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嫤順著眾人的視線一並向西望去,隻見一襲青衣映入眼簾……她有幾分眼熟。

“小姐,這位就是神醫府的樂大公子,相爺特地請他來府上小住,就是為了給小姐調理身子。”老張上前替衛嫤引見。

衛嫤盯著對麵那人的臉,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絕對是見過的!這個人!

可究竟是在哪兒呢?

她那直勾勾的眼神看得人很不舒服,可那青衣男子卻不慌也不惱,甚至連臉上的笑也沒變過。他身量極高,立在柳樹下就像黃土地上撐出一根細長竹竿,但眉眼卻生得娟淡如煙,不似簫琰那樣滿目含媚。眼睛小一些,眼角並不開闊,雙睫垂下的時候使得整張都變得慈善和氣,烏黑的眼仁被眼睫擋住,銳利的光芒隨之消散。

乍然一看,倒像是個溫柔的人。

衛嫤聽過這個名頭,隻是當時沒怎麽在意,原來竟是他?

“在下樂青,見過衛小姐。”那人熟稔地將手裏的藥包丟給枇杷,朝著衛嫤粗粗施了一禮。衛嫤無聲打量著,他腳上還沾著泥,頭發也不似尋常世家公子那般整齊考究,一根青絲發帶,將青絲鬆鬆地紮成一綹,微卷的長發釋意低垂,既瀟灑又飄逸,雖然年紀大了一點,卻不妨礙其少女殺手的本質,人是高了一點,卻還算得上十足的美男。她在心裏默默品評。

“樂青?我們是不是見過?”

第一時間想起的,是在黑夜裏驚鴻一瞥的影子,看起來很像,可是……會不會那麽巧?半夜跟她賽跑的人,居然與自己住在同一個屋簷下?這似乎有些荒謬。

“小姐,前些日子你病著,都是由樂公子親自照顧的,啊,我說的是去救龐小姐之前。”

也就是曹遊被她打斷三根肋骨之前?那時候她連自己是死了還是昏迷了都弄不清呢……那這位樂公子照顧的是真的衛小姐,還是她這個舶來貨?衛嫤心生警惕。

小枇杷嘴快,簫琰使了幾次眼色都被她無視掉了,小丫頭看向樂青的表情嚴肅又認真,甚至還透著一股濃濃的崇拜之意,一雙大眼睛明亮得像夏天晴朗夜空裏的星星。

“救龐小姐之前?”也是她重生之前。

她重又將其打量了一遍,對方卻隻是微笑著向她點點頭:“聽說小姐先是受了驚嚇,後又染上了風寒,這一病一累可大可小,所以在下特地為小姐重新開了方子,加了兩味藥引,以後叫枇杷就照這個藥方來。”他從懷裏掏出一張薄薄的紙。

“你跟我來!”衛嫤突然上前,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抬手撥開了人群,樂青沒留神一個趔趄,隻聽見冷冷的語聲在耳邊響起,“沒事都散了吧,我有些事想單獨同樂公子商議!”完全是不容違拗的霸氣。

一紙藥單飄零在空中,被老張眼明手快地接了。

“小姐!”簫琰用手肘撞了枇杷一下,後者才一個機靈跳起來慌忙追上。

“別跟來,說了是,單,獨!”衛嫤頭也不回。

“可我是小姐的貼身丫鬟。”枇杷著急。

“早些天躲在屋裏見都不肯見我,也稱得上貼身?”衛嫤輕哼一聲,抬手將枇杷斥退。

小枇杷眼巴巴地著看樂公子被衛嫤倒拖著直奔品琴苑,她小心肝兒承受不住,急得左三圈右三圈地轉,就好似油鍋裏的螞蚱。最後不得不拉起簫琰的五彩繽紛的衣袖使勁兒搖晃:“姓簫的,小姐剛才說不要再提予聆公子,是不是有別的想法了?她剛才說的那句‘我們是不是見過’,跟予聆公子的語氣好像啊,你說,小姐會不會喜歡上樂大哥了?姓簫的,你拉長著臉做什麽?喂,你回答我,喂,你別走呀!”

“你再拉,我就把你娘墳頭的金銀珠寶都挖出來!你知不知我一件衣裳值多少錢哪!”簫琰擒著她的耳朵,將她丟開。

眾人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衛嫤與樂青的身影一並消失在楊柳深處。

“老張,難道真如你說,小姐被狗咬出了癲狂之症?”剛才去請樂青的護衛語聲顫抖。

“癲狂之症?老張,老劉說的可是真的?”小枇杷頓時臉白如紙。

其餘十四人相互遞了幾輪眼色,一個個也都變得神情莫測。

“我去看看再說。”最後還是簫琰咬了咬牙,跟在衛嫤身後一路追了過去。

衛嫤想了很多,衛小姐是怎麽遇險的?她又是怎麽複活的?這個神醫府的樂公子究竟知道多少?還有,昨天夜裏跟予聆在一起的青衣人是不是他?送她回品琴苑的人,又是不是他?

她緊緊地攥著樂青的衣袖,手指間已沁出了汗意。

樂青倒是很合作,由始至終淡定自若。

可他越是淡然,她就越緊張。

她發現自己變了,自從身份轉變之後,她就再也回不到以前思維的線上,她不再冷靜,更不再堅強。難道說她這一輩子真要和這個世家小姐的身份死磕?不,不行!她不能讓卓樺“死”得那樣不明不白!

回到品琴苑裏,她著意避開了雲箏,直接將樂大公子拖進了偏室,反手將門掩了,確定附近無人,才舒了口氣。

這間屋子很久沒人住過了,空氣裏透著一股淡淡的黴味。

室內擺設有些陳舊,卻並不影響它們的奢華美觀。

樂青跟在她身後停下步子,好奇地在屋裏轉了一圈,忽然伸手從格子上取下一個花瓶,用指尖彈了彈,讚道:“冰州產的藍釉,好東西啊。”

衛嫤才不管它藍釉還是黑釉,一把搶過來塞回去,抬頭盯著樂青那雙下垂眼狠狠地看。

“昨天是你送我回來的?你還看見了什麽?”

她瞳仁黝黑,鳳目分明,那眼神自比刀劍還要銳利幾分。

“昨天?昨天我喝醉了……”

樂青不單是個自來熟,還是個不怕死的,他摸摸腦袋,也不知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

“少來!你給我說實話!”衛嫤換了個方位,繼續盯著他。

可這人倒好,不但不直麵她,居然還無所事事地在屋子裏翻揀起來,那神情那動作就好像在自己家裏那麽恣意。衛嫤瞪到眼睛都發酸了,對方卻還當沒看見。

不一會兒,樂青就把屋裏所有值錢的東西都攬在了一堆。

“左相府的小姐,嘖嘖!果然貴不可言啊!”他拿起一片水晶放在眼前,轉過頭來看衛嫤,一邊的黑瞳在水晶後清晰放大,另一隻眼睛卻裝模作樣地眯起來。放大的眼瞳分明透著一絲嘲諷。

衛嫤聽到這話,突然心頭一震,跟著立即冷靜下來。

總覺得他這話有些玄機。

一般的人不會這麽對左相千金說話,誰不知衛小姐的親娘是天下首富梅家的大小姐?說到富貴也是尋常,根本不需要這樣來提醒,他究竟想說什麽?

“小姐,死而複生要懂得惜命,你看看,你娘留了這麽多嫁妝給你,可不能說去就去了。”樂青將一個舊妝盒遞上前來,順手打開,金燦燦的光芒立時照亮了衛嫤陰沉的臉,“不錯,昨日是在下送小姐回來的,不過在下不明白的是,為什麽小姐會半夜三更暈倒在高牆之下……令在下更不解的是,為什麽小姐從金平回來扶城之後,就像變成了另外一個人,相爺說過,小姐向來體弱多病……”

樂青的臉上還帶著笑,可是衛嫤卻怎麽也放鬆不起來,她不自覺地感到一陣陣頭皮發麻,原本直視著樂青的眼睛突然撇開。

直覺沒錯,樂青,這人的來曆絕對不簡單。

“也許,是樂大哥醫術高明,藥方獨特所致呢?”她改了稱呼。

良久,才強壓住心中的悸動,伸手接過了他手裏的妝盒。

這個妝盒她早就見過,是衛夫人身前的遺物,並不像他說的那樣是什麽嫁妝。

“也對,或許是在下醫術太高明,數天之內竟能使一個人的體質徹底發生改變,確是在下意想不到的高明哪。”樂青摸了摸下巴,頗有深意地笑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