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鋒芒畢露

餘辛夷對上景夙言眼中的笑意,心中微微一動。他想做什麽?

景夙言看到餘辛夷眼中的戒備,唇畔笑意更盛,實際上他原不必出現,然而入宮時恰巧瞥見餘辛夷一騎紅塵,闖入禁宮。隻一背影,他便認出了她。腦中莫名的想起她那雙黑白分明的雙眸,以及那眸中的堅定、果決、狠辣!

身處後宮之中,他見過太多的女子。有溫婉如他母後,有謀段如淑貴妃,有端莊如阮妃,也有嬌憨活潑若韶華公主……但獨獨沒有這樣一個女子,看似嬌弱如水,卻是水中最難摧的堅冰。一身素衣,冷若冰霜,妍若海棠!

他好奇,相當好奇。他想親眼看看,這個狂傲的女子,究竟怎樣讓自己聞名天下,又怎樣守住這名!景夙言袖中滑出一柄折扇在手心輕輕敲擊,那雙傾城之眸似琉璃般光華閃耀:“小王倒覺得,餘府辛夷小姐堪比四字:豔驚天下。”那般瀟灑姿態,果不負他風流第一的美名!

這一句話說出來,禦花園內所有女子皆低抽一口氣。必須承認,餘辛夷極美,但是“豔驚天下”這四個字在這樣的場合說出,這難道說明:八皇子已經傾心於她?一直沉穩不動的景北樓沉斂的目光一閃,閃過絲絲深意與冷肅。餘惜月則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幾乎撕碎手中的絲絹。在場隻有餘辛夷一個人紋絲不動,臉上表情淡淡的,看不到半點欣喜,也無半分惱怒。她確信景夙言認出她來了,但是她不明白,這八皇子到底在打什麽算盤?

淑貴妃亦是不喜,相比而言她更偏愛自己的侄女:“人有偏好,萬般不同。本宮倒覺得,還是惜月這孩子更體貼可人些,四皇子以為呢?”

景北樓抬起眸,在餘惜月跟餘辛夷姐妹間微微一掃,徐徐道:“兩位小姐皆是天姿國色,小王淺薄,不若貴妃娘娘真知灼見。”

不疾不徐,不偏不倚,著實一番端方君子形態,但仔細聽,卻是委婉讚同了淑貴妃。三丈之外,餘辛夷心中閃過一絲冷笑。真是他景北樓的作風啊,永遠處事圓滑,謙和忍讓,隱藏在旁人的光芒之下,藏頭露尾。她不知道當年她到底怎麽瞎了眼,看上這頭城府極深的豺狼!

五皇子景浩天眼睛一轉,道:“淑貴妃娘娘,今日是您的笀壽,恰逢春光大好,不若請各位小姐各自展現才藝,為娘娘壽辰助興如何?”

各府夫人誥命都悄悄暗示自己的女兒,趁這個機會好好表現,爭取大放異彩。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八皇子四位最出色的皇子都在,隨便入了哪位的眼,便是飛身成鳳,名動京城!

餘惜月心裏抿著唇,眼中閃耀著激動的光芒,溫氏為了栽培她,自小就給她請了琴棋書畫詩書並女紅、禮儀八位嬤嬤,琴師、繡娘都是淑貴妃親自撥給她的名師。

而餘辛夷,則隻做做樣子請過一位教認字的嬤嬤,比這些,她餘惜月是贏定了!她抬起眸,朝景浩天投去一個感激的眼波,景浩天立刻像被灌了蜜水似的,通體受用。

他料定了,餘辛夷看起來一身樸素舊衣在餘家定不受寵,更遑論技藝栽培。在才藝這方麵,她定會大丟臉麵。果然。餘辛夷垂首笑了,上輩子景浩天便是餘惜月裙下的一條狗,這輩子依然如此。

隻是景浩天再如何忠心,最終也滿足不了餘惜月的野心。不過他們也未料錯,她餘辛夷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對這些都不甚精通。她精通的那些,隻能為景北樓所利用,卻從來不能贏得男人的心。

前一世餘惜月怎麽說的?她說:“你空有一身才學又如何?他到頭要的不過還是我這張毫無傷害力的臉!”

辛夷輕輕搖頭,嘴角勾起淺淺一笑。

將這一幕收入眼底,景夙言眼中閃過一抹興味。這戲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小丫頭,讓我看看,你要怎樣應對?

丞相府李小姐笛聲嫋嫋動清波;鎮國公孫女傅小姐一曲異域胡笳令人叫絕;京城第一才女許明珠,一筆丹青引來彩蝶棲息;將軍府洛小姐一身大紅勁裝,素手舞劍,颯爽英姿。爭奇鬥豔,各展風華,絲毫不遜園中百花爭芳。

五皇子朗聲道:“下麵輪到餘尚書兩位千金,請問哪位先來?”

餘辛夷端起一杯蜜酒,徐徐飲下,道:“請妹妹先表演吧。”

餘辛夷的推辭,看在旁人眼裏,都覺得她是怕出醜,所以退縮了。五皇子更是冷蔑一笑,轉而目光灼灼的望向餘惜月。

“那小女就獻醜了。”餘惜月紅唇一勾,蓮步輕移步入場中,目光卻瞥見景北樓正溫柔的看著自己,她臉頰一紅,心中更生幾分自信。

眾人都在好奇,餘惜月會表演什麽,才能壓得過之前各位小姐十八般技藝。隻見餘惜月輕拍了下手,丫鬟翠玉立刻小心的捧上一把古琴。在皇宮世家,古琴並不少見,但,當這把古琴擺在案上時,所有人都驚了一下,這竟是那把名滿天下,卻下落不明的九霄環佩琴!

餘惜月低頭,露出誌得意滿的笑容。她素手撫弦,琴聲清越若山泉淙淙,渺渺如仙音,才剛撥出一串便已有人聽出,是曲中皇後《鳳求凰》,這世上會奏此曲的不出三人!然而這還未完,隻見她左手撫琴,右手竟接過婢女奉上的筆墨,執筆揮毫,一筆簪花小楷,雋秀纖麗,當場做下一篇《賀壽賦》!

當最後一抹音律漸隱,眾人還沉浸在那婉轉琴音之中,難以自拔。餘惜月婉轉一笑,朝淑貴妃福禮道:“小女將此曲及此賦特獻與娘娘,祝娘娘福壽延綿,美貌常駐。”

掌聲由景浩天帶動,響徹整片禦花園。餘惜月一人掩蓋所有佳麗,風頭大出!

“還剩一位,不知餘府大小姐要為娘娘表演什麽。”景浩天帶著譏諷的表情

,冷睨道。

有餘惜月珠玉在前,在座都以為餘辛夷要做縮頭烏龜了,沒想到她竟款款起身,不疾不徐的回道:“臣女隻要一展白色屏風,請娘娘允諾。”

“允了。”淑貴妃眼帶鄙夷,讓人去準備,她倒要看看,這麽個小丫頭能掀起什麽風浪!

一展白色屏風前,餘辛夷挺拔而裏,手邊沒有任何樂器,當她旋身而舞時,大半佳麗眼中皆是不屑,舞蹈剛才國公府沈小姐已經舞過了,論柔美比不過沈小姐的洛神舞,論新意比不過將軍府小姐的劍舞,剛中帶柔。

但是她們猜錯了!大錯特錯!當餘辛夷縱身躍起,整個肢體柔軟躍出優美半月,她的指尖忽然一根銀針帶著彩色絲線猛地飛出,刺入屏風之中。

她每落下一個舞步,每一次華麗旋轉,每次舞動雙袖,便有一根彩線自袖中飛出。數十根銀針,帶著彩色絲線,似織成一道飛虹。

什麽是美?這便是美!無數彩線錯落有致,若五彩蝶蛹般將她圍繞,一襲素衣卻如天上仙子般,美得讓人驚歎。所有人都呆住了,眼神不能移開半分。那美妙絕倫的舞姿中,那展白色屏風上,一幅海棠花景逐漸浮現。

沒有人反應過來,是什麽時候結束的。隻看到最後一根絲線穿過屏風,將一隻彩蝶完成後,萬千彩線齊齊斷落。

舞步停止,餘辛夷腰身下仰,借了剛才餘惜月書寫的那支筆,在海棠圖旁落下一句話:“若吾得卿,則平生無二色。”

隻見屏風上墨字如畫,雋永內藏一絲媚秀,風流飄逸,卻不失內含剛勁,若行雲流水,似跌宕瀑布,磅礴大氣,真正一手好字,竟不像是出自一個少女之手!

相比之下,剛才餘惜月那一筆簪花小楷,簡直貽笑大方!

所有人在看到餘辛夷這番堪稱絕倫的表演後,都是先一震驚,連景北樓、景夙言二人都不例外。

然而在看清那屏風上所寫的那句“若吾得卿,則平生無二色”後臉色又變。

這句是摘自話本,是漢武帝少年時對陳皇後的一句允諾。景北樓眸子微微眯起,心中一絲冷蔑:這丫頭,竟然在皇宮裏宣告想要一生一世一雙人,實在狂妄自大。

自古女子以夫為綱,男子三妻四妾本屬正常,更何況他這樣的王孫貴胄。景夙言目光卻在那筆字上看了眼,抬起頭,眼眸中映著餘辛夷纖細卻美麗的身影,瞳孔微微一動。

刹那的寂靜後,禦花園內再次議論紛紛,眾位誥命、小姐都在議論,最後奪魁者會是誰,大多議論的是這個巧奪天工又驚世駭俗的餘辛夷,把餘惜月完全拋之腦後。

餘惜月死咬著粉唇,心底恨極的瞪向餘辛夷。辛夷卻不卑不亢的挺直了腰背,站在那兒像一株筆挺的海棠,目光堅毅。

“各位小姐都表演得不錯,本宮都很喜歡,”淑貴妃開口,將奪魁一事完全避而不談,“來人,把本宮準備好的珊瑚珠串取來,賞賜給各位小姐。”

眾人都知,表演一事到此為止,起身福禮道:“謝淑貴妃娘娘。”

個個都心知肚明,淑貴妃擺明了不喜餘辛夷。餘辛夷在淑貴妃這裏輸了,卻也贏了!因為自這日起,全京城再也不會有人不知餘辛夷的名字!景北樓舉杯,輕抿一口。他就猜到,餘辛夷會是這個下場,鋒芒畢露,有時候並不是好事。

原本剛才他看她聰慧,想過也許可納她為側妃,看來,不必了。他需要的是餘惜月這種,長相貌美,家世深厚,卻懂得收斂乖乖站在他背後的女人。忽然看到餘辛夷眼眸朝他輕輕一抬,又迅速如避蛇蠍般躲開。景北樓心頭微微一動,因為,他在她眼中看到排斥、敵意,甚至一絲隱忍的厭惡。可是為什麽?

未及想清,卻有一道窈窕身姿掠過,正是餘惜月。餘惜月手執杯盞:“姐姐,惜月敬你一杯。”

餘辛夷略略一抬秀眉,她這個“多才多藝”的妹妹又想耍什麽花招了?看著奉在自己麵前的這杯酒,餘辛夷淺淺一笑。若不接,恐怕當場便落下個與妹不合,不識好歹的壞名聲。若接了——餘辛夷抬起手剛觸到那杯酒。

“啊!”餘惜月突然一聲驚叫,手中酒杯突然打翻,杯中鮮紅的葡萄酒汁濺在她那身華貴錦服上,髒汙一片,餘惜月粉唇一顫,一雙剪水雙眸裏淚水便滾了出來,“姐姐你怎麽……”

“怎麽回事!”淑貴妃不悅的提升斥責道。淑貴妃娘娘明顯動了怒,滿座皆嘩然。

“貴妃娘娘,是臣女的錯,”餘惜月立刻開口,又委屈的朝餘辛夷屈膝,“不好意思,妹妹一時不小心,請姐姐切勿見怪。”

然而她那雙眸子眨了眨,睫毛上點綴的淚珠顆顆都在訴著委屈,讓人心疼不已。

淑貴妃卻道:“惜月,別替她掩飾,敢在本宮的壽辰上滋事,餘辛夷,你還不跪下!”所有人都屏住息,知道,淑貴妃這是打定主意要辦了餘辛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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