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後清晨,細雨朦朦,整個玉梅峰都沉浸在深沉的傷痛中,於素馨帶著四姐妹,還有劍派的劍婢和仆婦,一路抬著淩婆婆的棺槨,沿著野徑上山,來到近於山頂一處風光秀麗的斷崖邊上。

這裏的梅林,是玉女劍派曆代女俠的葬花埋骨之處,於素馨的母親,前代劍派掌門也埋在此處。

一入江湖,身不由已。

武林人難得能全身而退老死床榻,多少人甚至連死後留一個囫圇屍首都是奢望,淩婆婆能於傲雪寒梅下得這一堆黃土墳頭,說來也是值得慶幸之事。

蕭靖宇負手立於崖邊,遙望遠處的高大雪峰,有意不去打擾悲傷的姑娘們。但他默默用餘光看著姑娘們的動作,挖土,掘坑,沉棺,覆土,立碑。

沒有隆重的儀式,隻有哽咽在喉頭的哀傷;沒有伏地哭嚎的後人,隻有煢煢孑立的背影;沒有黃紙檀香,隻有幾個新鮮的花環。

山頂風寒,待得久了,十來個姑娘都身影瑟索,蕭靖宇都咳了幾聲,於是搖搖頭,說一句“可兒不能受寒,都下山吧”便當先負手離去。

“掌門?”白晴晴紅著眼睛看向於素馨,卻隻看到一張麵無表情的臉和一對紅通通的眼睛。

婆婆走後,山上氣氛便怪了起來。

婆婆的遺命尤在耳邊,但五姐妹無人能夠一下子便認同自己的新身份,甘心承認自己是那個男人的妻子,哪怕他武功高強又俊美無雙。

就算是白晴晴這素來沒主意的,雖竭力想著婆婆待自己的好,卻也無法厚著臉皮追著男人背影離去。

每個人都很矛盾,她們的心在違抗遺命的愧疚和堅持自我的驕傲間徘徊不定。

這種感覺影響到所有女人,有那個男人在的時候,就連吹在麵上的微風都充滿別扭和尷尬。

“都下山吧。”於素馨突然歎了口氣,轉身下山,她雖滿心複雜,卻無法借此否認那個男人的力量,不是說高強的武功,而是定海神針一般的真實存在感。

山上沒人知道如何操辦一個完整的葬禮,在姑娘們搞得一團糟之際,是那個男人出現,隻是幾句話提點,一切就都回到了正常的軌道上——淨身潔體,壽衣壽材,收斂遺物……一切搞得姑娘們頭痛的細瑣之事,被男人淡淡的幾句話點出清晰軌道,大家隻要照著去辦就可以了。

如果這不是葬禮,恐怕會有人笑著讚美,一切都很完美。

那個男子的影響力,從這場簡單葬禮開始,更深地紮入了姑娘們的心房中。

也許還有因為失去親人帶來的虛弱吧,但於素馨空了很多的心房隱隱明白,連她自己也……

“唉!”斷崖上回蕩著一聲幽歎。

回到山腰劍派時,於素馨發現蕭靖宇就在原來淩婆婆的房裏,等著自己五人,似乎是有話要說。

於素馨心裏一跳,有心不去,可再想想自己肩上的掌門之責,還是硬著頭皮進去了。

蕭靖宇仍是麵色淡然地負手立於窗前,待於素馨這位絕色掌門領著其餘四女進來,他微微點頭。

“咳咳……都坐吧。”蕭靖宇當先大馬金刀地坐於床邊,看著幾人尋來板凳列成一排坐在對麵。

“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淩婆婆身後能葬在那樣一株傲骨崢崢的紅梅下,想必她是歡喜的。”蕭靖宇斟酌字眼講道,“現在,是談談我和你們的事的時候了。咳咳……於素馨,你們幾個想必心裏很亂,但我沒時間沒精力一一理順與你們的關係。所以我有兩個建議你們不妨聽聽,咳咳……”

這男人說得直白,於素馨和妹妹們臉色緋紅,大家相互看著,最後將蘊著羞意的目光聚在大姐身上。

於素馨對姐妹們的心思也是心知肚明。

二妹白晴晴向來沒主意,傾向於聽婆婆的話,本身對蕭靖宇這個美男子似乎也有好感,隻是婚嫁之事自己羞於出口罷了。

三妹李秀水卻是不服氣自己就被別人命令著嫁人了,她素來想找一個武功強於自己的丈夫,蕭靖宇當然強得讓她無話可說,但被按著頭承認此事,她心裏很不樂意。

四妹鍾瑤心思是極深的,自己猜不出來,但知道她肯定會心動,因為這是複興報仇的良機。

至於五妹可兒,才十四歲,對救了自己的蕭靖宇肯定有好感,卻又談不上男女情愛……

這樣一來,不管出於何種考慮,可能願意與蕭靖宇結為夫婦的姐妹就有三個,如果自己再出頭應承下來,五女嫁一夫之事便真的要成了。

這也……太荒唐了吧。

“且聽聽他的說法吧。”於素馨一陣頭疼,覺得就算曆代掌門肯定也沒碰到過如此神奇卻羞人的事,自己的小肩膀如何扛得起?

“蕭先生請講。”這個稱呼也是於素馨好容易琢磨出來的,因為前輩、高人什麽的似乎都不應景了。

蕭靖宇淡淡一笑,很直接地講道:“第一個建議,就按淩婆婆所說,我與你們結為夫妻,從此合為一體榮辱與共。不過事先說明,我並非要占你們便宜,如花美色並不在我眼中,我隻是有事做事罷了。所以,一旦成婚,我希望大家真心相待,而不是貌合神離,那沒有意義還耽誤時間。”

蕭靖宇的話就像把一尾剛從河裏撈出的銀鯉驟然間塞到了五位女俠的懷裏,弄得她們心慌意亂,仿佛水濕衣衫、妙象畢露,卻有一個翩翩公子正在旁邊含笑而觀。

於素馨幾乎是手足無措地吭哧道:“還請……還請先生說出第二條建議。”

蕭靖宇又笑笑,他心知肚明,自己的說法嚇到姑娘了,但他確實如此想也如此做,想踏上修仙之路的人,毫無遮掩地麵對自己的本心是最基本的要求。

“那好,我說第二條,那就是我與你們五人毫無幹係,但我暫時不會走,咳咳……我會保護玉女劍派,直到你們有自保力量。在這之前,我們同居一院而互不幹擾。”蕭靖宇輕喘了幾下又接著說,“其實第二條不錯,這樣大家也不尷尬,我也不負對淩婆婆的承諾,兩全其美,咳咳……”

眾女此時的心情,就好像心剛才飄到嗓子眼兒了,這會又突然落回肚子裏,一時間連喘息都勻了許多,臉上表情也放鬆下來,纖纖玉指也不用再自己絞殺自己了。

於素馨聞之極度滿意,覺得第二條就是最好的解決出路,馬上就想答應下來,卻不妨四妹鍾瑤突然出聲。

“蕭先生是看不上我們師姐妹嗎?”鍾瑤臉上緋紅,但第一句話就把剛剛才放鬆下來的姐妹們再次鬧了個大紅臉。

這話怎麽說的,難道四師妹真看上這個男子了,還上趕著要把自己貼上去?

或者自己貼還不夠,連姐妹都要拉著一起貼!

沒等略微驚訝的蕭靖宇回話,鍾瑤就又說道:“蕭先生若不娶我們,又怎麽能說不違背對婆婆的承諾呢?”

於素馨不由急了,“四妹!”

蕭靖宇盯著麵色樸紅的鍾瑤看了兩眼,突然笑了,露出一口潔白整齊的牙齒,“若你們選擇第二條,那就是你們不願意嫁給我。還記得我對淩婆婆說的話嗎?”

鍾瑤一時愣住,腦海裏飛快回想一遍,然後猛得抬起頭,表情複雜地瞧著微笑不語的男人,莫名其妙地氣上心頭,憤然說道:“蕭先生好心機,麵對臨死之人的哀求還能從容斟酌語句,鍾瑤佩服。”

於素馨這時也反應過來,精致玉麵憋得通紅,一衝動責備之言便脫口而出:“確實好心機!不知蕭先生是否平日裏都是這樣想三句說一句!哼!”

蕭靖宇斂去臉上笑意,卻不氣惱,隻淡淡道:“道不同不相為謀。我所做皆出本心,想什麽就做什麽,你們說我有心機,我不敢當。好吧,再談下去多半是話不投機,好歹相遇一場,莫弄成反臉仇敵。”

這話說得幹脆卻無絲毫情誼,淡得就像是陌生人打招呼,可……可畢竟在坐幾人已是名義上的夫妻!

於素馨和鍾瑤心裏莫名地一空,就仿佛突然失去了什麽,突然有些慌恐,盯著男人手中端起的送客茶盞,她們臉色一暗,卻隻能強掩著心中空虛忐忑,喚姐妹們行禮退去。

大家不約而同進了於素馨的屋子,各找地方坐下,卻不像往常一樣歡聲笑語。

“大姐?”白晴晴輕聲喚道,她心裏仿佛堵了東西,胸口發悶,受不了這樣詭異的平靜。

“姓蕭的好大的威風!”於素馨還未說話,李秀水卻一拍桌子跳了起來,冷笑著出言諷刺道。

“胡說什麽!坐下!”於素馨登時無名火起,很嚴厲地斥道。李秀水一怔,迅速環視一圈卻發現師姐妹們都很嚴肅地盯著自己,心中一怯,不由自主地坐了回來,隻是狠撅著嘴,兩手一下一下撕扯著繡了交頸鴛鴦的絲帕。

白晴晴看著心疼,便軟了語氣勸道:“三妹忘了嗎,蕭先生能樹枝貫金刀的。”李秀水身體一震,手上動作頓時停了下來。

“四妹,你是如何想的,說來聽聽。”於素馨心裏煩亂,又想起婆婆的叮囑,問道。

鍾瑤歎口氣:“還能如何呢?姐姐聽他的話就知道,就算我們願意嫁,人家還未必願意要呢。那種情況,他都能算計到我們的反應,真是山外有山,我小覷了天下人。”

曹可兒奇怪地問道:“算計?蕭大哥算計我們什麽了?”

“還沒算計?你都改口叫他蕭大哥了,這可算計狠了。”李秀水突然憤憤道。

白晴晴幾個頓時樂了,捂著檀口雙肩輕顫,曹可兒則臉上緋紅一片,伸手就朝三姐的肋下撓去。

“好了好了,別鬧了,談正事。”於素馨莞爾一笑,卻立即又愁眉道,“四妹,那咱們如何回複。這事對婆婆,對我們,對劍派都如此重要,總要有個說法出來。”

大家一起點頭,又看向素來智慧的老四。

鍾瑤也是愁眉不展,仔細思索一陣,突然吐口氣對姐妹們決然道:“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是我們太貪心了,既想受他保護,又不願付出。蕭先生畢竟與我們萍水相逢,我們五姐妹中,也就可兒與他關係深些,人情卻也已經用掉了。所以,大姐,我覺得我們應該遵從婆婆的安排,一起嫁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