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甚是尷尬,王源也有些尷尬。那黃四娘回身對王源報以歉意的笑容道:“王相國不要介意,姑娘們不懂規矩胡言亂語的。一個個也不知道打扮的周整,蓬頭垢麵的。”

王源擺手笑道:“理解理解,青館紅樓都是夜間紅火,難免都是夜貓子。早上自然是要多睡一會的。倒是本人前來,打攪了各位姑娘的春眠了。”

黃四娘連連咂嘴道:“瞧瞧,這才是大人物呢,既沒有架子,又善解人意。王相國這等人物,天下可真是少見的很。”

王源微笑道:“咱們就站在院子裏說話麽?”

“哎呦,瞧奴這失禮的,快請,快請,二樓上請。薑巧巧姑娘住在二樓東首的春閣。快請。”黃四娘忙道。

眾人進了萃芳樓大廳之中,但見這萃芳樓中一塵不染擺設華麗,幾張紅木圓桌擺在廳中,旁邊擺著雕花圓凳。帳幔尾地,金鉤輕挽,幾盆盆景擺在牆角,其中一樹開滿粉紅桃花的大盆景甚是好看。滿樹桃花點點,粉花紅蕾,香豔熱鬧。地麵上是一水的石紋打磨的大理石地麵,光潔如鏡,油光可鑒。幾根廊柱上懸掛幾盞精致的宮燈,正中心的天花板頂上,一盞畫滿侍女花枝的八角宮燈懸在空中。金色的流蘇輕輕搖擺,氣派無比。

“嗬。好大的氣派。”王源讚道。

“不值一提,鄙樓豈能入王相國這等見過大場麵的貴人法眼。不過這盞八角宮燈倒是有來頭的,這盞燈倒確實是從宮裏得的。那還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當時一位貴客來揚州遊玩,到了我們萃芳樓後,說我們這裏缺點什麽東西,於是不久後便派人送了這盞大燈籠前來了。”黃四娘熱情的介紹道。

王源好奇問道:“不知是哪一位?不知我可認識。”

黃四娘歎息道:“看王相國這年紀,大概是不認識他的。不過定知道他。他便是我大唐前任相國張九齡張相公。”

王源愕然道:“原來是他。那我倒確實是沒見過,不過張相的名字人人知曉,卻不知道,原來他也曾來過此樓。”

黃四娘輕聲歎道:“是啊,可不是來過麽?二十年了,當年奴還隻有二八年紀,張相公他……哎不說了。我萃芳樓也是榮幸之至,二十年前有張相公來我萃芳樓,二十年後有王相國來此。都是我大唐頂尖的人物,可真是我萃芳樓之幸呢。”

王源看她臉色,特別是她提及張九齡的名字的時候的眼神之中,居然透露出少女般的神采來。八卦如王源心中不免極盡猜想。眼前這黃四娘雖然徐娘半老,但依舊可以看得出她的麵容周正,五官精美。此時看來依舊別有風韻。遙想二十年前,這黃四娘還是十六七歲的年紀時,那一定是個大美人了。那位張九齡張相公來到萃芳樓遊玩,見到這位黃四娘的話,是否會發生一段佳話?是否會產生一段故事?否則張九齡回京後為何又派人送了這盞大宮燈來給萃芳樓掛上。雖然未必真有什麽

事,但想想倒也是很有趣的。

十幾名親衛隻能留在樓下廳中等候,趙青帶著另一名校尉陪著王源上樓。眾人上了東側的紅木樓梯扶階而上。那樓梯寬大平整,扶手雕花精美。欄杆扶手磨得雪亮,可見有多少人曾扶梯上此樓。若說青館紅樓也有什麽老字號的話,這萃芳樓絕對是個老子號老招牌了。這一代一代,也不知多少紅牌來來往往,此處也不知發生過多少魂牽夢繞或者是悲傷淒婉的故事來。

二樓寬敞的長廊上鋪著細細的紅毯,精美的雕花闌幹上掛著流蘇風鈴和一串美輪美奐的小小宮燈。左側緊閉的門窗內傳來剛才探身窺伺的那些女子們的竊竊私語。可以想象,在門窗的縫隙之中,她們窺伺的眼神正跟著王源等人的身形轉動。

長廊盡頭,一道珠簾被兩名梳著雙寰的婢女輕輕撩開,可看到對著門的一道山水屏風。王源見這架勢,心中甚是讚歎,這位薑巧巧所受的待遇竟如大家閨秀一般。

“王相國裏邊請。”婦人站在門前斂裾行禮。

王源點點頭,低頭穿過珠簾進了門。過了屏風之後,眼前豁然開朗。那是一個麵積頗大的房間,裏邊擺著一些桌椅茶幾,地上擺著素色蒲團。在靠近東首處,幾道帳幔高挽。帳幔深處,一隻紅木長幾擺在地上,長幾上擺著一具瑤琴。後方的牆壁上掛著琵琶胡笳笛子排簫等樂器。

“王相國,崔大小姐,幾位貴客請寬坐。奴去請薑巧巧姑娘出來見禮。”黃四娘賠笑道。

王源頷首點頭,在兩名小婢的引導下和崔若瑂並排坐在蒲團上。趙青等人坐在斜後。兩名婢女輕輕走動著沏上香茶。黃四娘進了帳幔挽起的地方,拐彎不見了身形。

“嘿嘿,架子還真不小。”趙青嘀咕道。

王源嗬嗬笑道:“咱們是來散心的,不要計較太多。”

趙青點頭稱是。

不久後帳幔內傳來輕輕的腳步聲,黃四娘麵帶笑容出來,身後卻空無一人。

“王相國,薑巧巧姑娘沒料到你帶了這麽多人上來,她不想見外人,所以能否請王相國進去說話?”黃四娘滿帶歉意的道。

“什麽話?好大的架子。”趙青火了:“一個歌妓怎地如此派頭?”

黃四娘皺眉道:“軍爺莫發火,我家薑巧巧姑娘是有些脾氣的。您難道沒聽說,在揚州要見薑巧巧姑娘可是比見到太守還難麽?歌妓又如何?軍爺說話可不太中聽了。”

趙青翻著白眼要鬥嘴,王源忙擺手道:“罷了罷了,何必為這些事爭吵?黃四娘,我等本就沒起意要來,既來了,薑巧巧姑娘便不該如此。這豈是待客之道?這一位雖是我下屬,但我們也可稱之為朋友,既然多有不便,我們告辭便是。”

黃四娘忙道:“且慢,這又是為何?好容易來了,怎能就走?薑巧巧姑娘確實隻想見相國一人,但既然相國這麽說了,那麽奴再進去問問。

黃四娘轉身入內,不久後再次回來,身後依舊空無一人。

“王相國,抱歉的很,我家姑娘也是個執拗脾氣,她是不肯見外人的。她執意要請相國進去相見。相國您看,可否……哎,我這可是兩頭為難的很。”黃四娘滿臉愁容道。

王源甚是無語,不過看來這位薑巧巧倒也是個有性格的人,這倒激起了王源的興趣。

王源笑道:“好吧,既如此,客隨主變,我便單獨去見薑姑娘便是。”

王源轉頭對崔若瑂道:“我進去見一見,問幾句話便出來。”

崔若瑂笑道:“你去便是,何必問我。”

趙青提醒道:“大帥,當心有詐。可莫輕易進去。”

王源笑道:“你也是小心的過頭了,這是揚州城,可不是別的什麽地方。這等地方又有什麽危險的。”

趙青想想覺得也是,咂嘴道:“這女子真是怪脾氣,這脾氣怎麽做生意?這樓子也不知如何經營下去的,對客人竟然如此。”

黃四娘臉帶冷笑不想和他理論,很明顯,在這位王相國的隨從心裏,這萃芳樓便如同其他煙花之地一般,是客人們恣意妄為的地方。他豈會知道,萃芳樓可不是靠這些營生支撐,而薑巧巧更是從來賣藝不賣身的。一曲可得纏頭紅綃金銀無數,人人欣賞的是她的技藝,這一切又怎是這粗鄙武夫所能懂的。

王源振衣而起,跟隨黃四娘身後往帳幔之中行去。入了帳幔之中,這才發現裏邊別有天地。帳幔遮掩的右首邊是一道通向隔壁房間的垂門,一道珠簾微微晃動著,將外間和內間隔絕開來。

“王相國,請。”黃四娘撩起珠簾垂首相請。

王源微笑點頭,緩步走入裏間。裏間光線暗淡,靠外側的長窗被薄薄的紗幔遮掩,外邊明媚的春光和春陽不得入內,隻在乳白色的紗幔上投下搖弋的樹影。屋子裏彌漫著一股茉莉檀香的氣味,擺設極為簡單,唯一床一案一凳一櫃而已。

王源的眼睛適應了這黯淡的光線,之後他看到了一個修長的身影正站在窗前背對著自己。

“巧巧姑娘,王相國來了。”黃四娘上前低聲道。

那背影輕輕一動,輕柔的嗯了一聲。黃四娘轉身回到王源身邊,低聲笑道:“奴先出去了,王相國您和巧巧姑娘說說話吧。”

王源微笑點頭,黃四娘輕輕一福,悄無聲息的出垂門而去。

“王相國,您請坐。”薑巧巧不知何時已經回過頭來,但背著光線,王源看不清她的麵容。

“多謝姑娘。”王源拱手笑道。但凳子隻有一隻,王源也沒法坐下。總不能自己坐著,別人站著。

薑巧巧緩步走近,王源這才發現,原來薑巧巧麵蒙輕紗,隻露出秋水雙瞳,依舊不知長相。王源努力想從她五官的輪廓去判斷她的長相,但這直愣愣的目光卻又顯得太過無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