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就這樣走了,那些官兵會不會又同那些大小黑蛋們打起來?”

高嘯秉承了地下城城民膽小怕事的特性,好不容易將活動範圍由地下轉到了地上,卻變得前怕狼後怕虎,他看著衛嫤硬拉走了那個大呼小叫的老頭兒,心裏愈發惴惴不安。他一時怕浮屠宮“二長老”恢複武功,一時怕那官兵又找上門來,一堆人頂著兩隻怯然的眼睛在荒野裏晃蕩,除了衛嫤、簫琰和謝征三人衣著光鮮,其餘數百人都像極了前往寧川的難民。

白天大規模行軍會引起官府注意,但是無數流民四散遊蕩,他們卻不敢擅自插手。

隻要不走重鎮,就不會受到官兵的盤查,而周圍的衛所多半都變成了完完約的,他們巴不得難民越來越多,又哪去理會難民是真是假。有好幾次路過,衛嫤等人還收到了各式各樣書寫著教義的小冊子,還有黑臉漢子牽扯出一抹溫柔靈巧的笑衝上前來解釋,並表示歡迎他們入教。當然,他們都瞧不起女人,常常看也不看就直奔簫琰和齊思南二位,迎著衛小霸王那殺人的目光,兩人都很糾結。

“這位公子,看看吧,看一看不吃虧的,明王大人一定會保佑你們的!”路過衛所時,最煩不是要打戰,而是這些像蒼蠅一樣趕也趕不走的傳道者。衛嫤極不暢快地站在一邊,看小兵們熱情地拉住簫琰的衣袖。

簫琰不記得是第幾回將繡著暗花的漂亮衣袖從這些五大三粗的漢子手裏抽回:“我們沒興趣。”

那小兵看一眼齊思南,又一次跳過衛嫤,轉向這群人當中最為凶神惡煞的老者:“這位爺,考慮考慮。”

“說了不入就不入!你們這些人是怎麽著?一直陰魂不散的,想找打!”衛嫤將黑臉漢子手裏的冊子奪下。

“喂,臭娘們,別用你的髒手碰我們明王大人的信物!拿來!”黑臉漢子一招呼。連躥出六七個同夥。

“呸!”衛嫤將那些冊子翻開,內頁朝下,用力在鞋子上擦了兩下,丟在地上,還不解氣,還吐了泡口水。

“老兄,你怎麽當人相公的,也不管管這臭娘們!你這副孬樣,大丈夫的顏麵何存?”黑臉漢子同情簫琰。

“存你個死人頭!你們再不滾,我就把你們這兒燒了!”衛嫤挽袖子。

“老兄。你看女人難道就隻看臉的?她那麽潑辣你也敢要?一看你就是個沒用的,行,兄弟們今兒就幫幫你。看我不將她給打服了!我們平時不打女人,不過真打起來,休怪我們……”

“啪!”黑臉漢子沒說完,突然挨了一記耳光,響亮清脆。幹淨明朗,簡直沒有半點猶豫,更不帶半分退讓。在場的人都隻看見眼前一道暗影閃過,卻沒看出是誰出了手。他們沒有注意到簫琰的臉有些僵,抿緊的薄唇洋溢著薄薄的怒意。

“誰,誰打我!”黑臉漢子叫嚷起來。

“啪!”又挨了一記。

“嗬!”衛嫤聳聳肩膀。回身抱住簫琰的腰,當作什麽也沒發生地順順了他的胸口,手上輕柔地帶起一點暖意。是不同於平時的溫婉,簫琰舒了一口氣,看看手心,也回挽住她的腰,兩人恩愛。不遮不攔。

齊思南睨他們一眼,道:“你們欺善怕惡。落人口實,引得明王大人發怒了,還不快回去反省。”

衛嫤挑了挑唇,轉向簫琰做了個鬼臉,輕聲道:“疼不疼?我給你揉揉!”

簫琰不回應她那促狹的柔意,但又覺得她裝得太假,忍不住伸手來揉了揉她額頭的亂發,低笑不語。那“二長老”看清是簫琰出手,不由地重重“哼”了一聲。

“南禹與漠北,同樣不知所謂,一個把女人看得比天還高,一個就把女人踩在腳下,當成豬狗不如。可悲,同樣可悲。”他搖頭晃腦地說著,又看向衛嫤,不懷好意地道,“死丫頭,你在人前人後這樣膩著他,就不怕這娘娘腔終有一天會離你而去?人都是會死的,遲或者早而已。”

衛嫤收起玩鬧的心思,直勾勾地看他,突然轉身從齊思南背上奪過包袱,翻出許多瓶瓶罐罐。

簫琰驚聲道:“嫤兒,你這是做什麽?”

衛嫤怒不可遏,指著二長老道:“喂蠱毒給他吃,看他還嘴賤不嘴賤!”

齊思南慌道:“老大,你這樣做可是會死人的!”

衛嫤手間一頓,隨手抓出一瓶來問:“給他吃這個,他會不會死?”她不問藥效,也不問用法,就問會不會死。齊思南神情恍惚,半天才搖了搖頭。

簫琰拉住衛嫤替二長老求情:“這位前輩也是逞一時口舌之快,他說的並非實情……”

“是不是實情我不管,總之他咒你死就不對,我今天不折磨死他,就不姓衛!”又隨手拿了一支小瓶,再問齊思南,“那這個?吃了會死人麽?”

齊思南皺皺眉頭,仍舊搖了搖頭。

她拿出第三瓶:“這個?”

齊思南趕緊點頭。

她將手裏的瓶子一丟,又拿出第四瓶:“那這個呢?”

齊思南心疼地搖頭,道:“老大,你在氣頭上,打他一頓得了,這些藥都是我好不容易才……喂,老大,衛小姐,衛姑奶奶,你怎麽能把這些全都給他吃了啊?這些可值不少錢了,呃……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這些毒蠱從來沒有混合施用過,隻怕會不妙啊。”他見衛嫤從懷裏掏銀子砸人,趕緊改口。

二長老破口大罵:“死丫頭,你敢動老子一根寒毛試試!”

可事實證明,衛嫤不但動了,還不止動了寒毛那樣簡單,隻見她一個箭步躥上前去,一把揪住了他胡子,二長老來不及收口,下頜一鬆,一把腥臭的藥丸被塞進了他嘴裏,跟著第二把,第三把……他猛然發現,自己吃蠱毒就行了,不用吃幹糧了。就這三瓶花花綠綠的東西,準管飽。

二長老老淚橫流,隻恨自己牙關不硬,四肢無力。

齊思南看在眼裏,痛在心裏,頭一次看人這樣饕餮地吞下蠱毒,他已經驚得忘了自己是誰。

謝征在一邊跳來跳去,指著自己的喉嚨發不出聲,簫琰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肩,終於,謝征也淚流滿麵了。衛姑娘塞藥之前就不會威脅這老頭先把他的穴給解了麽?他可是有好多好多話要說的。可見衛姑娘心裏根本沒有他啊,從頭到尾壓根就沒想起過。他看看華麗的外裳,忍不住悲從中來。

衛嫤給二長老喂三大瓶毒藥,才得拍了拍手,惡狠狠地道:“以後不準動不動就咒我相公,你咒我都好,不能咒他!他必然要長命百歲的!”她跺著腳,說得斬釘截鐵,卻沒發見站在她身後的簫琰,自臉上慢慢露出了一絲鬱色,似是離別的哀涼,淡淡地潛伏在眉心。

接下來日夜兼程的趕路,簫琰一改往常的溫柔優雅,跟著眾人大口吃飯,大口喝水,仿佛心情很好的樣子,唯有二長老遠遠的看著他,將目光漸漸轉向悲憫。

段織雲的孩子,怎麽可能長命百歲?

他想起兀言昊這些年所守護的一切,不覺自唇邊漾起一抹輕嘲。他懷著一副幸災樂禍的心情,看著這小兩口在人間出雙入對。這時的天氣已經很冷了,常常可以看見有冰藍色的蝴蝶從樹上掉下來,零落的翅膀不再亮麗,它們像秋葉一樣落敗,失意,不再招人注目。

終有一天,那個身長玉立的青年,也會如彩蝶一樣落敗,化為虛無。

蠱毒的效力漸漸發作,他一時癢,一時痛,一時笑,一時哭,忍也忍不住。他恨透了巫族的子民,可是現在的他,對誰來說都構不成威脅。唯獨是在看向簫琰那張越來越白的臉時,他才露得一絲欣慰。

夜裏,兩道影子在月光下抵死纏綿,他粗重的呼吸噴薄在她嬌嫩的心房,卻似有千軍萬馬踏伐而過,踏得她心間隱隱作疼。她掬起了他雌雄莫辨的臉,任憑他咬牙衝刺,狂亂不已。整個夜裏,他都沒怎麽說話,隻是這一場**交織,淋得她整個心房裏全是雨濕。熱流澆灌,令她有些恍惚,她捧著他的臉,醉眼迷離地叫著他的名字。可是卻沒看見他轉過頭去,抹幹了眼角的淚。

沒有天長地久,更不會有長命百歲,他都知道。小時候,他就問過師父,為什麽別的師兄師姐可以練到那樣高深的內功心法,而他卻不可以。師父卻總是笑而不答。他那時候也曾悲哀地想,師父一定是像他娘親一樣重女輕男,不喜歡他。可是這些年來的悉心照顧卻又不是假。

直到兀言昊將內息灌注給他,引起了他身體強烈的抵觸,冷,半夜裏,就是緊緊地抱著衛嫤,也還是感到無助地僵冷,他就好像那些被凍死的蝴蝶,妖嬈出身,卻落魄地死去。

衛嫤在他懷裏心滿意足地睡去,可是他心裏卻空落落的,仿佛被人挖空了一大塊。他將**那不聽話的手和腳掖裏被子,自己披了件中衣,慢慢走出了門口。身後,衛嫤喃喃地喚著他的名字,她說:“簫琰,我們來生個孩子吧,也像你一樣漂亮,我要男孩!”

他再也止不住,淚如雨下。

身後有悉索的腳步聲,他聽見一個低沉而嘶啞的嗓音,關切問他:“簫公子,這麽晚還不睡,可事煩惱?”

他止住淚,沒有回頭,隻輕輕地問:“齊前輩,那‘鳳點頭’還在你身上罷?能不能,借給我來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