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回到府中之後,李欣兒宣布了這個消息。眾妻妾既詫異又高興。其實大妹黃英對王源的態度細心人都看的出來,平日裏的言行舉止都讓人生疑。不少人也都懷疑王源其實早已對黃英做了什麽,畢竟是貼身伺候之人。從長安到成都,黃英都一路跟著,已經不是普通的身份,按理說,其實比王源身邊的其他女子的資格都老。

眾人都去向黃英道喜,黃英羞得根本不敢見人,躲在屋子裏不出來。促狹的眾女卻不依不饒,嘰嘰喳喳的在旁取笑,鬧騰不休。

前廳中,王源特意擺了酒宴請趙青留下吃酒,趙青經常陪王源喝酒,倒也沒覺得異樣。直到幾杯下肚,王源提及了要將黃杏許配給趙青之事,趙青才恍然明白,為何下午大帥掃墓回來的時候,大家看自己的眼神異樣。黃杏更是躲得自己遠遠的,偶爾從車裏向自己偷偷的張望。

趙青當然千肯萬肯,他夫人過世之後,趙青跟著王源東奔西跑忙碌不休,也一直沒考慮到自己的事情,現在大帥主動關心自己的生活,而且要將和大帥關係最親密的黃三的妹妹許配給自己,趙青當然求之不得。且不說黃杏和王源的這層關係,單單拿黃杏來說,這個十八歲的姑娘生的貌美,性子活潑可愛。自己已經年近三十,能取個黃花大閨女為妻,那可是福氣。而且自己娶了黃杏,那便和大帥的關係更進了一步,聽說大帥要納了黃英為妾,那自己豈非和大帥是連襟兄弟了,這關係可鐵的多了。

作為跟隨王源多年的親衛軍的將領,趙青在王源身邊的人脈關係其實最是薄弱。同為親衛軍將領的譚平據說和大帥在數年前有過淵源。譚平的父母為救大帥而死,譚平的妹妹又嫁給了黃三,這兩層關係可見一斑。柳鈞更不用說了,他是大帥的義子,這關係也是雷打不動。就算是劉德海,關係也比自己鐵的多,這劉德海可是跟著大帥出生入死過的,大帥當年為黜陟使時去範陽,劉德海保護著大帥和奚族人血戰數場,手下死的七七八八,這功勞也非他人可比。

而趙青當年遇到王源不過是被鮮於仲通隨便派去保護王源入蜀地就任劍南節度副使。後來才逐漸走進了王源身邊成為他的心腹,論起淵源來卻幾乎沒有什麽淵源了。好在王源倒也公道,即便譚平進入親衛軍之後,官職也一直在自己之下,到沒有用淵源來親疏,這也正是趙青對王源欽佩和感激的地方。但總而言之,能和王源攀上親戚關係,對趙青而言無異於是天上掉下來的大喜事。

於是趙青當即跪地拜謝,表示一百二十分的願意娶黃杏為妻,並且表示絕對對她好,一定不會辜負大帥的美意雲雲。王源當然也很高興,讓趙青回去準備聘禮請媒人來說合,按照結婚的習俗來辦。趙青滿口答應,兩人喝到初更時分,趙青喜洋洋的去了。

晚飯後,王源在書房點燭看書,拿著本《太公兵法》細看,不久後看了進去,不由自主的在書桌上用書本和硯台當做地形兵馬派兵布陣的研究。正看的入迷之時,忽然燭火一暗,燭台上的蠟燭滅了一根,光線頓時黯淡了下來。

王源並沒有在意,湊近了繼續看書,他知道會有人來更換蠟燭的,王源在書房讀書時會有一名婢女隨同伺候。腳步沙沙作響,有人進來悉悉索索的換了燭台,燭火大亮之後,又悄無聲息的往外走去。王源無意間眼角一瞟,忽然愣了愣,他發現了那走出去的小小背影卻正是黃英的背影。黃英悄無聲息的進來換了蠟燭又悄無聲息的離開,一點也沒打攪王源。

“大妹?怎麽是你?不是小珠兒在此伺候麽?”王源詫異道。

黃英低頭過來,臉上發燒。今日事情挑明之後,黃英見到王源有種說不出的羞澀。

“哦……我……我剛好路過。”黃英低聲道。

王源笑了:“這麽巧,這麽晚了,怎麽會路過書房?怎不在後宅歇息?這裏不是有小珠兒伺候麽?”

“小珠兒身子不適,她去跟我說了,我怕你有什麽需要伺候的,所以……我便來瞧瞧。我……我去燒一壺開水來給你沏茶,然後我便去睡了。”黃英忙道。

王源心想,大概不是小珠兒身子不適,而是黃英讓小珠兒去休息,自己來這裏伺候自己。於是微笑放下書本,朝黃英招手道:“你過來。”

黃英低頭慢慢的走了過來,王源伸手握住了她的小手,那小手不似其他妻妾們的手那便的綿軟,相反做多了洗衣做飯端茶送水這樣的粗活,讓她的手變得粗糙。而且一片冰涼,在王源手中微微發抖。

“怎麽這麽涼?”王源問道。

黃英低頭不答,王源忽然明白了過來:“你是不是一直站在外邊?否則手怎麽這麽涼?”

黃英低頭不語。王源心中感激憐愛之情頓生。低聲道:“就算你要來,也要在書房裏待著,外邊現在多冷,這豈非要凍得生病了。”

“我怕……我怕打攪你讀書,還怕……被人看見了笑話。”黃英蚊子般的低聲道。

王源嗬嗬笑道:“以前你倒是不怕,現在我要娶你了,你倒是怕了。你這小東西,來,讓我替你暖暖。”

王源手上輕輕用力,將黃英拉向懷中。黃英立足不住,撲到了王源身上,王源伸手緊緊摟住她的身子。黃英身子抖得厲害,第一次在王源的懷中,簡直就像是做夢,王家阿兄的懷裏真是暖和

,而且鼻子裏還聞到他身上的那種好聞的氣息。這氣息自己熟悉的很,每次替王家阿兄清洗衣服時,那衣服上都是這種氣息,嗅著讓人心安。

王源將她的手攏在胸前,替她暖手。黃英整個人縮在在王源的懷裏,顫抖的像是一片風中的樹葉。王源伸手挑起黃英的下巴看著她,兩人的臉相聚不足數寸,呼吸相聞。感覺到王源呼吸的熱氣吹在臉上,黃英的心髒幾乎都要停止跳動了。

王源看著眼前這張少女清秀的臉,不施粉黛的黃英有一種自然素淨之美,眉彎如月,鼻直如菱,兩片薄薄的嘴唇紅的像是兩片玫瑰花瓣。原來黃英居然是個極美的姑娘,隻是自己從沒有細細的端詳過她。出身平民之家的女兒也不懂打扮招搖,在無人矚目的寂寞裏,她悄悄的成長為一朵嬌美的鮮花。

王源緩緩俯身,伸嘴吻住那兩片花瓣般的嘴唇,嘴唇接觸的那一刹那,黃英緊張的連呼吸都幾乎要停止,整個人幾乎窒息。黃英是第一次被人親吻,她笨拙的不知如何是好。一張嘴不知該張開還是閉上,貝齒硌的王源嘴巴和舌頭生疼。王源耐心的慢慢的溫柔的引導著黃英,教會她唇舌交纏的蜜吻之法。名師出高徒,不久後,黃英終於掌握了要領,漸入佳境。

不知過了多久,兩人嘴唇分開。王源低聲笑道:“開心麽?”

黃英羞得不敢抬頭,埋首王源懷中微微喘息。王源再問:“現在身上還冷麽?”

黃英這才發現,本來冰涼的身子現在已經滾燙的出汗,手腳身體都變得暖烘烘的。

“這是天底下最能取暖的法子,以後你冷了,便來找我。”王源厚顏無恥的道。

……

次日清晨,王源剛剛洗漱完畢正準備備馬去政事堂時,李宓卻在晨光之中匆匆來到王宅求見王源。王源在前廳見了他。同來的還有一個人,那是個四十多歲的壯年漢子,長臉方口長得跟李宓酷似,那是李宓的長子李貞元。一見李貞元,王源知道定是有了李瑁的消息了。

“大帥,貞元剛剛回來,探知了李瑁的去向,故而不敢耽擱,特來稟報。貞元,快跟元帥說說情形。”

李貞元風塵仆仆,臉上和衣衫盔甲上滿是灰塵,神情甚是疲憊,嘴唇都開了血口子,眼睛裏也布滿了血絲。顯然剛剛長途跋涉而回,路上吃了不少苦頭。

“啟稟大帥,末將一路往北,查勘李瑁的蹤跡,一直抵達原州境內,終於弄清楚了李瑁的動向……”

王源一愣,原州在隴右東部,靠近秦嶺出山口一帶,原州再往東百餘裏便出了隴右道的範圍了,距離成都近三百裏。原來李貞元兩天兩夜時間竟然抵達原州跑了個來回。難怪如此疲憊狼狽的樣子,兩天兩夜時間跑這麽遠的路,恐怕是沒有絲毫的時間歇息了。

“李將軍辛苦了。你們跟到了原州麽?李瑁走了那麽遠?那到底是去了何處?”王源皺眉道。

“稟大帥,李瑁等人往東北方向而去,去往秦嶺北出山口。那條路隻能通向朔方河西一帶,故而可以斷定他是去朔方河西一帶去了。”李貞元道。

王源眉頭緊皺道:“他跑去朔方河西作甚?”

李宓沉聲道:“老朽猜測,他應該是去李光弼和郭子儀的軍中。至於去幹什麽,老朽也猜不透。難道是去監軍?這不太可能讓李瑁去監軍豈非是對郭子儀和李光弼的不信任。難道是去傳旨?就算是傳達陛下旨意,也不至於讓李瑁親自去。”

王源沉吟不語。他也沒弄明白李瑁此去是做什麽?但有一點,李瑁此行定是奉了玄宗之命而去,一定是秘密的謀劃什麽?

李宓忽然拉著王源走到一旁低聲道:“大帥,老朽有個不該說的猜測,不知當講不當講。”

王源道:“說便是。”

“老朽覺得陛下讓李瑁偷偷離開成都去往郭子儀李光弼的軍中,是不是擔心……咳咳……我不知該怎麽說。總之……大帥你該明白我的意思。”李宓捂著嘴低聲道。

王源瞬間明白了李宓的意思,李宓的意思是說,是不是玄宗覺得成都太危險,所以提前讓李瑁逃到郭子儀和李光弼的軍中,以免成都生亂,李家皇族被全部鏟除而後繼無人。讓李瑁去李光弼郭子儀的軍中,便等於留下了一個種子,如果成都生亂,還有人能高舉李唐大旗,不至於天下無主。

王源吸了口冷氣,若當真如此的話,則說明自己在玄宗心中早已沒有了一絲一毫的信任。玄宗已經完完全全的把自己當成了他最大的威脅,兩人之間其實已經勢不兩立了。然而王源自認為自己並未有什麽出格的舉動,而玄宗的言行也並沒有表現出這一點。

片刻的思考之後,王源否定了這個猜測。玄宗可不傻,若是他斷定自己會有所行動於他不利,隻會在此時跟自己虛與委蛇,怎麽可能做出這樣的舉動來刺激自己。很明顯,李瑁若是突然消失在成都久久不回,那便暴露玄宗對自己的防備和懷疑,若自己真的有不二之心的話,豈非立刻便被刺激的要動手。

“李老將軍多慮了,陛下不可能這麽想的。李老將軍怎麽想到那上頭去了。”王源笑道。

李宓嗬嗬笑道:“我也隻是這麽一說,不然陛下為何悄悄命李瑁離開?而且將自己的照夜獅子白都給了李瑁騎,也許老朽多慮了,但總是覺得甚是奇怪。”

王源淡淡道:“是否當真如此,便看李瑁回不回來了,若是李瑁不回成都,恐怕陛下真的有那個心思了。若是如此,那可太讓人吃驚了。我等為了大唐正殫精竭慮之時,陛下卻在猜忌我們,當真……當真是教人無可奈何。”

李宓忙道:“老朽也隻是瞎胡猜,或許並非如此。也許隻是李瑁去傳個口信什麽的,或者是如大帥帶著豐王殿下去軍中曆練一番一般,陛下是希望李瑁也能去曆練一番也未可知。但無論如何,總是要告訴您一聲的,否則豈非讓眾人胡思亂想。”

王源微笑道:“不去想這些了,此事到此為止。陛下若要猜忌我們也沒法子,我等但求無愧於心。天氣變冷了,這幾日北風強勁,我估摸著第一場冬雪就要到了,百姓的安置之事需要加快了,我要去親自坐鎮指揮,否則恐怕來不及了。顏真卿他們有些力不從心了。李老將軍,你去營中點兵三千隨同維護治安,從今日起要做些強製措施,否則冬雪一下,便要死很多人了。”

李宓沉聲應諾,帶著李貞元匆匆而去。

得知的李瑁的去向,王源並沒有放下心來,反而添了堵。王源不斷的問自己,現在這個玄宗和大唐王朝還值不值得自己去為他效力,為他操勞?不管李瑁離開成都是出於什麽目的,但顯然都是暗地裏在搞什麽勾當,玄宗甚至連一個字都沒有吐露,這說明他對自己已經是嚴防之態。王源不知道一旦形勢逆轉,自己會遭受什麽樣的反擊,總之,一旦被玄宗懷疑和猜忌,下場一定很慘。

然而王源卻又無暇去考慮這些。昨日便刮了一天的風,昨夜裏風聲更勁。王源昨夜睡在阿蘿公主的房裏,阿蘿的院子裏樹木不少,夜裏被北風刮得呼呼的鳴叫,讓人更加有寒冷襲來之態。

清晨起來是,風還在刮。雖然看得出還是個大晴天,但王源知道一旦這風一停,便將要下雪。以往年的經驗,十月中必有一場冬雪的,而現在已經到了十月中了,這場雪旦夕將至。昨夜聽著呼呼的風聲,王源就在為城中尚未安頓的百姓擔心。清晨起來,看見阿蘿連裘皮大氅都穿上了身了,王源便更是擔心了。所以他決定今天什麽事都不做,一定要去幫著顏真卿將城中的百姓安頓到位,否則大雪一下,怕是便要凍死很多人。成都的冬天可不是開玩笑的。

李宓父子離去後,王源立刻上馬奔赴政事堂。抵達政事堂中時,卻發現顏真卿和韋見素都不在政事堂中,一問之下,才知道韋見素去了西城難民營地,而顏真卿壓根就沒到政事堂來。王源甚是疑惑,顏真卿每日來政事堂都很早,基本上天一亮就到了,處理雜務之後便去安頓難民,基本上有的人剛到政事堂中,他便已經要出門了。今日卻沒來政事堂,不知道是何緣故。

王源也沒多想,當即直接趕往北城難民營地。韋見素去了西城,那麽北城無人去安頓,也不知情形如何。

一行數十騎直奔北城。抵達北城廣場內街時,遠遠便看見一排排簡易的窩棚亂七八糟的橫在眼前,北城難民營地占據了兩條街區和大片的北城廣場,近八萬難民就蝸居在這一大片的區域之中。是成都城中六七座難民營中最大的一個,也是最肮髒雜亂的一個。

在營地外下了馬,眾人跟隨王源進入營地之中,但見破敗的草棚低矮陰暗,一片片的緊緊相連,中間隻有數尺的距離可供行走。窩棚中傳來陣陣的咳嗽聲和孩童的啼哭聲。冷風呼呼的在窩棚之間的甬道猛吹而過,卷起枯草和灰塵讓人睜不開眼睛。窩棚之中,有難民窩在破爛的被褥之中露著頭朝外邊看,眼神無助而哀傷,看著教人心情沉重。

行到深處,王源突然聽到了一陣哀哀地哭泣之聲,不覺心中緊縮了一下,忙快步前去看究竟。到了近前,隻見一座草棚的門前圍著十幾名百姓,正七嘴八舌的低聲說著什麽。見王源等人到來,百姓們都紛紛退到一旁,露出了坐在草棚前的一個人來。

那是個衣衫單薄的婦人,懷裏抱著一個孩童,正披頭散發的埋首痛哭。王源緩步上前,仔細端詳。那孩童雙目緊閉麵唇青紫直挺挺的躺在婦人的懷裏,不知是死是活。王源緩緩伸手探那孩童鼻息,發現那孩童已然毫無氣息了。

“大嫂。這孩子是什麽了?”王源沉聲問道。

“凍死了……狗兒凍死了……狗兒娘對不起你啊,娘對不起你啊。”婦人大哭道。

王源心頭緊縮了一下,自己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昨夜的寒冷已經開始凍死人了。越是擔心,壞事便越是發生了。老弱婦孺首當其中,他們是第一批嚴寒的受害者。

“這位官爺,救救我們吧,昨天一夜凍死了幾十人,再不救救我們,大夥兒都要凍死了。”周圍的十幾名百姓見王源穿著打扮像個大官,都紛紛叫道。

“凍死了幾十人麽?”王源悚然動容道。

“是啊,一大早便抬出去幾十個死了的人,屍首都在前麵的粥廠空地裏擺著呢。狗兒他媽不讓人碰小狗兒的屍身,我們都在這裏勸她呢。天太冷了,這草棚根本就擋不住寒氣啊。昨夜裏刮倒了好多草棚,看營的士兵不讓生火取暖,在外邊的便活活的凍死了。也不怪他們不讓生火,如果一起火大夥兒都要死。哎,我們該怎麽活啊,這才十月裏呢。”百姓們哭訴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