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巫族神壇的路隻有一條,就在這座奇特的寡婦村後。小徑九曲十八彎,卻不是那麽難走,過了幾處隘口,便是南禹的地界。也就是說,從靈州經惜祭去南禹,中間根本沒有大梁軍隊把守。自織雲皇後起,南禹宗族不斷衰敗,其中有一大半是拜玉煜所賜。

席庶玉親自領眾人過關,便不再前行。衛嫤也不勉強她,徑將飛凰綁在了鳥背上,繼續趕路。

身後的人影越來越小,柳歡走過幾個彎道,還可以看見席庶玉帶著人向這邊遙望,似是極為不舍。回想起席庶玉那欲言又止的表情,柳歡突然有了些不好的預感。

衛嫤跟著飛凰,臉沉如水,飛凰不斷地與她套近乎說話,隻希望她能收回成命,可是她卻一直充耳不聞。他用眼睛的餘光掃了熏玨兩眼,隻覺得天都快黑了。

龐文絹竟沒跟來,那個被他捧在掌心、高高在上的妻主居然沒有跟來,她甚至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正夫與寵侍們受辱,卻不置一辭。他惱恨起來,又腰肢扭得跟麻花似的。

衛嫤看著惡心,揚起手裏的劍鞘往他後腰狠狠戳了一下:“你身上長虱子了?再扭我就把你送給熏玨!”她心情極端惡劣,看人的眼神夾著三分煞氣,飛凰從沒遇到過女人的冷臉,不禁一愣。衛嫤已轉頭過去,衝熏玨道,“你來帶路。”

熏玨不敢確定她的真正身份,可也不敢怠慢,趕跟了上來,飛凰的臉立即就青了,斜裏躥開了兩步,嚷嚷起來:“不敢勞煩熏玨大人,我來就好,我來就好。”他忍住不再亂扭,卻偷偷拿眼睛打量衛嫤的表情。

熏玨手下的女子們都笑起來,一個個交頭私語,並不將衛嫤放在心上,其中一個笑得刺眼,所有人都聽見了:“飛凰公子的甜言蜜語到我們熏玨大人前麵就沒用了,我們熏玨大人不愛聽這個。”跟在邊上的山賊怪笑道,“熏玨大人不愛聽這些那還能喜歡聽什麽?姐姐說來聽聽。”那女子便咯咯地嬌笑起來:“喜歡聽飛凰公子慘叫啊,你沒聽過叫著會打彎的?比公雞打鳴還好聽。”

飛凰聽見有人把自己跟公雞比在一起,恨得一把將手抓進了肉裏。他想起龐文絹,火氣就更大了:“隨便塞個女人給我就說是妻主,文不會文,武不會武,自家人落難也裝沒看見,真當小爺我是白整的?”他咬咬牙,又偷偷看了衛嫤一眼,再看向柳歡,心中一動,便慢下數步,將臉湊上了去,叫一聲,“柳姐姐……”

柳歡正在盤算著衛嫤見錦娘的事,沒留意飛凰那諂媚的眼神,倒是被謝征發現了一些端倪,他有些莫明其妙地轉向二長老,問道:“老爺爺,不是說南禹女子的寵侍是世上最忠心的狗麽?怎麽這人像隻大灰狼一樣?”

二長老冷哼道:“什麽狼?明明是豬狗不如的東西,巫族還不就是靠幾個蠱毒控製著這些蠢貨,又能玩得了多久!”他現在能動了,但是武功卻廢了將近一半,不是樂青不想幫他,而是這樣的獨門點穴手法太可怕,尋常的推宮過血根本沒什麽用。

衛嫤走著,忽然抬頭看了飛凰一眼,輕飄飄地道:“你也中了蠱毒?是什麽蠱?”

飛凰好不容易等到她和自己說話,一時眉飛色舞,趕緊繞過了熏玨,跟在了衛嫤身邊,可憐巴巴地道:“是炎蠱,一個月發作一次,沒有大祭司的解藥,就會熱得像火燒似的人,寸寸皮膚都像是要裂開一樣,所以我每個月都去山上等解藥的。”

衛嫤點了點頭,又道:“和你一樣身染蠱毒的人有多少?我要怎麽幫你們?”

飛凰一愣,像是聽到了天方夜譚,他身邊被縛著的少年卻激動地擠了過來,紛紛指著自己的鼻子,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不是新任的宗主麽?你會那麽好心?”

衛嫤傲然道:“我有說過我一定會坐這個宗主的位子?我是好心是惡心,還用得著你們說?”

那兩名少年碰了釘子,一時沉默起來,飛凰卻搖了搖頭,失笑:“宗主大人,你在說笑話?南禹數千百年來,靠得就是這些蠱毒控製著我們這此為夫作侍的男人,說白了,我們就隻是工具,夜裏陪床,白天幹活,上戰場送死,哪裏用得著就往哪裏送。單論力量,我們男人哪一樣比不過女人?你自己也是女人,應該很清楚這種差距。”

他習慣了在女人前麵搖尾乞憐,突然露出這等愴然竟令人有些不習慣,熏玨卻知情識趣地截住了他的話由,喝道:“住嘴,宗主麵前,休得胡說八道。你就不怕鳳王顯靈,割你的舌頭?”

二長老冷冰冰地哼聲道:“什麽鳳王顯靈,這世上根本沒有鳳王!如果不是巫族壞事,我浮屠宮早已經達成所願,鳳王鳳王……可知曆任鳳主就是被你們大祭司害死的?”

熏玨怒道:“死老頭,休得胡說!”

二長老的臉就變了:“醜八怪,你叫我什麽!”

熏玨被縛,二長老的武功沒恢複,兩人急亂之處,也沒能立即湊在一塊打起來,也不知道是誰先伸腳踢了一下,跟著就像小孩子似的吐起唾沫來。謝征害怕自己一身好衣裳都被濺壞,抓著身邊的山賊作擋箭牌,卻不料後者聽到蠱毒便有些腳發軟,帶著一盒首飾向前摔了個跟鬥,頓時金銀珠寶撒了一地。

葉冷道:“要死,還不撿起來!”說著便命了碧水塢的村民一起彎腰來撿,花重淚聽得不耐煩,幹脆離得遠遠地,一路走花看樹。他跟來的原因無外乎有兩點,第一,他把衛嫤當朋友,所以朋友有難,他要出手相助;第二,卻是因為柳歡,他做夢都想與柳歡再行切磋,自然不願放過這樣的大好機會。但這樣一來,路上的那些吵吵鬧鬧就與花家沒什麽關係了。

“樂神醫,聽說你醫術獨步天下,卻不知對這蠱毒知道多少?我聽說南禹巫族是用蠱的祖宗,隻要他們有心,便是山川河流也能用來算計,是不是真的?”花重淚聽飛凰說得嚴重,不免跟著擔憂。

樂青想了想,正要說話,突然聽二長老高聲叫起來:“起風了,快撤!”

說著,他便是第一個轉身,伸臂扭住了左右兩名山賊就撒丫子跑了。

衛嫤一愣,卻被葉冷從身後拉住,迷惑間,可見一片粉色的薄霧借著風勢從山穀裏飄出來,像是桃花盛放的光景……可是臘月時節,又哪來的桃花?

“老大,這幻蠱吸不得,我們退回去再說。”碧水塢裏的村民對蠱毒所知匪淺,一時都變了顏色。這處山穀是由靈州入南禹腹地的必經之路,顯然這些巫族也是有備而來的。衛嫤能想透這一節,卻轉瞬被自己魘住。這些幻蠱並不是針對某一人來的,那簫琰他……他如果真的瞞著她來了這兒,又該如何避開這團毒霧?

不,也許以簫琰的心思,根本就不會躲開,他身負寒咒,根本無藥可解,所以才執意走了這條死胡同。他答應她,要好好地,要一直在一起的,可是他卻突然丟下她,一個人走了?她已經將他視作生命之中最重要的人,可是他卻殘忍地將手悄悄放開……

“老大!”葉冷的聲音好像越來越遠,她聽不見了,隻是覺得趙粉盛放的時節,花香濃鬱,一切都沉浸在那一團粉色的霰霧之中。對啊,他說過的,他喜歡牡丹,喜歡趙粉,喜歡這一地的富貴榮華,他總是把最漂亮最耀眼的東西配在身上,像一隻穿花透影的彩蝶。

“簫琰!你等等我!”她掙開了葉冷的手,疾步向前,飛凰撲過來,卻沒撲中,一時跌了個嘴啃泥。她衝過去,眼睛裏已看不見任何人,隻是堅定了一個信念……簫琰一定在那邊,一定在那邊等她!一定的!

她也不想衝動,可是她想再試試,就算是沒有半點希望也比坐著不動要好。她想相信簫琰。

“中了幻蠱究竟會怎麽樣?”謝征急急地晃著葉冷的手臂。

“不會怎麽樣,隻是會看到自己所思所想的一切,從幻境中破滅,如果接受不了打擊,隻怕這一輩子都反複在噩夢中輪回,不能自拔。”樂青歎了口氣。如果人的心中真有一盞天平,那此時此刻,簫琰一定是重於一切的。可越是這樣,衛嫤就越危險。

衛嫤的衣襟帶起一片殘影,她窈窕的身姿隻是閃了一閃,便撲入了那重迷霧之中,葉冷呆了一會兒,突然起身追了過去,跟著花重淚也有了動作。柳歡再要跟上,卻被樂青一把拉住,反倒是二長老跺了跺足,提氣跟上。

葉冷看見身後跟來的是花重淚,不由地一愣,花重淚卻是十分大方地拍了拍他的肩:“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叫做‘無欲輒剛’?我最大的願望就是打敗柳家,奪回武林盟主的位置,做夢都在想……可是並不意味著我看見自己打不過她就會難過到崩潰,我也不是第一次失敗了,這裏,堅強得很!”他將胸口啪得嘭嘭響。

葉冷微微一笑道:“我想做老大的夫君,不管是寵是侍都好,如果做不成,就一直做她的跟班,這也很不錯。所以我也不怕。”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