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蕭靖宇沉默了許久。當威帝都喝光三壺茶後,他才歎了口氣回道:“沒有可能。真人既然已結金丹,那大道便已有一絲與你身心相合,這不僅意味著一種承認和修行的不退步,同樣也意味著道友無法再改換門庭。哪怕廢去修為重新修煉,都不可能走出這條老路。”

天星真人聞言,長長歎一口氣,緊閉的眼角有兩顆老淚落下。

威帝見到這一幕倍感酸澀,心中澀聲念道:“丹成無悔,果然是丹成無悔啊!”

蕭靖宇等了一等,緩緩說道:“這便是丹成無悔。”

修行從煉氣開始,一直到築基時,才算跨過一個非常重要的門檻,成為了真正意義的修行者,有了追尋天道的資格。但此時所謂的築基,又叫作築仙基,其實就是將人身恢複到胎兒剛要出生前的先天狀態,從而使人身達修煉所需的基本要求。

築基之後,第二個關鍵門檻就是金丹。但這一步與築仙基又有巨大不同。

此時所築下的根基,又叫作道基。道基不僅僅事關身體,同時也事關神魂和道心。隻有肉身無垢無病,圓滿不漏,神魂歸一圓融,純澈無暇,道心堅定如一,內外通透,這三者並行齊步至頂點時,修士才可以依真法上體天心,混元法力,曆經九轉最終煉出一顆無上金丹。

金丹二字,金代表堅固,丹代表圓滿。修煉到此境界,除非死亡,否則境界永遠不失,法力生生不息,修士已算是一腳踩在生死之外,真正有著大智慧、大願心、大能力、大功果、有資格上望天界的人了。

然而凡事都分陰陽。

既然金丹修士有這麽多好處,那自然也有不好的地方。那就是道路無法改變。

金丹境界意味著修行之路已定,從此隻能進不能退,哪怕金丹修士眼見旁邊近在咫尺的一條路更加寬闊平坦,道上風景更佳,那也沒用。無論他如何伸腿,都絕跨不過這一步去。至於那些想著先退再進的人,或者試圖用各種方法繞過此坎的人,最後全部都是丹壞人亡的結局,沒有任何例外。

黃天無親,大道賜予人一線長生之機已是無比慷慨,若是此人還想著多占多得,那最終肯定隻能雞飛蛋打。以人間的道理看都是如此,那天道就更是這樣。

三人各有心思,茫茫然靜坐了好一會兒後,天星真人才緩過神來,他帶著些微苦笑說道:“是老道矯情了。此生能在元界結丹,已是遠超前賢,幸運至極,本就不應該再得隴望蜀。如今被蕭道友一棒喝醒,老道雖然倍感難受,卻也同樣是去了心頭一層魔障,脫開一劫啊。貧道還要謝過蕭道友的指點。”

“真人言重了。這一劫還是靠真人自己的悟性和道心才能渡過,我是沒出什麽力的。”蕭靖宇擺擺手笑道。

威帝聽兩人這樣說,神色一動,連忙跟天星真人問道:“難道真人又要破關進步了?”

天星真人點點頭,又搖搖頭,似是茫然道:“像是抓住了一線靈機,但仔細瞧去,那光色仍然朦朧不甚通透,老道雖感覺突破之機存在,但能不能真正抓到手,還是兩說。”他頓了頓又笑道,“不過這次問道回去之後,老道肯定是要閉關的。若成的話,十年之內當能再進一步。若是不成,也許到壽盡也是能停留在金丹初期了。”

威帝聞之眼中露出絲絲豔羨之色。

他煉成金丹之日與天星相差仿佛,到如今也有兩年多了。但自突破之後,他就發現,原本清晰的道路如今已是雲霧彌漫。哪怕將先祖修行手劄苦讀千遍,也絲毫找不到可以借鑒的地方。

對於他這樣的修士來說,路難路險都不可怕,他自然有決心、毅力和勇氣去突破。但他就怕無路可走。

世人論“難”,總愛以“難於上青天”形容,可修行不本就是上青天嗎?這是天下至難之事,也是天下至險之事,若不能看清道路,哪怕僅僅看清腳尖前一寸,他都不敢挪動一毫。

“錯行半步,就是粉身碎骨。我的路又在哪裏呢?”威帝眼底有著迷茫。

“陛下,陛下……”天星真人見威帝神遊,隻好在旁邊出聲喚道,他準備要說那事關兩家的最重要的事了。

“哦,真人,何事喚我?”威帝的眼神瞬間清明過來,抬手問道。

“貧道要問那件事了,還請陛下配合。”天星使了眼色,同時傳音道。威帝眼神一凝,微微點頭。

蕭靖宇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裏,忽然也微微一笑,心道:“來了。”

天星真人拿起茶盞掩飾性地喝了一口,然後笑著對蕭靖宇拱手說道:“貧道還有一事,想請蕭道友解惑?”

“但問無妨。”蕭靖宇笑笑,神情很是輕鬆。

天星真人點點頭,忽然抬手指著玉梅峰和小南峰問道:“貧道是想知道,除了這兩座天下奇峰,一元仙宗還會再尋其他名山大川建立分宗嗎?”

威帝聞聲神情一滯,看向天星真人的眼神露出淡淡不滿,同時傳音埋怨道:“真人何不說得委婉些?真人這樣不留餘地地問,豈非把大家都架在火上烤?萬一蕭道友說是,咱們如何能處置下來!”

天星真人沒有回音,隻是眼神定定地落在蕭靖宇臉上,微笑著等待回答。

蕭靖宇眨眨眼睛,忽然一笑,搖搖頭道:“真人多心了。大燕朝中的名山大川比蕭某這兩處強的是不少,但我一元仙宗卻不是那馬匪強盜,不是我宗的,我宗絕不會強取,需要什麽,我宗自然會拿相應價值的東西去換。這一點,不論是跟正道作交易,還是跟魔道做生意,都絕不會改變。”

聞聽此言,天星真人和威帝都是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自得到蕭靖宇回歸的消息後,他們的心就提到了嗓子口兒。

蕭靖宇的能力他們早有所知,就算兩年未見後他們兩人也同樣進軍丹境,但對蕭靖宇那樣的奇人,他們依然心存極大的顧忌。而且一想到他們在這兩年中未經主人同意就占了一元仙宗的偌大好處,說心裏不擔心主人報複回來,那肯定是假的。

故而雖然以他們之能完全可以在一天之內到達玉梅峰,但他們就是遲遲未到,反而足足等了十數天才姍姍來遲。這樣當然顯得失禮和丟臉,但比起他們自己的安穩和身後勢力的傳承,這都是不得不做的。

如今親耳聽到蕭靖宇這番話,他們一顆久懸的心無疑能放回肚中去了,肩頭上萬鈞重壓一朝盡去,他們當然要大大地鬆一口氣。

威帝站起來拱手讚道:“蕭道友深明大義,本王十分敬佩。不過大燕朝畢竟受玉梅峰恩惠不小,本王回去之後,會立即置辦一份重禮,代表大燕皇族表示對玉梅峰和蕭道友的敬意。”

天星真人也起身一揖道:“陛下的話是正理。貧道回山之後,也定派人前來表達謝意。”

“這都是小事,兩位也不必這樣鄭重。”蕭靖宇笑眯眯道,“不過蕭某還真有兩件事需要兩位的幫助。”

“蕭道友請講。”威帝和天星真人對視一眼,齊齊一禮後說道。

“蕭某有兩件事需要借眾人之力,一是尋一塊方十丈厚一丈的純淨玉石,不能拚接,隻能是整體,顏色不論,隻要玉質純淨可容納大量法力就好。”蕭靖宇支起一個指頭,“第二件事則是搬城。”

說到這裏,蕭靖宇起身走到雲台之緣,向東方看去,遙指那坐人煙繁密的平城笑道:“蕭某準備立一座護山大陣,將以玉梅峰為中心的周遭九峰全部籠罩在內,建成我一元仙宗在大燕的根基之地。這平縣恰好在陣法籠罩範圍內,對蕭某行事有諸多不便之處,所以想請陛下同意,將這城從原址移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