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柳鈞頭都大了。放著優勢兵力不用,隻能用一萬騎兵對三萬之敵,這也太苛刻了。這弄不好可不是一場唾手可得的勝利,很可能會成為一場大敗。雖然騎兵對步兵號稱以一當十,但那隻是說說而已。此處的地形並不適合騎兵作戰,山地丘陵溝壑縱橫,騎兵的作用其實很有限。搞不好怕是要栽在這裏。

“大帥,這……有必要如此麽?”趙青忍不住向王源求情了:“這三個條件限製之下,這仗還能打贏麽?”

“是啊,大帥不要這樣對柳小將軍吧。”譚平也低聲道。

王源不搭理他們,對著柳鈞道:“你要是覺得沒把握便說出來,我會親自領軍進攻。你可要想清楚了再回答,一旦應諾,便等同於立下軍令狀,軍中可無戲言。另外我還要告訴你,雖然這三萬多叛軍已經如喪家之犬,但莫忘了,狗急了跳牆,兔子急了還咬人。當他們毫無生路的時候,便會破釜沉舟,反而會激發出他們的士氣。所以,在你麵前的也許不是三萬多頭綿羊,而是三萬多頭惡狼。”

柳鈞皺眉不語,到此時,他才意識到,義父給的不是個機會,而是個巨大的挑戰。單獨一個條件已經讓人極難接受,更何況是三個條件綜合在一起。以有限的兵力在有限的傷亡之下在有限的時間裏擊敗對手,這絕對是柳鈞遇到的最大挑戰。但柳鈞也明白,自己一旦過了這一關,便徹底贏得了義父的心,從此後義父便可放心的讓自己獨當一麵,成為義父的臂膀。這一關是必須要過的。

“義父。”柳鈞沉聲開口:“孩兒接受這個挑戰,孩兒定會讓你滿意的。”

王源微笑道:“你想清楚了?”

柳鈞重重點頭。

王源哈哈笑道:“好,那我便等著看你的表現。走,咱們去喝幾杯酒,預祝你此戰馬到成功。”

……

滁州城城東十五裏處有一座小山。說是山,其實隻是幾座海拔隻有一百多米的小山包。江淮之地本就是丘陵縱橫之所,高山其實沒幾座,大多數的山都是海拔在五百米以下的一些小山。譬如滁州城左近,往東南是馬鞍山,西邊是琅琊山,大多也隻是海拔不高的小山。隻是東南之地的小山大多樹林茂密風景秀麗,所以即便山不高,卻也頗有些名氣。

但滁州城東這幾座小山卻籍籍無名,在滁州當地人的口中,這三座土山包有個不顯眼的名字叫做東關山。這名字起得隨意,大概是因為地處滁州東關而得名。三座山包呈品字形排列在滁州城東之地,是滁州城東邊的一道小小的屏障。

此時此刻,這東關山三座山包形成的低窪的峽穀之中,安慶緒和嚴莊帶著三萬五千名最後的叛軍便聚集在這裏,將狹小山穀塞得水泄不通。

五日前,安慶緒和嚴莊率軍抵達了滁州城下,他們本打算攻下滁州城打通通向巢州廬州的通道,他們希望能占據巢州廬州一帶,利用當地魚米之鄉的資源落足。

但是,攻下滁州可不是說說而已,特別是在目前這種人心惶惶士氣低落的情形之下。滁州的城防雖不堅固,但還是完整的。城中的守軍顯然也有了防範。所以雖然時間很緊急,急於要攻下滁州東去,但叛軍還是要事前做好準備。他們沒有任何的攻城器械,隻能就地取材重新造雲梯等攻城的器械。

然而滁州城東的這座小山雖然樹木蒼翠鬱鬱蔥蔥,但卻並無適合製作攻城器械的材料。這裏也有竹子,但卻並非是

那種高大挺拔的毛竹,而是一些細細小小一叢叢像是灌木一般的羅漢竹。這些竹子粗不過拇指,高不過一丈,根本就不能取用。用做觀賞編織倒是不錯,用來造器械卻是癡心妄想。所以叛軍不得不舍棄竹子這種最廉價合用的材料,轉而砍伐樹木。但江淮之地的樹木卻又低矮的很,樹木腐朽生蟲扭曲無形的居多,刺槐棗木之類的木材潮濕堅硬,根本不利於打造器械。正因如此,大大的拖慢了進攻的時間。

耽擱了兩天後,好容易打造了五百架雲梯,打算次日一早攻擊滁州。然而天亮之後,一個晴天霹靂般的消息傳到了軍中,四萬神策軍騎兵如神兵天降,抵達了滁州城下。一隻一萬多人的騎兵兵馬像是一柄利劍切進了叛軍和滁州城之間,徹底將叛軍進攻滁州城的通道切斷。品字形的三處山穀的出口也各有一萬騎兵駐紮在山口外,叛軍的三萬五千兵馬一夜之間陷入了天羅地網之中,成為了甕中之鱉。

得知大軍被圍困於此之後,安慶緒驚慌失措,他預感到了自己末日的來臨,當天上午,他叫來嚴莊商議對策,嚴莊又能給出什麽樣的對策。安慶緒見嚴莊也沒有任何脫困的辦法,他徹底失望了。終於,所有對於嚴莊的信任和依賴變成了埋怨的怒火,安慶緒爆發了。

“嚴莊,朕對你太失望了。朕對你寄予厚望,軍政大事均交於你手,讓你全權負責。然而你給朕帶來了什麽?你將朕陷入了絕境之中。當初是你不願救援長安,是你要放棄潼關,是你要放棄洛陽。說什麽揮軍東南,可開辟新的局麵,可以劃江而治。現在如何?我們被困在這個小山溝裏動彈不得。我們很快就要完蛋了,我大燕國要滅了,朕要死在這裏了。早知如此,當初朕便不該聽你的。十幾萬大軍死守洛陽城,他們未必能攻的下洛陽。就算洛陽不保,北邊還有大片的城池合格土地。太原城可守,幽州城可守,雄武城媯州城均可守,那都是我安家苦心經營之地,我們大可拒守東北之地。可是現在呢?我們一無所有了,什麽都沒了,什麽都完了。你說說,你給朕帶來了什麽?”

嚴莊垂手而立,他沉默了。他知道現在說什麽都是沒用的,安慶緒是絕對聽不下去的。進軍東南的決定是沒錯的,往東北退卻是死路一條,那是一定的。往東南是絕對有機會開辟一個新局麵的。但這一切都在攻揚州失敗之後化為泡影。他不怪安慶緒的埋怨,他隻恨一個人,那便是王源。正是此人跟瘋狗一樣盯著自己咬,正是此人竟然孤身一人趕在大軍之前抵達揚州,率揚州軍民斷了自己大軍的去路,那也是斷了大燕國的生路。嚴莊恨不得喝他的血,吃他的肉。

“陛下,臣有罪,臣無話可說。我大燕國或許真的氣數已盡了。請陛下降罪於臣,臣願赴死,以恕其罪。還請陛下保重龍體,萬望息怒。”嚴莊沉聲道。

“保重個屁!這時候保重身子有什麽用?你願意去死?你倒是想的美,你死了能改變局麵麽?朕要的是解決之道。朕不想被困死在這裏,你明白麽?你給朕想辦法,快想辦法,必須想出辦法來。”安慶緒臉色青白罵道。

嚴莊眉頭緊鎖,沉吟片刻後,低聲道:“陛下,臣實在想不出什麽好辦法。眼下的局勢已非臣能力所及。這四萬神策軍騎兵,我們絕非對手。”

“住口!不許你說這樣的話,你給朕想,狠狠的想,朕不想死在這裏。”安慶緒尖聲叫道。

“為今之計,或可有一個辦法可以保全陛下。

”嚴莊沉聲道。

“什麽辦法,快說。”安慶緒忙道。

“投誠!向王源投誠吧,這或許是最後一個能保全陛下性命的法子了。我們尚有三萬五千兵馬,真打起來,他神策軍也將死傷慘重,以此為籌碼,或許王源能同意我們投誠。我們提出保全陛下的條件,他或許會答應。”嚴莊道。

“投降?你想的便是這個鬼主意?我呸!”安慶緒大失所望,一口吐沫啐在嚴莊的臉上。

“朕乃堂堂大燕國皇帝,朕豈能向王源投降?你也說過,王源是個睚眥必報之人,當年他去河北道時,你我曾差點害他丟了性命。你現在要我向他投降?任他擺布?朕明白了,你要朕投降便是要保全你自己的性命,朕才是大唐所不容之人,而你或可得到饒恕,或者還能在大唐得到高官厚祿,而朕便是死路一條了。嚴莊啊嚴莊,你好狠的心,你便這般對朕麽?你便是這般回報朕對你的依賴和寵信麽?天哪,我安慶緒怎麽就瞎了眼,將一切托付給了你這樣的人。”安慶緒大吼道。

嚴莊噗通跪倒在地,眼中濁淚湧出,搖頭歎道:“陛下怎會說出這樣的話?臣豈有這樣的心思?陛下對我有活命之恩,臣對陛下的忠心陛下難道不知?是誰冒著不忠之命為陛下謀劃?是誰冒著掉腦袋的危險替陛下謀得皇位?臣之心天日可表,日月可鑒啊。”

安慶緒也淚流滿麵,捶胸頓足道:“你還敢以此表功?早知今日何必當初?朕當初被父皇殺了也就罷了,正是你慫恿朕做出弑父奪位的不倫之行,你可知道,朕當了這半年的皇帝,可曾有一日安寢?朕一閉眼便見到父皇渾身是血的樣子。朕後悔死了,朕不該那麽做的。朕若不幹出那禽獸之行,我大燕國也不至於有今日。”

嚴莊麵如死灰,幫助安慶緒奪位,那可是他最大的功勞,但現在這功勞竟成罪過了。

“陛下此言,教臣無言以對。以前的事情咱們也不說了,既然陛下不願投降,臣也尊重陛下的意思。便讓臣為陛下死戰,臣願以一死謝陛下。臣無論如何也要保全陛下。”嚴莊爬起身來緩緩道。

“你有辦法保全朕?”安慶緒擦淚問道。

“我們尚有三萬五千兵馬,並非無一戰之力。此處是山地,神策軍的四萬騎兵也無法施展開來,臣會即刻下令於三處穀口修建防禦工事。神策軍的騎兵衝不進來。我們這一路上也搶了些糧草,起碼可以堅守十餘日。待時機一到,臣便領軍猛衝一處穀口,吸引他們的注意力,這樣陛下便可從其薄弱之處突圍出去。臣會死命拖著他們,讓陛下逃出死地。”嚴莊沉聲道。

“這……可行麽?我們真能突圍出去?”安慶緒咽著吐沫道。

嚴莊麵沉如水道:“能,一定能,請陛下相信我。他們很快就要發動進攻,臣要先布置修建防禦工事,阻止他們的騎兵衝進山穀之中。待他們吃了大虧不敢往裏衝的時候,便是臣率軍反撲之時,到那時陛下便可從反方向突圍了。”

安慶緒籲了口氣點頭道:“好吧,朕便再信你一次。朕若突圍出去便即刻北上回到幽州,幽州平盧等地都是我安家舊部,百姓們也擁戴,雄武城中還有不少物資戰馬兵器,朕會東山再起的。你放心,你若戰死在此處,朕將追封你為王,給予你最高的榮譽。你的兩個兒子聽說在幽州為小官,朕也會重用他們,對他們厚恤優待的。”

嚴莊麵色沉靜,低聲道:“臣多謝陛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