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沁趕到了陪睡的小倌,照例在後院裏練習拳掌功夫,她喜歡出汗的感覺,故而打得認真,三十六路掌法練完,背上也透了汗意。她拿袖子抹一抹額頭,正要收拾著去浴室洗洗,回頭卻見朝霞之中不知何時立了個秀頎的影子。

她逆光看著那個夢魅以求的人,心頭終不可抑地狂跳起來。

“早上去看你,發現你不在,原來是出去了。”她的話有些酸,但餘光掃蕩之處並未看見衛嫤,不覺心下一鬆,臉的笑容總算是鬆動了一點,“你找我有事?”

“想去墨玉山莊看看,所以過來問問你的意思。”簫琰微微一笑,眼睛裏卻沒有笑意。

柳沁吃驚地望著他,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半晌才尋回了舌頭,結結巴巴地道:“你……想通了,我早就說過讓你跟我回去,你就是不聽……”她看了他兩眼,突然想起昨夜還跟一名美貌小倌**地玩了一身腥,頓時麵色一紅,低頭整了整不甚平順的衣角,咬咬牙,又抬頭,目光灼亮的盯著他。

簫琰也在看她,麵色卻越乎尋常的凝重:“有件事,想托你幫忙,你……能不能先回去,將你姐姐的口堵住,我的病,不能讓嫤兒知道。這麽多年,你打我也好,恨我也好,都過來了,我知道你是位好姑娘,你……會明白我的意思,對麽?”

聽了他的話,柳沁的臉色一時變得煞白,連嘴唇皮子都有些把不住地顫抖起來,她痛苦地絞著衣角,剛撫平的褶子又拱起來,可是語氣卻勉強推持了慣有的囂張:“你以為你是在跟誰說話?你明知道我喜歡你,就故意來利用我麽?我偏就不幫!你奈我何!”

簫琰抬頭看看明霞萬裏的天空。不動聲色地掃視著她,悠然道:“你不幫也可以,大不了,我把你姐姐做的事全都告訴你姐夫。”他背脊挺直,目光裏透著罕見的狡獪與算計,與平時判若兩人。柳沁有些恍惚, 她皺緊了眉頭,倒不覺得如何憤怒,隻是隱隱感到麵前的人陌生。、以前那個會笑得溫柔似水的美男子,根本就是種假象。她好像從來不認識他似的。

她問:“你認為那些少年的失蹤。是因為我姐姐?我柳家與天家沒什麽交情,南禹與大梁也沒有那樣交好,玉寧公主什麽的與我們毫不相幹。你倒說說,我們為什麽要往一個不相幹的人身上潑髒水?”她與樂青往來彌久,可樂青卻一直沒跟她說起衛嫤的身份。

簫琰聳聳肩膀,不置可否地道:“這樣的事……你何不去問問你姐姐?”

他像是來警告她的,並不是誠心來求她隱瞞。可是沾著以前的情分,柳沁已不由自主地在心裏應了。她雖然惱恨衛嫤一無所知,卻也理解這其中的糾葛。衛嫤在簫琰身上投放的心思顯而易見,若是知道真相,這路就沒法走下去。衛嫤或許會發狂,或許會殺了樂青這個大庸醫。又或許,會放棄一切打道回府……柳沁隱隱知道衛嫤在南禹眾民心中的地位,也大概猜到了樂青同行的間圖。

可越是知道得多。她就越是身陷其中,不能自拔。

她目送簫琰離開,驀地一轉身,頭也不回地出了院子。地上的新雪開始融了,街上的人也漸漸多起來。她胡亂走幾步,吃了些東西。突然看見昨夜陪睡的小倌咬著一根柳條出來漱口,她怔了怔,突然擦了擦嘴,向著那美貌如女子的小倌大步流星地走去……

衛嫤鬆散了頭發,坐在床頭燒著一串樹葉,屋子裏飄來一股類似鬆香燒著的煙味,簫琰進門的時候咳了好一陣,才將熏出來的眼淚壓下,看向衛嫤的時候便有些可憐。衛嫤見他帶著一身寒氣進來,有些心疼,趕緊將坐熱的那一邊讓出來給他,又順手披了條毯子在他身上。

簫琰學著她的樣子,輕輕捏了捏她的小臉,問道:“都查得差不多了?”

衛嫤伸出手來,臉上卻無端染上了一絲愁苦:“剛才收到的消息,單九又去南嶺作了幾起大案,突然沒有了音訊,還有那隻大雕也……”

簫琰暗自好笑,衛嫤有一樣最不好,凡是想要的東西,總是念念不忘,不得到便死不罷休,雖不至於整天掛在嘴邊念叨,但有空沒空就想起來在心裏擺一道。衛嫤明地裏是說要把單九搶走的箱籠拿回來,暗地裏卻還想著那隻雕。

不過那隻雕現在連毛都沒有了,估計也隻會是死路一條,辜負了衛嫤的一頓相思。

他托起她的下巴,在唇邊小啄了一口,懶懶地理了理她柔順的長發:“貪心不足,蛇吞象。你不就是圖那隻大雕能飛得遠麽?相公我一樣也可以飛得很遠很遠很遠,吃著碗裏看著鍋裏,果然是不好的,要改。”

衛嫤他的“很遠很遠很遠”不知強調了幾迭的調子逗笑了,便攀在他肩上,抑頭望著他發問:“很遠是多遠?你要是馱著我飛,左右不過是離地麵十幾尺,一點也不好玩。”

簫琰的眸色一深,驀地捂著嘴笑起來,眼前的陰霾竟一掃而光,他在她耳朵輕輕咬了一口,突然湊向了她的臉頰,她機敏地想要閃躲,卻被他攥住,一把騎正,放在了腰間,他笑眯眯地道:“白天不好說,夜裏一定可以飛很高,很遠。”

衛嫤聽懂他說的什麽,當即臉紅似血,趕緊啐了一口,道:“真不要臉。”

手裏那串樹葉全都燒光了,迎著風變成了灰燼。衛嫤收回手來,將簫琰壓在床板上,一抬手,像是隔空取物,以氣刃斬去了帳上的束帶,青帳飄落下來,襯得她的發色烏溜溜地發亮。

簫琰仰麵躺著,望著她笑而不語,對她那句低咒似是默認。兩人就這樣靜靜地對著,不知過了多久,才聽他慢吞吞地道:“嫤兒,我真的可以飛很遠的,你別小看我。我和予聆不一樣。”

衛嫤眼前一恍,似乎又看見了昨日立在一株光禿禿的梅樹前癡癡夢囈的簫琰,她喉頭一緊,慌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們本來就不一樣。”她總覺得簫琰近來怪怪的,卻又說不上來哪裏怪。簫琰自命風雅,行為處事不及予聆灑脫,但勝在細致,但也因為這份細致,衛嫤一直深恐不安。對一個尋常女兒家來說,沒有比不知道枕邊人心裏在想什麽更可怕的事了。

兩人趴在一處說了些悄悄化,衛嫤才慢慢放鬆了心情,眾人整理好行李物什,又新買了幾輛馬車,重又套馬上路,卻尋不著柳沁的影子。樂青裏裏外外尋了個遍,臉色便有些變。

簫琰道:“怕是離家裏近了,歸心似箭,先回去了。”

衛嫤對柳沁本來就不甚在意,兩人在一些事上雖然不對盤,可到底卻還是握手言和做上的朋友,柳沁有心與衛嫤為難,卻始終沒有再動粗……思及這一點,衛嫤也有些擔心。可是簫琰的解釋也算是在情在理。

“反正簫琰也想去墨玉山莊看看,不如就此改道過去,說不定柳二這時候已經坐在廳裏與姐姐把盞聊天了。”衛嫤順水推舟,同時挑眉看向完完約,又道,“墨玉山莊乃是武林勝地,聽說要輕功絕佳的人才能登上峰頂,所以你們也不用跟來了。我訂了一些米糧,過些時候會送來客棧裏,你們照之前的方法與梅六公子聯絡上,看能不能走水路將這些糧餉送到北伐軍手裏。葉冷,謝征,我不在的這幾日,你們就聽世子爺的話。”

葉冷的臉色變了幾變,有些不甘,他自問輕功還行,卻不能隨同,莫明有種被輕視的感覺。謝征卻是鬆了一口大氣,這大冬天地再去攀爬幾千丈地上高山,簡直就是要他的命。葉冷沒作聲,謝征卻是雞啄米似地點頭應下。

完完約的臉黑得不見五指:“你們幾時回?”他目光似冷電,盯著簫琰看了幾眼,以確定這位是不是打了主意將衛嫤騙去賣了。

“最多三日。”她也不想呆得久了,這回上墨玉山莊,一半是因為了滿足她的好奇心,一半是因為要給柳歡一個下馬威。

柳家是南禹三大世家之一,在南禹乃至整個江湖都舉足輕重,要說柳歡對未來宗主沒有想法自是不大可能。但柳沁被教成了這樣,柳歡又豈是一處善茬,照她馭夫的方法來看,這絕對是個不服管束的燙手山芋。

樂青多半將衛嫤的真實身份透露給了柳歡,所以柳歡才想盡了辦法來抹黑玉寧公主,隻要滅掉人們心中那個虛假的玉寧,便有機會將衛嫤推上宗主之位。至於是真的做個隻手遮天的宗主,還是像段織雲一樣做個巫族手裏的提現木偶,那就另當別論了。

背腹受敵的情況,衛嫤並不是第一次遇上,但這樣的陰謀陽謀湊在一起,卻遠比上戰場殺敵複雜。她現在沒有能力拿玉煜怎麽樣,也沒辦法阻止蘇子墨一再買凶行凶,但她卻可以令柳歡表個態。簡單粗暴的方法,她很喜歡。

“放心吧,我們這次去,就是去拆個房子。無他。”臨走時,簫琰輕輕地拍了拍完完約的肩,淡淡地脂粉香飄過來,說不清是衛嫤身上的味道,還是簫琰身上的味道,抑或是兩人在一起廝摩久了,根本連味道也變得一樣了。完完約有些心浮氣躁地推開了他的手。

“我和你不很熟。”他也不想被衛嫤牽著鼻子走,可是他窮。漠北王一日不支持他,他就會一直窮下去,一直翻不了身。他是喜歡衛嫤,可是眼下,他卻更喜歡衛嫤的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