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嫤由著那宮女架著,一步一挨地走到官房邊,然後就賴著不動了。

宮女著急地想抽回被衛嫤夾在腋窩窩下的手,卻不料拔了幾回都拔不出,衛嫤夾緊著手臂,直瞪著眼睛,瞅著她遍體生寒。

那宮女哀聲道:“衛小姐,官房就在這裏了,你,你自己進去吧。”

衛嫤僵著臉,十分鬱悶地歎了口氣:“我也想自己進去,可是我動不了。”

誰能告訴她,為什麽她早不僵晚不僵,偏生要在這個時候全身硬直。她心中縱有一百個不情願,麵上也表現不出來。她現在大概能想象到自己是一副多麽嚴肅正直的表情。

憂傷逆流成河,怒意衝煞九天,如今她唯一的心願就是揪住司徒劍那把老骨頭啃個血肉糊模。

“怎麽會動不了?”宮女驚詫莫名,於是又試著抽抽手,卻還是像被上了夾棍一樣。

她曾一度以為是衛大姑奶奶在與她惡作劇,但抬頭看到衛嫤鳳目之中洶湧的殺意,卻嚇得一瑟縮,立馬打消了這個念頭。當務之急,應該是要去找太醫,可是她的手……怎麽辦?

那宮女往四下打量著,想尋著個可以幫忙跑腿的人,卻不料一眼便看見了對麵梨花樹下立著的一叢青衫玉影,不是予聆公子,卻又是誰?

她臉上飛紅,好不容易張開了口,卻變成了啞巴。

他不是在殿上參加君臣同歡麽?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予……”衛嫤也適時地開了口,隻是很不幸地,聲音被混亂的真氣定住,生生堵在喉頭,她的臉越發地紅了,似少女遇見情郎的嬌羞。總有那麽一刻,令她羞憤欲死。

“嫤兒?”予聆公子分開那些枝枝蔓蔓,正向這邊走來,視線卻跳過了一切阻擋,牢牢地鎖定在某人僵硬的身姿上。她現在真的已經變成了一棵樹,而且還是一棵姿態奇怪的樹,初看像一尊美豔不可方物的玉雕,而別扭的“內八字”站法卻生生斬斷了本該屬於她的所有優雅。

“噗!”他實在忍不住,就笑了。

衛嫤聽到予聆的聲音,先是一驚,緊接著再是一喜,但念及現在自己這副狼狽模樣,又想到那罪魁禍首的一盅茶湯,又禁不住胸中怒火騰騰,真恨得不找一塊磚頭向予聆頭頂上砸過去。

什麽鬼狗屁師父,就不能換個靠譜一點的麽?

上次把她的內力封了,這次放出來卻不能讓她化為己用,害她站在茅房門口擺姿勢,好看麽?

“予聆公子,衛小姐她說她動不了,得幫忙喚太醫……”

那宮女等到予聆走近,才突地愰過神來,小姑娘臉上的霞暈與衛嫤那分潮紅如出一轍,說話也像蚊子叫似的,隻有自己聽得清。

“放心,交給我。”說話間,予聆的手已從衛嫤肋下穿過。他溫柔一笑,竟將她淩空抱起,衛嫤剛想罵人,卻猛然感到小腹一緊,一束內息由予聆掌心發動,貫注到她體內,她周身的骨節好像被春水軟化了,突然就垂了下來,夾著那宮女的手臂也自然而然地鬆開了。

她被他摟著轉了一個圈,那別扭的姿勢也都一起扳正過來,四目相對時,她陡地感到一陣心慌,真是莫明其妙的尷尬。

“我會照顧她的,這裏沒你什麽事了。”

予聆頭也沒回,依舊是那樣一動不動地盯著她看,仿佛永遠也看不夠似的。

“啊……那有勞公子。”那宮女如大夢初醒,當即退開兩步,掩麵奔逃而去。

衛嫤一頭暴汗地看著那宮女姐姐似嬌還羞地從眼皮下溜掉了,宮房前就隻剩下合抱相依的一對“璧人”,她終於回複了心神,在予聆的懷裏眨了眨眼睛,然後活動了一下手腳,跟著,就像回應似的……她伸手,摟住了予聆公子華麗麗的腰肢,這一摟還特別緊。

一驚一乍之間,她已經恢複了正常,但也是太正常了,反倒嚇住了予聆。

“嗯?”予聆知道這丫頭一折騰,準沒有好事,他已經習慣了這種女流氓似的招數。

“輕功還能用吧?”衛嫤回抱著他,像爬樹似地四肢並用,雙腿不依不饒地盤上了他的腰,而手,就箍住了他的脖子,像隻狗熊那般無恥地掛在他身上。這是個任誰都會臉紅心跳的場景,可是予聆公子卻生生地黑了臉,一臉烏炭似地死拽著她不放。

“你想幹什麽?”方才在殿中,他是離得遠,但這丫頭的一舉一動全都在落在眼裏,蘇子放前腳出門,她後腳就跟著躥出來了,顯然不像是出恭這樣簡單。這丫頭一定是發現了什麽了不得的東西。

“我現在行動不方便,你得帶我去個地方。”她的呼吸就在耳邊,吹得他半邊身子發麻。

“死丫頭!”他在心中暗咒一聲,臉上卻依舊保持著那份雲淡風輕,“你倒真不客氣,幫了你,我有什麽好處?”

“喵的,你現在來跟我要好處?我當你是自己人,你……喂……”

衛嫤沒把話說完,就被強行擠壓在一根廊柱上,跟著,她看到了一張俊美無雙,輕佻無比的臉,她本能要想避開,卻突然被反剪了雙手,唇上驟暖,如春夜喜雨般柔潤。

她眨了眨眼睛,還沒弄清是怎麽回事,予聆便已若無其事地撇開了眸子,還作死地舔了舔舌頭,一臉滿足得剛才像是賺到了十兩銀子。衛嫤的眼珠瞪得像兩顆鵪鶉蛋那麽大。

“真是蠢得要死……算了,我帶你去。”

他無聲地轉頭,朝著那歌舞喧囂的大殿看上一眼,唇上勾起一絲若有若無的得意。

“別一見麵就罵人,走啦走啦!”衛嫤抹了抹唇,駕輕就熟地一翻身,就像騎馬似地跨在了他背上,揚手指明靖華宮的方向,便習慣地摟緊了予聆的脖子,“再墨跡就來不及了,別讓人發現了,快快走!”她像個頤指氣使的將軍,他也難得低眉順眼一次。

兩人交疊的身影在樹蔭花叢中一閃即逝,樹葉零落幾片,就像路過一陣微風。

簫琰站在殿內,遠遠地看著兩人相攜走遠,終於忍不住自心中抽痛起來。

七夕那天,巴巴地派人送來李靖和紅拂女的,並不是別人。

他從一開始就知道的。

予聆的輕功未必比簫琰差,但天生少了許多顧忌,所以沒有那種特有的魅藏迷惑,反而多了幾分天高任我遊的狂放,衛嫤從來沒有被他這樣帶著飛來飛去的經曆,這一刻看來,竟也是處處新鮮的。

她左右瞧了瞧,隻見萬重樓宇盡在眼中,頭頂烏夜星稀,亦是別有一番情致,而身後的琴音錚錚終成絕響,那滿殿繁華漸漸歸於寧靜。

“快點快點,平時怎麽沒覺得你有這麽慢的?”她軟糯的身子貼在予聆身上,對於予聆來說,何嚐不是一種說不出的煎熬?偏偏這丫頭還不自知,隻顧著在他身上扭來扭去,蹭得他全身發火,他還能飛得起來,已經算是定力不錯了,可這臭丫頭卻不知足。

“你再亂動,我就把你從這兒丟進太液池,讓你自己遊回去!”他暴躁地拍她的屁股,豈料著手處軟綿溫存,害他差點噴出鼻血……他在心中哀鳴一聲,算是認命,“剛才那副死樣子怎麽不敢這般神氣?救了你連句謝都沒有,學來的禮儀都丟哪去了?”

“你還說呢,要不是你那個神神經經不知道是什麽玩意的師父給我喝了一盅茶湯,我會變成這樣?跟騙子講什麽禮儀!讓你快點啊,那邊,唉,就你這樣還打北夷呢,認個路都認不清,說了,是那邊……”衛嫤還像以前一樣,在他耳邊嘰嘰呱呱地喋喋不休,可是這對於予聆來說,卻已經有些陌生。

從石府出來以後,他的心態已經不同了,可是這傻丫頭還是那樣沒心沒肺的樣子。

不過這樣也好……至少不會難堪。

他笑了笑:“你幾時進過宮?怎的對宮中這般熟悉?”

衛嫤聞言微愣,正思索著要如何回答這個問題,突然看見靖華宮裏人影一掠而過。

她拍了拍予聆的肩膀,示意他放自己下來。

兩人同時閃身,躲在了一叢矮樹下。

衛嫤指了指對麵的宮闕,紅唇無聲張合,用唇語問了句話:“聽聽他們在裏邊說些什麽?”

予聆搖了搖頭,暗歎一聲,伸手握住她的一隻手,兩人掌心相對,內息便源源不斷地從他掌中湧進了她的身體。

灼熱的身子經由那道氣息的梳理,瞬間獲得了一絲沁涼,原本雜知無章的脈息竟順著予聆指示的方向,默默前行,四肢百骸當中分散的知覺如百川歸海,漸漸聚集起來,原本消失的禮樂聲漸漸又出現在腦後,靖華宮裏木門吱呀開啟的聲音,竟清晰得如在耳邊,就連視野也變得格外開闊起來。

衛嫤又驚又喜,她下意識地循著予聆指示的方向,自行運氣,終於催動了積攢在丹田的內勁。

原本死寂一片的丹田,終於有了內息的蠢動,力量如潮水般洶湧而來。

靖華宮裏傳來了一些響動,很輕很慢,像是什麽人在來回踱著步子,偶爾還夾著穿堂而過的風聲。隔著陰森的窗框,兩人可以勉強看清飛揚的幔帳,還有隱藏在幔帳之後的模糊身影。

“馮公公,一切都準備妥當。”蘇子放的聲音從殿上傳來,分毫不差地落入了衛嫤耳中。

“果然是他!”衛嫤一翻掌,握住了予聆的手,兩人十指交握,緊緊地攥在一起。她試著催動了久而未用的“傳音入密”,不再依靠唇語,予聆輕易就聽到了她的話。

“他是誰?”予聆知道她指的一定不是蘇子放。

“你聽!”衛嫤使了個眼色,空蕩的大殿之內傳來了淡淡的語聲。

“很好,接下來要怎麽做,不用我再教了吧?”

她猜得沒錯,立在帳後那人,正是皇帝身邊的大紅人——馮喜才。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