置頗費了一番周折。按之前研究出的伏火方配備的霹靂彈的火藥在劇烈的碰撞下也可爆炸,但人力投擲的力度顯然太小,無法讓火藥爆炸,這一直是老朽難以逾越的難關。這年餘,老朽潛心鑽研,最終找到了原因所在。其實要讓火藥更加容易爆炸,無需對伏火方多動手腳,而是在藥物之中加上一味新藥物,便可加快其爆燃之速度。”

王源皺眉道:“難道剛才你第一次加入的那種黃色的東西便是這種新藥麽?”

張正一點頭道:“正是。說來也巧,老朽數月前練了幾爐丹藥,小僮無意間將火藥混入其中,放在陶盆之中晾曬,不成想不知為何忽然爆燃了起來。老朽初時不明,但後來一想,必是摻入了此物之故。故而便藉由此事進行試驗,沒想到一舉成功了。”

王源大笑道:“這麽巧合?但不知你煉製的那是何物?”

張正一笑道:“大帥當知,老朽一直食用自煉的逍遙散金丹,方能保持精神旺盛。這一味藥物便是配置逍遙散金丹必須之物。方家稱之為‘腹中火’,民間稱之為鬼磷火的便是。”

說著話,張正一命小童將木盒抱過來,打開一隻小小的布袋,讓裏邊的深黃色的晶體顆粒暴露了出來。王源隻看了幾眼,張正一便立刻將布袋紮緊,裹上一層羊皮。

“大帥,此物暴露在外,時間一長便會起火,故而不能暴露在外。須得裹緊,放置於陰涼之處。燒起來甚是猛烈,撲滅不及。”

王源瞬間明白了,張正一口中所言之物其實便是含有很多雜質的白磷

。白磷燃點極低,暴露於空氣中會因為溫度的累積而發生燃燒。隻是這玩意並不常見,也沒見有產磷的礦山的。這年頭的科技水平也根本沒有辦法開采這種不穩定的東西。倒是夏夜的亂葬崗中有私人身體中溢出的磷會發生自燃,被人稱作鬼火。

像張正一方士,醉心鑽研煉丹之術,往往窮盡其極的煉製各種世間罕見之物,辨其本性,究其功效。所以會有各種各樣外人不知的發現。卻不知他用了什麽辦法居然煉製出了這種東西來。

“第二次加入的是什麽玩意兒。也是一種藥物麽?聽你說,那是鐵片。難道當真便是鐵片不成?”王源問道。

張正一笑道:“確實是鐵片,本來大帥便要求在手雷之中加入尖利之物增加爆炸殺傷之力。加一些碎鐵片正是基於大帥的要求。隻不過這鐵片加入其中卻產生了別樣的功效,不得不說是天意使然。”

王源皺眉思索了片刻,舒展眉頭哈哈大笑起來。

“我明白了,難怪你要僮兒搖動手雷數下。我猜想定是以鐵片火藥和這易燃的黃磷相摩擦,從而產生溫度,讓其達到即將起火的程度。然後再擲出手雷,最後的那一下撞擊便可足夠讓黃磷起火燃燒,從而點燃藥粉發生爆炸是麽?”

“大帥當真是聰慧過人,正是如此。沒想到大帥一下子便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張正一讚道。

周圍眾人紛紛瞠目結舌,原來這手雷的爆炸竟然要經過這般設計,倒是聞所未聞。這張正一也真是奇人一個,居然能潛心鑽研其中的道理,將之一一串用,從而達到了最終需要的效果。

“張真人,你當真讓本相佩服之至。這環環相扣,達到最終的目的,摸索起來當真勞神費心。若非是你張真人,世間怕是無人能想到這個辦法了。”王源讚歎道。

張正一忙擺手道:“大帥謬讚,我等方士沒什麽其他的本事,隻是有些潛心靜研之能。除了這些事,老朽卻是一竅不通了。”

王源道:“張真人,我可否問一問,這黃磷你是如何煉製出來的。既然需要此物,但不知煉製是否艱難,所需原料是否難以獲得。抑或是需要到何處去大量采購?”

張正一搖頭笑道:“其實一點都不難,隻是說出來怕是讓大帥覺得不適。所用的原料其實也很常見。”

王源笑道:“可否詳述?”

張正一道:“很簡單,原料隻需人或牲畜的尿液,再有便是沙子、白石灰以及木炭粉末等物便可。”

眾人盡皆愕然,居然要用到尿液,簡直匪夷所思。

“將沙土木炭和石灰混入尿液之中,蒸煮幹餾之後剔除殘渣,便可得腹中火。隻是產出甚少。不瞞大帥說,這布包之中的幾小勺,卻用了十幾鍋尿液蒸煮所得。老朽煉丹之時,其實放入此物甚少。因為此物入腹會產生劇痛,如同火燒一般。故而隻能加入極少的量,否則會讓人內腑潰爛而死。”張正一麵不改色的道。

眾人聽的直犯惡心,居然是靠煮尿得到的這東西。而張正一居然會吃這玩意兒,想想就讓人心中作嘔。但王源卻從中聽出了門道來。尿液是人體或者動物體中排出之物,裏邊含有微量的磷,因為磷是人體中所需的重要的微量元素。這種混合熬製的辦法可能正是在熬製過程中產生了化學反應,將尿液中的磷析出來,變成了含有太多雜質的混合物。

磷又含有劇毒,食用之後可能會中毒,故而才會如張正一所言,少量服用對身體有益無害,但若是稍微過量便會被毒死。而這種辦法製作出來的磷是含有大量雜質的,故而才不易自燃。若是純度較高的話,以張正一的那種包裹起來放在盒子裏的儲存辦法,也是會起火的。真正的磷的保存一般是直接放入水中,才不會起火。

但王源覺得不可思議的不是張正一會將這種磷用來煉製金丹吃到肚子裏。王源真正佩服的五體投地的是,張正一居然會用這樣的辦法來煉製出磷來,這才是真正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的地方。張正一這樣的人,在這年頭被稱之為煉丹的方士,但其實這一類人便是最古老的化學家。正因為有了這些人的存在,才會發現許多自然界的奧秘以及物質之間的奧秘。這些人其實在曆史長河之中,是一種推動科學進步的存在。雖然他們自己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這裏需要做個說明,以上煉製磷的辦法並非本人胡說八道。曆史記載,第一個發現磷元素的是德國的布蘭特醫生。而他正是將人的尿液和石灰沙子木炭等物混合加熱而發現了單質鱗。發現的時間是一六六九年。當時是我天朝被滿人統治的康熙年間。但我個人認為,我天朝古代方士煉金中奇人異士多如牛毛,磷或許早就被我天朝的古人提煉出來過,隻是因為沒有記載,故而被認為是布蘭特首先發現了磷罷了。作為天朝子孫,我對此有極大的自信。)

“看來,尿是個好東西啊,不能隨便浪費了。張真人,為了大量製出黃磷來,我恐要下令收集全城百姓的尿水,交給你進行煉製黃磷了。這東西熬起來定然腥臭難聞的很,要不然在城外尋一處地方,搭建個幾百口大鍋,專門製作此物,你看如何。”王源摸著下巴上的胡茬子道。

張正一道:“可以如此。集中尿水用大車拉出城外,熬製出腹中火便是。隻是全城百萬之眾,這也太多了吧。”

王源一擺手道:“多多益善,大不了挖個大池子存著,慢慢的熬製便是。”

李宓等人瞠目結舌,他們的腦海中閃現出一個場景來:城西某處空曠之處,一座尿湖波光蕩漾,臭氣熏天。旁邊幾百口大鍋裏邊尿液沸騰,腥臭之氣直衝九天之上,方圓數裏不可立足。那情景當真是亙古未有,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