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凡人看來,道士和和尚口中講的那些仙人們,餐風飲露,壽同天地,連飯都不用吃就能永遠地活下去,果然是最無欲無求的。

從某種意義上講,這樣說不錯,但也不是全部正確。

概因仙人所求,與凡人所求根本不是一回事。

仙人求長生,而為求長生,就得先求用於修煉的長久壽命和躲災避禍的手段力量,於是,能延年益壽的天地靈果靈藥仙人需要,能製成力量無匹的法器法寶的靈材仙人也需要……

總之,為達成以上目的,所有有用的東西仙人都需要。

而凡人則不同,除了富貴權勢者外,普通百姓,不過求個溫飽過活繼香火罷了。

兩者所求天差地別,凡人當然就以為仙人無欲無求了。

而當仙人碰見那有益於修煉的天地靈物時,仙人就立時墮成凡人,就如同現在的蕭靖宇一般,兩個原本幽暗深邃的眸子,此時卻冒出瑩瑩赤光,紅得嚇人。

“老子發了。”蕭靖宇喉嚨裏不停翻滾著這一句,手腳陡然加力,不顧外衣,隻管加速靠近那處充滿靈氣之地,所以沒挪幾步,幹淨齊整的外衣就被鋒利的碎石刮成了碎布條,且汙穢不堪。

前進中的蕭靖宇甚至不顧己身安危,急不可耐地幾掌打掉礙事的碎石,把神識盡力朝裏麵探去,一尺,二尺……半丈,一丈……終於,當蕭靖宇麵色呆滯的停下來時,一個內藏於山腹中的靈動空間的部分景象,已清清楚楚地烙在了他腦海裏。

金紅光霧充斥約裏許方圓的巨大錐形空間:一座白色二層精致木樓倚著石壁立於北邊;一條丈許寬的清澈雪溪從西側石壁中汩汩而下,又沿著南側洞壁蜿蜒流出,不知去向;小樓前有白玉為梯,連接到高度稍低但麵積巨大的約有二十丈方圓的小廣場,廣場地麵由一種不知名的金絲紅晶鋪就,在不知從何處射入的陽光照耀下,將空間映成金紅一片;廣場外圍,鋪滿奇特的紅脈金線綠草……

“這是……小靈境?”蕭靖宇用帶著顫兒的聲音自言自語,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前摸去,不知不覺中,他鑽進那處入口,在沒有探查禁製機關的情況下,魯莽地掠了下去。

呼呼風聲中,一道耀眼金光驟然閃現,金紅地磚就像突然間活了過來,一塊塊放射出臂粗的金紅光柱,並按著某種神秘的秩序在半空中組成一張陣圖。

陣圖快速的旋轉起來,洞中嗡嗡聲由小至大,最後幾乎如雷霆滾動,地上綠草幾乎是一瞬間全部向外倒伏。

而蕭靖宇,早已在異象出現的那一刹那,便清醒過來,然後就驚恐成分地發現,自己和劍光,都被金紅陣圖死死禁固在半空,連一根指頭都無法動彈。

“糟糕!昏頭了!”蕭靖宇背心一瞬間汗出如漿,冷汗浸透內衣,緊貼肌膚,感覺冰涼滑膩,十分的不舒服。

然而,這還不是最讓他難過的。

陣圖中緩緩成形的九把丈長通紅巨劍,劍劍都指向他身體要害之處,讓他感覺幾能撕裂天空的鋒銳劍氣就在他鼻尖上漲縮吞吐,那種仿佛閻王爺正跟他對眼的恐怖感覺,讓他麵皮發痛,心跳重如擂鼓,都快要蹦出他的胸膛。

一時間,蕭靖宇一動不敢動,隻能在心裏痛罵自己讓貪念誘昏了頭,竟然敢在這種既是福地又是險地的小靈境中莽撞造次。

然而,蕭靖宇畢竟是經過千難萬險才從一層天僥幸降臨元界的,當時那種虛空轉移時仿佛天地塌陷有死無生的恐怖感覺,又比目下這種因被陣法禁固而產生的害怕嚴重了無數倍,所以蕭靖宇很快就強行壓下種種情緒,把所有精神都用到破解目前這種不上不下的窘態的方向上來。

“陣法發動,但一直沒有攻擊……虛空留音……小靈境在玉梅峰內部……飛升前輩……我現在也是玉梅峰弟子,還是掌門……對了,我還修成《仙劍術》……”千鈞一發之際,蕭靖宇腦中靈機連閃,數個線索瞬間隱隱串成一條線,而這線的盡頭,似乎就是解決目前危境的方法。

蕭靖宇絞盡腦汁,想得咬牙切齒……

“《仙劍術》!對了,就是劍仙之法!劍氣!”蕭靖宇意識中突然一道光芒閃耀,照亮一切,他體內真元隨心而動,按著古劍修法門,轉化成純粹劍氣,然後劍氣透過眼神,鼻孔,嘴巴……身體的三萬六千根毛孔,一起噴薄而出,轉眼間就將他身周那金紅劍氣排開,形成一個蛋形的白色光芒罩子。

果不其然,劍氣一出,那陣圖連同丈長紅劍頓時消散,地麵上射出的光柱緊隨著一一熄滅,金紅色地磚慢慢又回複舊觀,綠草也成片直起身來……

小靈境中,一時間雲淡風清,似乎剛才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一般,充滿安靜祥和。

蕭靖宇這才長長地鬆了一口氣,撲通撲通的心跳聲從耳中消失,僵硬得像塊鐵的身體也慢慢鬆軟,他閉眼緩緩搖頭,腮肌緊繃,突然他狠狠給了自己一個巴掌,於是白淨的臉上,馬上浮現出一個清晰的紅手印。

“叫你再莽撞!混蛋!”蕭靖宇惡狠狠對自己吼道,一想起自己已經半年都沒嚐過在生死邊際行走的滋味兒,而剛才卻突然又從鬼門關前逛了一回,那種後怕,極致的後怕,就如他這樣修仙者的堅硬如鐵的心,都隱隱顫抖不已。

自我檢討中,蕭靖宇緩緩落了下來,飄搖如柳絮。

這次他的每一個動作都十分輕柔,劍氣始終在身側縈繞,不敢有一絲大意,頗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意思。

落地後,他馬上感覺到,這小靈境中的溫度比外界要高得多,就像是盛夏時節豔陽高照之時,但神奇的是,他外露肌膚的任何一處,都沒有灼熱的感覺,那種奇異的高溫,似乎在空間中任何一處都是均勻不變的。

他朝溪水邊走了兩步,沒有發現任何溫度上的異常,證實了這個感覺。

之後,蕭靖宇往四周草草掃了幾眼,就直接往北邊的小樓走去,既然有人在這裏住過,那小樓中就是最有可能留有這個小靈境相關信息的地方。

“古劍洞天?”小樓門左側立著一塊腰高的長方形石碑,上書四個古樸篆字,蕭靖宇有幸認得這種萬年前修仙界通行的符字,便輕聲讀了出來,“這地方便叫古劍洞天嗎?那《仙劍術》和這洞天果然都是一起的,而那個二百年前破空飛升的女仙子,恐怕也是因為發現了這裏的秘密,才能最終修煉到金丹期,脫離元界這方靈氣幾近幹涸的破敗世界。”

蕭靖宇想到外麵,莫名輕歎一聲,旋即把蔓延的思緒收斂回來,又整理一番自己的容裝,在門前向小樓彎腰禮拜:“後輩劍修、玉女劍派掌門蕭靖宇,偶然發現這方天地靈境,未經允許擅自入內,若有打擾,還請主人恕罪。”

蕭靖宇這番作為,既不是虛偽裝相,也非這靈境內還有主人,他隻是在表達自己對前主人的敬意。前賢大方遺寶留待有緣,後來人有幸獲得,有益修行,自然應該表達對前賢的感激之情,而不是狂妄地認為這些都是他本該得的,用不著謝這謝那。

這一點態度,說小也小,但若往大處說,就是正與魔區別的發端之一。

行完禮,蕭靖宇才緩步推門入室,一幅鬥大“道”字圖,正懸在門內廳堂正牆中央,兩邊又各掛一聯:雲在岫無爭出意,石當流有不平鳴。

這聯應是前代主人在自表心意,蕭靖宇稍一玩味就放在一邊,又向它處瞧去。

圖底下是一雲紋曲足紅木長案,案上正中端坐一尊暗金色古銅香爐,香灰滿樽,香爐旁邊又豎直地放著一束紫色線香。

蕭靖宇恭敬上前,拈出三根紫香,乾元指力運起在香頭一抹,三點紅亮閃現,嫋嫋煙氣頓時飄進鼻端,他輕吸一口,暖香沁人心脾。

他把這香在香爐中插好,又退開一步朝掛圖拜了三拜,就在此刻,異像突現——紫香刹那間爆燃燒盡,煙氣火光彌漫整麵牆壁,一尊女子光像,從牆壁中嫋嫋而出,影像鮮活,幾能以假亂真。

蕭靖宇一驚,連忙又後退三步,這才驚疑不定地細細瞧著光人。

這光影中人略顯恍惚,但身材綽約麵貌甚美,特別是那一雙飛入鬃發的劍眉,彰顯勃勃英氣。

“後生小輩,不必驚慌。本宗乃玉女劍宗第七代掌門南宮瑤。此地是我玉女劍宗禁地,古劍洞天,傳自上古。汝既然能入此間,《仙劍術》必然已修至小成,為我玉女劍派翹楚。如此,汝可承法統,可繼宗門,且上前受印。”光影中女子柔和的聲音在廳中回落,蕭靖宇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去,跪在案前,仰首而望,那光影伸出一隻素手,食指輕點在蕭靖宇眉間印堂處,然後就在因眉間一痛而迅速反應過來的蕭靖宇的驚駭神情中,整個光影女子化成一道璀璨流光,順著那指尖,全數貫入蕭靖宇腦中。

在頭腦脹到快要暴開時,蕭靖宇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蕭靖宇從一個光影世界中蘇醒過來,伸手抹了抹腦門,果然又是一片汗津津的。

“好險好險!”蕭靖宇十分驚悸地連說幾次好險,他回想著剛才意識中翻天覆地的變化和那些演示解說,心裏極度後怕,他根本沒想到,那個光影竟然是古劍洞天上代主人留下的最後一道生死禁製,如果光影中留存的那絲意念發現他意識裏與玉女劍派是敵非友的話,那光影就會吸幹他所有的真元和神魂補益自身,再度回歸牆壁上禁製之內,而他蕭靖宇,自然就要神魂盡滅,無聲無息死在這裏,百年後化為枯骨一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