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臉漢子麵色一凝,瞪向黃臉人道:“你胡說些什麽?心裏不清楚……這種事也是嚷得的?自己掌嘴吧!”

說罷霍地站起,說一聲:“衙門口見!”便自走了。

短小精幹的一個,看了袁菊辰一眼,縮縮脖子,也站起道:“錢是要的,法子另外再想,先走一步!”也自去了。

隻剩下黃臉漢子一個,氣鼓鼓地挺著個肚子,忽地歎了口氣,埋怨道:“你們都走,留下老子算賬,這個主意不賴。嘿嘿!老子不是笨蛋,這就來個掛賬,兩不吃虧。”

剛要站起,卻為袁菊辰出言喚住:

“朋友且慢走一步!”

黃臉人怔了一怔,坐著不動。

袁菊辰說:“一個人無聊。老兄快人快語,如承不棄,願意與老兄交個朋友,這頓吃喝由在下開銷就是。”

末後的一句話,大大合了黃臉人的心意。

“好說,好說……”

臉上一笑,便不走了。

呼來堂倌,袁菊辰說:“羊肉燒雞各來一盤,再來壺酒!”

這般排場,更是對了黃臉漢子胃口。

哈哈一笑,他搖手道:“不用、不用!忒破費,忒破費了!”

“一點吃喝,算什麽?”

袁菊辰探手入懷,摸出了五兩紋銀一錠,向對方麵前一推,開門見山地道:“實不相瞞,老兄方才的話,對了我的興趣,多有請教,如承實言見告,吃喝不算,這銀子便是老兄的了!”

黃臉漢子怔得一怔,臉上大是驚喜。

他這班公門賤役,平日隻是混個吃喝,哪裏見過這般出手?即以先時忿恚,所爭亦不過三兩紋銀而已,且是三人合分,對方這人,出手即是五兩銀錠,真正財神天降。直樂得他眼前金星亂冒,如坐針氈。

這類小人,唯利是圖。利之當前,百無禁忌,還有什麽不好說?

“說吧,兄弟交了你這個朋友,隻不知……你要問些什麽?”

白花花銀子,刺眼生疼,左右甚是惹眼。腰帶上抽出塊汗巾,先把它蓋上再說——順便用手指戳上一戳,沉甸甸應是真的不假。

心裏一舒服,表情如沐春風。

袁菊辰沉聲道:“剛才老兄說到三具女屍打理埋葬之事……”

“原來問這個。”

左右看了一眼,一隻手摸著下巴,他說:“咱們是人在哪裏說那裏了,出了門兄弟可是愣不認賬,別看你的銀子不少,衙門口的話,這可是要掉腦袋瓜子的事情,老弟台,你可要放明白一點!”

袁菊辰道:“這個不用關照,出門各自東西,見麵兩不相識!”

“好!”黃臉人一拍桌子:“這才是好朋友,夠意思。問吧,除了我老娘偷野漢子那一宗不便多說,其他知無不言,一定有問必答!”

酒菜來了。

黃臉漢子老實不客氣地撕下隻雞腿,大咬一口,舉壺虛邀了一下,自斟一盅,一仰而淨。

“不就是三個女屍嗎?”長長地吐出一口酒氣,黃臉人不問自說:“三天前才砍的頭,說是賞三口棺材,臨末了卻改為蘆席一卷,亂屍崗胡亂一埋了事。”

“不是問這個。”

袁菊辰沉聲道:“我是問死者三人的名字,不是潘大人的一門女眷嗎?”

“噢……”黃臉人著實打量了他一眼,點頭道:“老弟台你這幾句話還是真問到了節骨眼上,全衙上下除了兄弟以外,怕是再無第二個人敢回答,知道也不敢多說!”

“老兄快人快語,才要就教!”

“好吧!我就實話實說,他娘的,當官的幹這種事,上無天日,下無王法,老子就看不慣!”

黃臉漢子夾了塊羊肉放進嘴裏,大嚼兩下,哼了一聲說:“羊肉不錯。老弟台,你今天還是真問對了人,你不是問到死的那三個女人嗎……實在告訴你吧,那是冒名頂替的,不是潘侍郎的家眷!”

“什麽……”

袁菊辰全身為之一震:“你說什麽?”

“不是潘大人的家眷,你知道吧,是冒充潘大人的家眷,冤枉被砍了頭!”

“這……又為了什麽?”

一陣驚喜,發自袁菊辰心底,簡直有點難以置信。

“為什麽?哼哼……”

一仰脖子又喝下去一盅。他才說:“為色嘛!還不是潘家大姑娘長得太美了!”

袁菊辰愣了一愣。

黃臉人放低了嗓子說:“聽說潘大姑娘生有沉魚落雁之容,叫咱們州大人看上了,打算納為小妾,這才……嘿嘿……”

袁菊辰點點頭說:“我明白了,這麽說,那天菜市口砍殺的三個人,隻是為了虛應故事……”

“對啦!”黃臉漢子一麵斟酒,放下酒壺說:“這叫明修……什麽又暗……暗什麽來著?”

“明修棧道,暗渡陳倉!”

“對!”黃臉漢子臉色泛紅地笑著說:“你還真有學問……就是這麽回事,往上麵蒙事嘛!隻是可憐了三個屈死鬼兒!”

袁菊辰沉默一響,冷冷地道:“州大人強逼納妾,潘家母女可會答應?”

“老的死啦,說是自殺啦,小的正被軟禁,反正磨嘛!總有一天磨不過,被他弄到手完事!”

袁菊辰忽地一驚站起,黃臉漢子為之一怔,前者似覺不妥,又坐下來。

“你是說潘……夫人她自殺已死?”

“對呀……”黃臉漢子說:“不愧是侍郎夫人,有種!屍首還是我們哥兒三個埋的。嘿,他們當官的那些見不得人的事,哪一宗我都知道,比誰都清楚,隻是不說罷了!”

袁菊辰低頭一聲不吭,想到了潘夫人的自殺身死,心如刀割,此番心情起伏,悲喜交加,真正難以言喻,原已絕望的心,隻因為潔姑娘的尚在人間,陡然又產生了希望,一霎間的情緒變化,真使他手足失措,簡直坐立難安。

黃臉漢子隻顧吃喝,一杯在手,哪裏體會對方之寸心萬變?

話題又聊到了眼前的大熱門兒。

“看見外麵的告示沒有?”他說:“大盜袁菊辰,嘿……小夥子還真有種,一個人幹了幾十個!”

黃臉漢子忽地身子前傾:“再給你說件新鮮事兒,這個姓袁的哪是什麽江洋大盜,他是潘侍郎的一門官親……是他的小舅子……所以……”

“所以怎麽樣?”

“所以咱們大人才非要他的命不可!你知道了吧?”他語焉不清,八成兒是有些醉了。

丟下了小塊碎銀,袁菊辰站起來欲走,卻為黃臉漢子一把抓住。

“別走……兄弟。”黃臉漢子一麵說,歪斜著站起來:“說了半天,我連你名字還不知道,你是……到底姓啥?叫個啥?”

“我姓袁!”

“袁……”

“袁菊辰!”

“袁……你就是……外麵……貼的那個?”

“對了!”袁菊辰身子前傾:“潘侍郎的小舅子!”

黃臉漢子身子一晃,一個屁股墩兒坐了下來。

強捺著性子,吃藥療傷,這已是第三天了。

桑老掌櫃的很夠義氣,每天兩次探視,並施以推按之術,甚是得力。

忖思著眼前袁菊辰這個病勢已似好了八成,後肋的鏢傷都結了疤,他已經完全可以自由行動,卻不知是否能躥高縱矮、施展輕功?

是以閑著沒事的時候,一個人在八仙桌上放上一張凳子,不時地躥上跳下練習著玩兒。

但隻見人影交錯,滿屋子呼呼風聲亂響。

袁菊辰求好心切,隻是練個不停。

驀地風門打開,桑老掌櫃的當門而立,乍見此情景嚇了一大跳。

“喲喝,你這是……”

袁菊辰收住身勢,一笑說:“一個人無聊,閑不住,練練也好。”

桑樹一雙眼睛,頗似驚喜地在他身上轉個不已,兩隻手搭在他身上,頻頻點頭道:“行啦!行啦!再有個三天,就不用在屋子裏悶著啦!”

袁菊辰說:“三天?用不著!”

他接著說道:“我這就要動!”

“兄弟,使不得!”

桑老掌櫃的顯然還不知道他早就出去過了。

“外麵風聲很緊,到處繪影繪形,都是捉拿你的告示,可是不能動呀!”

袁菊辰一笑坐下來,卻也不與說破:“你的意思是要我在這裏悶一輩子?”

“嘿!”老掌櫃的輕笑兩聲,坐下來,拍著袁菊辰的肩膀:“再忍兩天,忍兩天,有個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訴你,可現在你得沉著點氣……要是現在一露臉,可就壞了事啦!”

“什麽事?”

老掌櫃的笑容裏透著精明:“你不是一心一意想著要去太原找洪大略為潘家報仇嗎?現在機會來了!”

“怎麽回事?”

袁菊辰頓時精神一振。

老掌櫃的冷笑了一聲:“這是上天恩典你,太原你也用不著去了,他人來啦!”

“誰來啦?”

“還能是誰?當然是洪大略那個狗頭,他這就要來了!”

“啊!”

袁菊辰興奮地站起來,想一想又坐下來,果如老掌櫃所說,這種事卻要沉住了氣。

“什麽時候?”

“再過三天!”桑樹嘿嘿冷笑兩聲:“朝廷來了大員,鎮守中官、巡按、總兵都得趕到大同,說是傳聖旨,沒事窮折騰!”

“消息可靠?”

“那還用說?”老掌櫃的說:“我有個表弟在大同鎮上當差,職司傳令,昨天見著了,據他說鎮上鬧事,有人造反,死了個參將,兩個千戶,情勢很緊,監軍太監張化一張狀子告到京裏,這下子可好,京裏來了人,你說洪大略能不害怕?”

頓了一下,他又接著說道:“朝廷來的是個太監,很可能是穀大用,指明了要洪大略、鎮守中官王憲到大同接旨,共商對策。弄不好洪大略這個總兵就別想再幹下去了,我表弟親自把公文傳到了太原,回程路過,咱們哥兒兩個昨天在鎮上喝了一盅,意外地聽到了這個消息,你看不是正好你用上了!”

袁菊辰道:“你表弟說了洪大略什麽時候到?”

桑老掌櫃的說:“大同接旨是十五日,預計洪大略十日經過代州,算算時間,還有三天。”

“在代州他住在哪裏?”

“這……”老掌拒的說:“我得再打聽一下,反正兄弟,誤不了你的事,你就安心地在這裏等著他,不出三天,一定有消息奉告!”

袁菊辰一句話也沒說,長長地吸了口氣,站起來走到門口,向外麵望著。

“皇天有眼,潘夫人,你這冤死的仇,我給你報了……”他心裏祈禱著:“願夫人您在天之靈保佑,讓我能殺了洪大略這個無義的小人……”

他又想到潔姑娘,想到她還陷身在汪知州的手上,一時熱血沸騰。

這可又連上了與這個州官的一段仇恨,少不了要大開殺戒了。

關於潔姑娘沒有死的這件事,他還沒有向桑樹說起,原是想就在今夜到州官後衙走走,相機行事,若是老掌櫃的知道了定要阻止,現在聽見洪大略即將前來的消息,為免打草驚蛇,暫時倒是不宜盲動。

老掌櫃的一笑說:“還忘了件事,小紅蛇那個娘兒們傷勢可比你重多了!”

“怎麽回事?”

“她呀,她好不了啦!”

老掌櫃的嘿嘿笑道:“天不該地不該,她不該找到了我,你說,在我手裏我能讓她好了嗎?”

袁菊辰皺了一下眉:“這倒是個麻煩,你看看怎麽對付他們?”

桑樹一笑說:“這件事你就別費心了,這夫婦倆平日神出鬼沒,最會算計人,壞事幹絕,今天犯在了我的手上,豈能便宜了他們!”

“你打算……”

“瞧我的吧!”老掌櫃的數算著他的妙招:“這叫著聰明一世,糊塗一時。這兩口子怎麽也想不到,一向算計別人,今天竟然陰溝裏翻船,落在了我老貓手裏,我也不殺他們,把他們五花大綁往衙門裏一送,叫那群鷹爪子來對付他們。

似乎是太如意了一點!

想象中“十三把刀”的佼佼身手,總不該如此窩囊,怕是老掌櫃的自信過甚,反著他們的道兒,可就不妙……

掌燈的時候,老掌櫃的來到了側院馬房。

房子裏剛亮起了一盞燈,朦朧燈光透過窗前紅布,搖曳出一團暗淡光彩。

那個婆娘一如往日平常模樣,歪著墊高了的身子在睡覺。屋子裏燃著一小盆火,總算把四麵來的寒氣給壓了下去。

“怎麽樣啦,大奶奶,好點了沒有?”

桑老掌櫃的擱下手上的藥箱子,同往常一樣地趨前問候。

姓莫的女人哼了一聲,緩緩轉過身子來,模樣兒楚楚可人,透著個“嬌”。

幾天病下來,臉子也消瘦憔悴了,青絲蓮鬆,挽了個一窩絲的“杭州簪”,卻在兩眉之間,貼著個“花子”,今人管叫“眉間俏”(注“以小花貼於眉心”),越發顯著病懨懨惹人憐惜。

這女人原有幾分姿色,人又高挑、窈窕,素日在江湖不知迷倒了多少癡情漢子,後來嫁與謝天,倒像是老實了,卻是生性輕佻,眉梢眼角,風情萬種,哪怕向人看上那麽一眼,也有勾魂攝魄之勢,為此他漢子謝天不知惹了多少閑氣。

“你這個掌櫃的,到底會看不會看……怎麽越看越厲害了呢?”

婦人一隻手支著褥子,半坐了起來,水紅綾子睡裙,鬆裂裂地解開著,露出來腰胯一麵的細皮白肉,看得人眼冒金星。

老掌櫃的心裏罵了一聲妖精女人!慌不迭把眼睛移開別處,卻也禁不住心裏通通直跳。

雖說是靠六十的人,卻是打了一輩子的光棍。女人誰人不愛!隻是這一個卻萬萬不能。

心裏發了個狠,老掌櫃的裝著沒事樣的,又回過臉來笑著。

“大奶奶說的,哪能呢!來,我再瞧瞧。”

“可小心著點兒。”

纖腰半擰,把個屁股高高翹起,才褪了一半褲子,老掌櫃的已由不住有些臉紅。

心裏付思:這是怎麽回事?敢莫是中了色魔妖氣?一念之驚,目光斜乜,可就瞧見婦人的半麵酥胸,顫瑩瑩肉光一片。

老掌櫃的心裏“啊呀”一聲,禁不住一個打顫,後退了一步。

今日此來,原已有了決定,正是要向對方下手。怪在往常看病,謝天總在身邊服侍,極利出手,打算在他為婦人挽衣解帶之間,以快手點其穴道,雙手妙施,舉手之間,可將二人同時就擒。

卻是今晚,透著邪門兒。

姓謝的從自己進門之始,壓根兒連移動一下也不曾,遠遠地坐在邊上烤火。

桑老掌櫃的原已待向婦人出手,卻以謝天的不在跟前,忽然作罷。“怎麽回事!老掌櫃的?”

高架著一雙腿腳,姓謝的眸子裏,意外地著“冷”,眼神兒大異尋常。

老掌櫃的心裏一動,目光轉處,陡然發覺到謝天手邊的一口長刀。

一驚之下,才知不好。

耳邊上那個生病的女人,忽地一聲冷笑:“什麽狗屁郎中!”

一口鋒利短刀,已自被底揚起。

雖說在病傷之中,卻也身手不弱。這一刀婦人施展得異常花巧,左手加著右手,反手上撩,顫著銀虹,一刀直取對方心窩。

事發突然,變生肘腋。

老掌櫃的大吃一驚,怎麽也沒有料到,病傷中的女人,竟會對自己忽然出手。

雙方距離太近。

老掌櫃的原是打算向對方出手的,卻沒有想到竟讓對方搶了先機。

這一刀不但刺穿了他的美夢,也為他帶來了殺身之危。

若非是老掌櫃的有些能耐,眼前萬難逃過——隨著老掌櫃的向左麵一個快閃,就勢腳下著力,硬生生拔起來尺許高下。

以眼前情勢論,這般躲閃,實在已是高明,卻仍然危險萬分。

“哧!”

一片刀光閃過,直把老掌櫃的左麵胸衣刺了個透明窟窿,鋒利的刃口,甚至於在他肋邊留下了半尺來長的一道血口。

“啊喲……”

隨著他轉動的身子“呼”地閃向一旁。

卻是烤火的那個年輕漢子——謝天放他不過。

“呼”地掠身而前,迎著老掌櫃的身子,一口長刀“唰”地劃出一道銀光,劈頭蓋臉,直向著老掌櫃的招呼過來。

敢情是兩口子早已商量好了,隻等著魚兒上鉤,偏偏是老掌櫃的心裏疏忽,不曾料及。

他卻也慌中不亂。

一雙精鋼匕首,原來藏置裏腰兩側,眼前是雙手齊出,“叮當”一聲,火星四濺裏,架住了謝天的迎麵長刀。

卻在這一霎,莫飛花那個婆娘,陡地揮**出了暗器“梭子鏢”。

這個娘兒們手下可真不含糊,尤其是暗器梭子鏢得有高人傳授,百發百中,出手極見分寸。

“哧”一下,打老掌櫃的腰際穿了過去,亦是險中之險,給老掌櫃的腰上留下了一道血槽。

“哈哈”一陣子狂笑。

姓謝的當門而立,長刀在手,滿臉殺氣橫溢。

“老兔崽子,裝得還真像,爺兒們差一點著了你的道兒,今天看你怎麽逃?”

說話的當兒,“小紅蛇”莫飛花“呼哧”一個疾轉,已閃向牆角。

這娘兒們可是真狠!嘴裏咬著隻梭子鋼鏢,一隻手持著短刀,一隻手整理衣裙,嘴裏哼哼著,咬字不清,不知道在說些什麽。卻是模樣幾淩厲潑辣,一掃先時的嬌姿。

打量著這般陣仗,老掌櫃的忽然覺出著了對方的道兒,好一個“扮豬吃虎”,自己不察,看來竟似著了對方們道兒。

隻怪上來不察,方才那一刀,雖沒有真個叫她紮上,卻是留下了一道血口子,熱刺刺的還是真疼,滲出來的鮮血,把那一麵的褂子都染紅了。

“說吧,老兔崽子!”姓謝的麵現陰沉地道:“咱們河水不犯井水,住店給錢,又是哪一點惹了你,憑什麽設計陷害?”

姓莫的女人倚著柱子,臉色鐵青地用刀指著他說:“說,那個姓袁的小子,是你放走的不是?你把他給窩到哪裏去了?”

“那還用說,不是他還能是誰?”

一霎間,這兩口子像是什麽都明白了。

“不用說,那天夜裏,就是你這個老兔崽子用‘金錢鏢’傷了我……好呀……”

越說越氣,一時間柳眉倒豎,杏眼圓睜。

“你傷了我,還假裝好人……還有臉冒充郎中來給我看病……你個老不死的真是好毒的心眼兒,今天要不把你給抓住,把你心給剖開看是什麽顏色,我這個‘莫’字,以後倒著寫……”

越說越氣,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裏,滿噙著淚。傷心不打一處來。嘴裏罵著老掌櫃的,眼睛斜乜著她漢子謝天!

“你個沒用的男人!看看你老婆被人家欺侮成什麽樣了?還在那裏站著,人模狗樣的……今天你要是把這個老東西給放走了,就別想我再理你,還不把他給拿下來,碎屍萬段……”

連氣帶傷心,一時間眼淚淌了一臉都是。

“飛麒麟”謝天吃老婆一陣數落,心裏大感不是滋味,冷森森地笑了一笑,眼睛裏怒火閃爍,顯然已是怒不可遏。

“他還想走麽?”

說時一雙眸子直逼視過來:“咱們把話說清楚了,老掌櫃的,姓袁的你把他藏到哪兒去了?窩藏江洋大盜,這個罪名可是不輕,你可得想清楚了!”

老掌櫃的“嘿嘿”笑了兩聲,一雙眼睛連連轉動,忽地掠身直起,直向莫飛花身邊撲來。

這個婆娘自非易與之輩,無如此刻腰傷未愈,總是行動不便,隻要先擒住了她,便不愁“飛麒麟”謝天不束手就擒。

姓謝的卻是料到了他有此一手。

桑老掌櫃的身子才一掠起,麵前人影一晃,謝天已搶先一步落在了莫飛花當前。

掌中長刀居中直下,唰地直向他臉上劈來。

隻聽“叮當”一聲,火星四濺。短刀迎著了長刀——桑老掌櫃的可也有兩下子,隨著眼前一架之力,倏地左手一分,掌中刀斜挑著直向謝天肋上撩去。

“飛麒麟”謝天嘴裏“嘿”了一聲,往側麵一倒,桑老掌櫃的這一刀可就刺了個空。

一刀刺空之下,老掌櫃的即覺出了不妙,腳下使勁兒,打了個旋風“呼”地閃出了七尺開外。

卻是這一霎,莫飛花“哧”地發出了梭子鋼鏢,直取老掌櫃的後背脊梁。

暗室裏光度不強,加以桑老頭以一敵二,心裏有些怯虛,對方女人這一鏢手勁兒特強,一閃而至,眼看著便要擊中。

霍地,斜刺裏飛過來一絲尖風,不偏不倚,正好迎著了梭子鏢的尖鋒,“叮”地一聲。聲音不大,力道卻是十足,鏢身一歪,失了準頭,“篤”地一聲,釘入了牆柱。

便在這一霎,房門霍地張開。

疾風吹蕩裏,驀地閃進個人來。

一襲長大灰衣,隨同著來人的強大氣勢,在他乍然闖進的一霎,整個房子裏卷起了狂風一陣。

火盆裏炭火嗤嗤外竄,火星四射。

這一切不啻大大加強了來人聲勢,謝氏夫婦猝驚之下,雙雙向一邊閃了開來。

卻是莫飛花腰上不穩,貿然著力,吃受不住,“啊喲”一聲倒了下來,差一點倒在火盆上。

來人一經現身,更不少緩須臾,飛鷹搏兔的一個起落,“噗”地一腳已踩在了莫飛花後腰上。

這一腳偏偏又踩在了她的傷處,這個婆娘不禁尖叫起來。

叫聲未已,已吃來人手上長劍比在臉上,莫飛花一驚,便不再吭聲。

這一手不但製住了莫飛花,她大夫謝天也一時愣住,瞠目結舌,不知如何才好。

再看來人,不正是自己夫婦所要找尋複仇的那個袁菊辰麽!

事發突然,簡直亂了章法。

“大同總兵”洪大略到底是來了。

此一行人數不少,光是親兵衛隊就有五百之眾,車至“白村”,由該村富商包永年接待,暫時住在了他的白湖莊院裏,聽說總有一兩天耽擱。

桑老掌櫃的打聽到了這個消息,心裏盤算著,舉棋不定。初更時分,買來酒水,來到了袁菊辰房中。

“兄弟,後腰上的傷怎麽樣啦,不礙事了吧?”

其實不問可知,前天夜裏對付謝天和那個凶娘兒們莫飛花,雖是小試牛刀,已見其出手。老掌櫃的目睹之下,打心眼兒裏佩服,自是不在話下。

就著燈下,他看了看袁氏的鏢傷,瘡疤猶在,腫已消退,應是無礙行動,一顆心這才算完全放下。

袁菊辰冷眼瞧著他,哼了一聲道:“別擔心我吧,你自己呢,那一鏢……”

老掌櫃的噗哧一笑,一麵把手上的竹籃擱向桌上。

“我隻當你沒瞧見呢,還是被瞧出來了。”他說:“不過是刮破了一層皮,一貼膏藥,也就好了!”

說時,他特意用手在腰上拍了一下,表示無妨。

酒菜攤開來,一隻燒雞、一壺酒、六個牛舌燒餅。

袁菊辰肚子正餓,也就不客氣,坐下吃將起來。

“你猜我把他們兩個送到哪裏去了?”

老掌櫃的一麵慢吞吞地斟著酒,似笑不笑地眯起眼睛瞧著他。

袁菊辰怔了一怔:“難道不是送到衙門?”

“哧!”老掌櫃的一笑:“你還真以為……實在告訴你吧,咱們這個地方有個規矩,江湖事江湖了,不能假手官府。十三把刀雖是為惡多端,如果傳出去,說我‘老貓’桑樹假公門以自重。嘿!趕明兒個,我就別打算再在這個地方上混了,誰還再住我的店?”

袁菊辰點頭道:“這話也是,那你把他們送到哪裏去了?”

桑老掌櫃的一笑說:“咱們這地方,有自己的幫會——老刀會,聽說過沒有?”

袁菊辰奇道:“那不是在山東嗎?”

“山東山西是一家,一共有一百六十八個堂口,遍布三省,專門處理江湖黑白兩道的糾紛,這裏堂口當家的郭老大,人最正直,我把他們兩個交給了他。”

老掌櫃的喝了口酒,嘿嘿笑了兩聲說:“十三把刀為害多端,老刀會上上下下,恨他們恨得牙癢癢,聽說他們在山東、冀北犯案多如牛毛,這一下子真是大快人心,郭老大說這兩天就要把他門押到五台山,並且通知各堂口聯合會審,然後公平定罪。哼,看起來,這兩口子活命的機會不大,也是他們罪有應得,兄弟,就衝著你單身瓦解十三把刀這檔子事上,我也得好好敬你一杯。來,幹!”

說幹就幹,各人一仰而盡。

老掌櫃的又斟上一杯,說:“第二懷,為兄弟你健康複元,是一條好漢,幹!”

袁菊辰一笑,各自又幹了一杯。

“第三杯!”袁菊辰搶過酒壺為各人斟滿了,說:“多謝老掌櫃的義薄雲天,幹!”

桑老頭一笑,壓住酒杯道:“不,不……第三杯祝兄弟你能為潘家母女早日複仇,成就大事,幹!”

袁菊辰說了聲:“好!”

各人一飲而盡!

袁菊辰取過酒壺,俟到再斟第四杯時,才發現壺中酒己將空。搖了搖,說:“沒有了?”

“夠了……三杯正好,不喝了!”

一麵說,老掌櫃的杯底朝天,扣下了杯子,這才說出了心中之事。

“喝多了,可就要誤了大事……”齜牙一笑,他忽然正色道:“兄弟,你等的人來啦。”

袁菊辰神情一振:“洪大略……”

“不錯!”老掌櫃的冷笑道:“剛來的消息,姓洪的白村落了腳,今明兩天還不致移動,兄弟,你複仇的機會來了……”

“啊……”袁菊辰一笑說:“好消息,所以老哥你特意地買來了酒,而且限定隻飲三杯?”

桑老頭一笑道:“難道不好?”

“太好了!”袁菊辰說:“白村在哪裏?”

“四十裏,不足兄弟你半個時辰的腳程!”

他可是有備而來,由折著的袖口裏拿出來描就的地圖,攤開來,一清二楚。

袁菊辰拿過來細看了看,折好收好,忽然向著老掌櫃的深深一拜:“大恩不言謝,我這就去了!”

“咦,你……”

“夜長夢多,事不宜遲,”袁菊辰無限抖擻,滿懷自信道:“四更以前,我一定回來,老哥哥,你準備壺酒,等著給我慶功吧!”

桑樹怔了一怔:“這……我還打算跟你一塊去呢!”

“人不宜多,一個人就夠了!”

話聲一落,他已攜劍而出。

風門乍開,引進了一室寒風,連帶著八仙桌上的那盞燈也為之熄滅。

天交三鼓,屋子裏冷得厲害。

老掌櫃的獨自個喝著悶酒,久等袁菊辰不回,一個人冷冷清清,隻覺著六神無主,坐立不安。

這番感觸,前所未有,卻是為何?

推開窗戶向外麵看看,陰雲一片,正好遮住了月亮,院子裏黑得緊,今天夜裏比往常都要冷,直仿佛冬天提早來臨,有點像要下雪的那種味道。

關上窗戶,一個人直納悶兒。

想想袁菊辰去了甚久,以他那般腳程,應是來去有餘,莫非是洪巡撫那邊有了準備,事不稱心?

這麽一想,他可就更是心裏不寧——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真後悔剛才沒有堅持跟他一塊去,自己一身功夫,雖不如他,但這一帶輕車熟路,行動起來,應是方便多了。

冷得吃不住。

找了件老皮襖披上,收拾著想去生個火,耳邊上卻聽見馬房裏牲口打響鼻的聲音。

敢情是忘了給牲口上料啦!

所謂的“馬不食夜草不肥”,喂牲口講究在夜裏。再想著天冷了,也應該給牲口身上蓋上些什麽……

這就轉身站起,找著燈籠,點著了,風門乍開,屋子裏的燈又給刮滅了。

“我他娘今天夜裏是咋搞的?掉了魂兒?”

心裏嘀咕著,腳下一腳深一腳淺,盡是稀泥,大水早就退了,滿屋子的客人走得幹幹淨淨,一個不剩,寒夜裏倍覺淒涼。

牲口猶自不停地打著噗嚕。

老掌櫃的用燈寵照照,兩匹馬一匹驢子,一個不少。

把燈籠掛好,挽起袖子,用鋼叉拌和著草料,剛要往盆子裏盛,猛可裏身後背脊發冷。

“姓桑的你幹的好事!”一個冰冷聲音說:“爺爺來給你要命來啦!”

桑樹陡地心裏一驚,修地回頭。

卻是才轉過一半,一片刀風已當頭而落。其勢之快,間不容緩。

桑樹驀地向右麵一個打閃,就勢飛叉以迎,卻是慢了一步,來人刀勢絕快,手法迥異。取勢迂回,“噗”地一聲,劈中老掌櫃的右臂。連同手上鋼叉帶著一隻血淋淋的右手臂腕,一並斬落下來。

“啊喲……”

一個骨碌翻出了七尺開外,隻疼得他渾身打顫,鮮血如注,霎時間染了一身,連同地上的草料都染紅了。

驚惶失魂的一霎,老掌櫃的這才看清了。

昏暗燈光裏,眼前小小馬廄,竟藏著三個人——兩男一女。

不容他辨認。眼前人影乍現,一個躍身而前。

桑樹空有一身武功,竟是不及施展,一上來失了右臂,更是痛徹心肺,強忍著施了個“鯉魚打挺”,還不及躍起一半,已為來人“噗”地一腳踏住了前胸,踩了個結實。

“你……你們是……”

一句話還未說出,己痛得全身打顫。

麵前這個人,頭束白巾,黃臉高顴,一身土著打扮,以前不曾見過。

“老小子,你好大的膽子,姓袁的給了你多少好處,你這麽護著他,居然敢暗算我們的人?”

話聲未頓,身後持刀、留有絡腮胡子的一個已怒聲道:“多說些什麽,打發他上西天算了!”

話聲未已,手起刀落,“噗哧”聲裏,血光怒現,已結果了桑樹性命。

女的一個擰身向前,叱說:“殺得好,割下他的‘瓢子’(注:黑話‘人頭’之意)給姓袁的當見麵禮!”

隨即掄起七星長劍,哢嚓一聲,斬下了老掌櫃人頭。

遠處傳過來梆子聲一一三更三點。

好淒涼漫長的殺人之夜……

夜色更深。

袁菊辰踏瓦而歸。

院子裏一片黝黑,卻隻見馬廄裏的燈,迎風打轉,其他各處黑森森,人影子也不見一個。

此行“白村”邀天之幸,匕首不驚,便完成了大事。

雞不飛,狗不叫,宛似探囊取物,便結果了洪大略性命。

猶記得洪氏死前耳聆教訓,麵失人色,聲聲討饒的一霎,自已幾為之所動,設非是他的那一聲呼叫,自己還真下不了手。無論如何,總算為屈死九泉的潘夫人報了大仇,接下來事不宜遲,應該是打救潔姑娘主婢的時候了。

房子裏一片黝黑。

桑老掌櫃的敢情是已經睡了?

推開門,先就有一股衝鼻的血腥氣味——袁菊辰心裏一動,陡然吃了一驚。

約莫是老掌櫃的背影。伏案而倒——睡著了!

“老哥你睡了?我回來了。”

嘴裏說著,呼哧!亮著了手裏的千裏火,火光乍現,人已偎近。

卻是桑老頭趴著的身子,動也不動。

一種奇怪的感觸使得他探手對方肩頭,霍地向後一扳。嘿!竟是個無頭之屍。

老掌櫃的人頭沒了。

一驚之下,袁菊辰隻嚇得魂飛魄散,嘴裏“啊呀”一聲,陡地打了個踉蹌。

卻在這一霎,一個人用沙啞的喉嚨喝了一聲:“拿住!”

“呼”地飛過來一團物件。

袁菊辰身子一偏,“砰”一聲砸著了板牆,整個房子都似乎為之一震。

那物件落地打了個骨碌——披頭散發,黃焦焦的形似蠟鑄,梟首鵠容,竟是一個血淋淋的人頭,桑老掌櫃的人頭。

袁菊辰一驚之下,瞠目欲裂。暗影裏忽地閃出個人來,雙刀劈風直下,硬生生直向他身上招呼下來。

刀勢奇快,燦若銀虹,袁菊辰運掌一揮,發動內力,在對方刀鋒未及之先,直向他身上逼了過去。

這人若不及時收刀,保不住便將受害,怒吼一聲,騰身一個滾翻,“哢喳”爆響聲裏,窗欞片碎,已自躍身室外。隨即破口大罵起來。

“姓袁的小子,有種的給我滾出來,爺爺找你算賬來啦!”

房子裏靜悄悄的。

這一霎,他手捧人頭,就著盞殘燈,隻是細細端詳,越打量越可認定,便是桑老掌櫃的那一顆魁首無疑,一驚之下,冷汗涔涔……

“啊呀……桑兄……”

仿佛是晴天一個霹靂,禁不住熱淚泉湧而下。

真正是噬臍莫及,怎麽也不會料到,才不過小別幾個更次,便作人天永別。麵對人頭,簡直痛心到無從捉摸,幾至不能自持。

便是鐵打漢子,也不能承受。

一霎,袁菊辰伏案大慟,痛泣出聲。

哭著、泣著,室內殘燈,隨即為之熄滅,黑黝黝一片,也看不清楚。

這陣仗可是透著邪門兒……

一條人影劃過,落地無聲,現出個細腰剛健的女人,尖額高顴,三角眼,正是昔日五台山道,攔路打劫的“十三把刀”之一,人稱“千尾毒蜂”尚九姑便是,當時一頭長發,吃袁菊辰長劍削落,不思退而改過,反倒變本加厲,再次尋仇。頭上用紅布紮著個“三燈彩髻”,襯著白削削的一張瘦臉,模樣兒煞是恐怖。

既號“千尾毒蜂”,當知她心狠手毒,那日五台山道戀戰之中,袁菊辰不慎為她暗器“細雨飛絲”所傷,這一霎,她有備而來,更不會手下留情。

“裝***什麽孫子,老吳,把你帶來的那個家夥,賞給他一個吃吃!”

“老吳”其實也不是外人——六十開外的年歲,濃眉細眼,一臉絡腮胡子,正是那日攔路打劫的同夥之一,此人慣使雙刀,其武功雖是不濟,人卻極有心機。

除了一雙慣使的“雪花長刀”之外,今天他還背著個“厲害”家夥:長長一截,總有杯口粗細,尺半長短,像是個特製的“噴筒”。

便是江湖黑道一度盛傳最稱狠毒的暗器——“五靈噴火銃”了。

打量著一屋的漆黑,老吳冷笑一聲,霍地退一步叱道:“小輩,你接家夥吧!”

豎背低頭,“哧”地打出一物———溜子火星劃過,直飛屋內,緊接著轟然一聲大響,火花四濺,整個房間頓時火起,為之燃燒起來。

噴火彈一經發出,老吳、尚九姑不約而同地齊向門前撲去。

尚九姑“火上添油”,發出了她的拿手暗器“細雨飛絲”。

“嘭”地一聲,爆發出銀星萬點,直向燃燒烈火的房中怒發而入。

隻當是袁菊辰萬無活理——眼看著火光爆炙,耀眼生輝,紅彤彤火光裏,滾動著重重濃煙密霧,卻是不見那個“該死”的人兒……

老吳直著眉毛,罵了聲:“媽那巴子……”

再次低頭,待將二次發出烈火毒彈,一隻手,忽然落在了他的背上。

耳聽著尚九姑一聲尖叫:“小心!”

卻已是避身不及。

這隻手力道萬鈞,一按之下,不偏不倚,正好落在老吳背上“五雲噴火銃”噴管上。隨著內力一吐,隻聽得“轟”地一聲爆響,大股烈焰隨即自老吳背上爆溢橫出,頃刻間已成了個火人。

這個人——袁菊辰,其實早有見地。

掌勢一吐即收,長軀更不曾少緩須臾,隨著掌勢的一收,猛地飛身而起,直向一邊的尚九姑身邊墜落。

尚九站簡直看花了眼。

怎麽也想不通,袁菊辰從何方而來?

這一霎,情勢緊迫,間不容發。

老吳使壞不成,自身為烈焰所焚。原來“噴火銃”內尚餘大半硫黃火彈,吃袁菊辰掌力所摧,一股腦兒全數爆發,威力可想而知。

可憐老吳連對方袁菊辰的模樣都沒有看清,一連在地上打了幾個滾兒,便陳屍當場。

一片火光,引燃老吳屍身,片刻之間,已是焦黑一團,空氣裏充斥著濃重的油脂爆炙氣息,久久不散……

尚九姑的情形也不見得就好。

迎著袁菊辰的自天而降,這個女人誠然是嚇直了眼,卻是,屋頂瓦脊上,她的另一個同伴“藍老二”,發出了一聲驚呼,抖**出了晴器“瓦麵透風鏢”。

他的功力也僅如此,自忖著此番的凶多吉少,哪裏再敢逗留。

暗器出手,轉身就跑,嘩啦啦腳下生響,踏碎了大堆瓦片,一路飛縱著直向南麵而遁。

袁菊辰既然看見了他,便不愁他插翅而遁。卻是眼前這個凶婆娘尚九姑,萬萬不容她再逃開手下。

身勢方轉,長劍“吹雪”陡地卷起一片銀光,直向尚九姑喉上撩去。

尚九姑嚇得怪叫一聲,使出生平之力,向側麵飛縱而出——兩個夥伴一死一逃,隻剩下了她一個,如何能是對方敵手?

身子方一落,袁菊辰鬼影子似的又自來到。

“你……好個小子!”

七星劍使出全力,一劍穿心直刺而出。

袁菊辰身子略偏,宛似風擺殘荷,尚九姑的這一劍,便刺了個空,卻是力道用過了頭,身子一衝,直向前麵栽了過來——不偏不倚,正好迎著了袁菊辰倒卷的劍鋒。

鮮血四溢。

尚九姑一頭紮下,便再也爬不起來了。

這一劍由前而後,直把對方刺了個對穿窟窿。

一劍得手,更不停留。

有似輕煙一縷,倏地認著藍老二遁身之處,快速追去。

藍老二腳一踏上木橋,“唰”地掉過身子。

袁菊辰有似疾風,已自身後襲近,一撲而上,定若磐石。

天色是那麽的昏暗,一輪明月,吃陰雲層層遮住,隻有幾顆寒星,散發著微弱光芒,所見一切混淆而朦朧……潺潺流水,嗖嗖西風,更似為眼前加添了無限恐怖與淒涼。

藍老二猿猴那樣的半蹲著身子,鏈子槍“蛇”樣地盤在右手腕子上。

那麽焦迫,走投無路地向對方打量著。

袁菊辰終於認出他來了。

那一日船泊中途,邂逅的兩個土佬“閻老大”、“藍老二”,前者為自己劍傷臉部,料是已成殘廢,這個藍老二竟是陰魂不散,也追了下來。

“小子……你有種,把我們十三把刀全殺光、殺絕……我就服……服了你!”

話聲一頓,人已騰身而起。

鏈子槍唰地一響,一式撥風盤打,摟頭直下,同時間左手箕開,以“二龍探珠”之勢,直取對方雙瞳。

卻是部位有差。

鏈子槍“叭”地打了個空,手指頭滑著對方額邊擦了過去,一經失手,反顯無能。即吃袁菊辰冷森森的長劍,自側方斜穿前心。

像是一隻無腰的大海蝦。即在袁菊辰拔劍的同時,翻身跌落橋下。

“撲通!”水花四濺,便自消逝不見。

烏雲終為天風吹散。

一輪皓月複出雲表——是那種極其強烈的“東升”運勢。再無一物所能掩飾。

其時天近五鼓,距離著光明的明天已是不遠。像是這黎明前的黑夜,更深邃,更詭譎,卻已不再使人可怖,畢竟光明已經在望。

車行顛簸,潔姑娘和彩蓮兩個女人都睡著了。

袁菊辰緊緊依偎在她們身邊——潔姑娘的半邊臉,甚至於還枕在他的肩上,那種發自睡夢中的安適微笑,顯示著她內心這一次是真正的有所歸屬了。

大車取道長城,往北麵去,先到大同,歇上兩天,然後再動身,出關直奔“張垣”,那就是袁菊辰的老家了。

看著手裏的“吹雪”古劍,袁菊辰真個感慨係之,似乎他已不複再能記憶——即是在一個更次以前,這口劍還曾刺殺了許多人,像代州的州官汪昭、同知陸謙,再往上推,山西巡撫洪大略,以及“十三把刀”那許多數不清的黑道人物,一一都作了劍下之鬼。

有生以來,他從不曾殺過人,這一次竟然……

想著想著,不禁有些毛發驚然的感覺。暗暗地告誡著自己:今後不再殺人了……——

一鳴掃描,雪兒校對

已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