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為娘報仇,和你同歸於盡,又何妨!”那張白淨尚可算清秀的麵容因怨恨而變得猙獰。    而此刻的隆安帝到是十分的平靜,仿佛那劍鋒對準的不是自己,他的眸中竟有淡淡的憫然:“你這麽恨朕?”    宇文祐咬牙道:“是你殺了我娘!”    是你殺了我娘,既然,你不是我的父親,我就要殺了你報仇。    這個孩子的想法簡單且直白的令人心驚。    “嗬嗬。”隆安帝反倒是笑了,他輕輕的湊近兩步,令那薄刃幾乎就抵在了他的胸口:“反正我老頭子已經活到這個歲數了,這大周江山後繼有人,我還有什麽可擔心的,死又何妨,隻是若我是你,根本不會選在這個地方動手。”    越來越多的侍衛聚了過來,有人甚至在院牆上設了弩,無數冰冷的劍鋒都在對準他。    “你什麽意思!”宇文祐倔強的將劍頂在了隆安帝的喉頭,可是目光環顧間,有了一絲微顫。    隆安帝輕輕的搖頭歎道:“若我是你,我會換個容易脫身的地方動手,然後去了朕的首級去祭拜你的母親!”    他聲音平靜,那語氣,驀然如回到了十年前。他的父親也曾將他抱在膝頭,講一些他從來沒有聽過的道理。    隻是那時候的慈愛早已不複,那時候皇帝最寵愛的七皇子也已經沒有了,現在,他沒有高貴的身份,被人唾棄瞧不起,他是個來曆不明的--野種。    宇文祐手上顫了顫,卻已經倒轉了劍鋒,將隆安帝轉挾製在身前:“用不著你來教我。”然後,他抬起臉厲聲道:“你們都給我讓開,再亂動一下,我讓你們都主子立刻死在你們麵前!”    隆安帝閉上眼睛,輕輕地歎了口氣,抬手比了個手勢,那是退下的意思    於是,那些侍衛唰的一聲,自兩側退開,再退開。    宇文祐緩緩的挾製著隆安帝,倒退著出了院門,沿著街巷步步退去,城頭上的守軍見此也不敢亂動,盡管有弓箭手,可是誰也沒有那樣自信的精準箭術能夠一擊取勝,畢竟,對方手裏的人質是皇帝。    而現在的宇文祐則此刻是騎虎難下。    城外一片開闊,無可以隱蔽藏身之處,令他就像是個活靶子,守城的兵馬居高臨下,箭若叢林,都對準了他。    想走,走不了,而這人質,更像是個燙手的山芋,殺了還是放了,他也都隻能是個死。    他本是年小,一來武藝並非十分精湛,二來不諳應對這樣的場麵,捉襟見肘,眸中已經隱隱的透著恐懼,隻是強撐著不肯露出來:“不許過來,否則我就殺了他!”    隆安帝眼皮微垂,望一眼抵住脖頸的劍刃,微微的笑了下,並無其他的反應。    而此時,背後一陣弦響飛快的傳入耳中。宇文祐猛然一驚,以為背後有暗箭,便下意識的回了下頭,可並沒有箭射過來,頓時驚愣,就是這一瞬的驚愣,右側後方,又是一聲弦響。    這一次,卻是真正的弩箭。銳利的劍芒刺穿夜色,向他刺過來,電光火石間,宇文祐本能的用劍去搪塞,鐺的一聲,弩箭被擋掉落地,而這一下的疏忽,已經給了隆安帝脫身的機會,他的身子猛然側撤開半步,離開了宇文祐的挾製,宇文祐一急之下,連忙想要再度製住他。    可是,暗夜裏,軟甲掠出一道冷眩的光,刺的人睜不開眼睛,宇文祐眼睛一花,已經被踢中胸口,這一擊,正中膻中。    噗的一聲吐出一口血來,宇文祐整個人都向後倒去,手中的劍也落了地。    男子穩穩落地,將身擋在隆安帝麵前,玄青色的鬥篷在夜風中獵獵揚起,劍眉如刻,眸若朗星,整個人高貴且霸烈,居高臨下的神態,卻絲毫不令人覺得張狂,仿佛他生來便該是如此的!    宇文恪道:“父皇,兒臣救駕來遲,讓父皇受驚了!”然後微微垂眸:“七弟!”    宇文祐捂著胸口,踉蹌著站起來,哼了一聲:“不必這麽叫,吳王殿下,我可高攀不起!” 說著冷笑一聲,嘴角滴瀝的血令他的神情更顯得瘮人:“娘!兒生不能給你報仇,隻好做厲鬼再報!”    說著橫劍頸上,幾乎是同時,他便覺得眼前一恍,劍卻被再度挑落。    宇文恪朗聲道:“封他七穴,暫時關押荊州城中,待父皇還朝再做定奪。”然後轉身:“父皇,不知如此可是!”    隆安帝點了點頭:“這些事,你來處理就是!”    一想到這個人並非自己的血脈,卻占了皇子之名那般久,那頂扣在自己頭頂的綠帽子竟然戴了十幾年,再看宇文祐時,目光裏都是厭惡,不耐煩的擺手:“帶下去帶下去!”    “是!”侍衛手腳利落的架住宇文祐,幾下便將穴道封死,拖著他離開。    這裏,宇文恪卻一斂衣袍,跪地:“兒臣給父皇請安!”    隆安帝彎了彎腰,將他扶起來:“恪兒啊,多虧了你今日來的及時!從靳縣到這裏,怎能這般快!”    宇文恪起身,微微一笑:“兒得到水溶傳信,便晝夜兼程而至,未想到才到城門外,便見到了這一幕!”    隆安帝歎口氣,便將這些事情丟在一邊,又有些疑惑道:“剛才那聲空弦是誰放的,力道倒是真的很,連朕都差點信以為真!”    “是……”宇文恪猶豫了一下,扭頭道:“還不出來,父皇要見你!”    一個小巧的身影從人群中站了出來,步履利落輕捷,近前一跪道:“臣淩驍參見陛下!”    “平身!”隆安帝仔細打量著眼前這個麵容俊美的年輕人:“你不是漢人吧。”    “臣乃鮮卑族人!”    “鮮卑族人?如何會到了恪兒這裏!”    “臣先在裴兆將軍麾下,山東大捷之後,裴將軍令臣往白沙河助吳王殿下一臂之力!”赫連冰腦筋一轉,便將話圓了過去。    隆安帝唔了一聲,點點頭。正在這時,城門內,馬蹄聲噠噠而近,一騎白衣,若流雪飛霜而至。    水溶近前,躍下馬來,一跪道:“皇上,臣救駕來遲!”    隆安帝道:“無妨,知道你去勸降了蜀軍,此亦莫大之功。好在恪兒趕得及!”    勸降蜀軍?恐怕那蜀軍早就降了,這個灝之啊,若不是鄒淮等苦等蜀軍不至,被展昶帶人一舉吞掉,就連自己也差點都被他糊弄過去。    什麽趕不及,他就是等自己來給皇帝解圍罷了。    宇文恪嘴角微微牽動了一下,按捺下笑意。    水溶這才轉向宇文恪:“吳王殿下!”    宇文恪已經一步跨過去,重重拍了他肩頭一下:“灝之,多累你了!”    一句多累,含了幾多感激。不必多言,目光相對,默契的微微一笑。    城頭火光通明裏,宇文恪伸出右手來,水溶亦將手伸出,手肘一撞,而後掌心相擊。    那八個字,也隻有他們二人知道!    兄弟同心,其利斷金!    隆安帝看到這些,心下忽然有些釋然,也許真是自己多想了,仔細回頭想想,一直以來,水溶走的每一步都是為了輔佐宇文恪,所以,宇文恪對他,是一萬分的信任。    水溶目光一轉,卻發現一個人一直在躲他,心中暗笑:“這位小將軍,麵善的很啊!”    赫連冰就是怕被他揭穿才不敢正視他,聽了這句話,心頭一急,便一斂衣上前行禮:“末將淩驍參見北靜王!”    水溶瞥了宇文恪一眼,這件事,我暫且給你遮過去,便佯作吃驚道:“原來是淩驍將軍!失敬失敬。”    呃……赫連冰連忙道:“不敢!”    水溶暗暗一笑,一臉嚴肅的向隆安帝道:“陛下有所不知,這位淩驍將軍,在北疆極是稱名,令北麵的羅刹鬼聞風喪膽!”    “原來如此,少年英雄,好樣的!”隆安帝聞言一驚,再看赫連冰,不覺更是大生好感,捋冉點頭不止,又看了一眼宇文恪道:“恪兒,這年輕人不錯,當可重用。”    宇文恪麵無異色,答了聲是。    那展昶已經嘴角抽搐了一下,重用,怎麽重用,這可是鮮卑公主啊,不過,咦,或者真要重用也說不定……    想著臉上頓時輕鬆了起來。    這裏赫連冰咬牙切齒的望著水溶,這人太也太可惡了,眼睛眨了眨:“北王爺,王妃有話要我捎給王爺!”    如果說這隻狐狸有死穴的話,這句話無疑是一擊即中!    果然,魚兒立刻咬鉤。    “玉兒可好,都說了什麽?”水溶急不可耐的就問。    “王妃說……”赫連冰忍笑,話鋒一轉道:“王爺,這裏不方便說!”    ……    水溶一怔,心中若有所覺。    “這裏倒真不是說話的地方!”隆安帝道:“恪兒,水溶,走吧,回城去,這荊州剛剛定下來,還有許多事--恪兒,事情,你和水溶商議著來,朕就可以放心了。”    “遵旨!”    一行人往城中去,水溶特意落後兩步,要問赫連冰黛玉究竟說了什麽。    赫連冰故弄玄虛道:“你真想知道?”    水溶眉峰一沉道:“好好說話!要不然,本王可將你的真麵目拆出來,恐怕你會馬上被趕回達斡!”    “你……”赫連冰悻悻然,低聲道:“玉兒姐姐說……”    說巧不巧,這個時候隆安帝招手將赫連冰叫過來:“小子,來,事情讓他們去操心,你來給朕講講你在北疆如何對付那羅刹鬼子!朕聽說他們都生的高鼻深目似鬼,不知道是也不是……”    “哎,皇上,這就來!”說著赫連冰對著水溶吐吐舌,便湊到皇帝身邊去了,一老一少,赫連冰陪著老皇帝,給他講那些對付羅刹鬼子的事,老皇帝聽的津津有味。    水溶無奈的瞪著,哭笑不得。這皇帝岔打的真是時候……    宇文景既亡,荊王府沒,家眷下獄,餘下的那些部將死的死,降的降。荊州便已經在水溶的掌控之下,再加上宇文恪的人也已經陸陸續續的到了,雙方合兵一處休整。    宇文恪和水溶一合計,騰出了原先的荊王府正廳做了議事之處,將荊州城的上上下下文官都喚來。水溶便以宇文恪的名義,令人下令安撫百姓,在交戰中被損毀的房舍都令他們一一差點,報上來,由官府出錢修補,若有不幸亡故了的,官中出錢安葬,撫孤恤寡。    有一負責錢糧賦稅的一臉為難的道:“殿下,王爺,這兩年荊州城內外是旱澇連連,早已入不敷出,今年跟朝廷繳了賦稅後,已經所剩無幾!”    “這些你們都隻管放心,至於所耗之銀兩,殿下自會負擔,不必動用荊州的賦稅官銀!”    那些文官聞言,都極口稱揚吳王,安安心心的回去了。    緊緊張張的忙碌了一夜之後,人都從議事廳撤出來。皇帝令人熬了參湯給他倆送了來。    “我說大亂剛平,你從哪裏出的錢。”宇文恪呷口湯,不解道。    水溶這個時候也不再端著,大大方方的在宇文恪對麵坐了下來,揶揄道:“殿下在南方呆久了,人也學的恁樣小氣,就跟我這裏分斤撥兩,做市儈樣了。楚州那般富庶,隨意丟個把月的賦稅過來,也就夠了!”    宇文恪一口湯差點沒噴出來,氣的就要拿硯台丟他:“那是楚州!這是荊州,遠水去解近渴,虧你想的出來--不如你從燕都挪點銀子來用?”    水溶搖頭不疊,一本正經:“這不行,那都是臣要養家糊口的本錢,動不得!”    宇文恪恨聲道:“說的可憐,玉兒能用幾何,把你在燕都弄出來的湯泉浴池都拆了,光那和闐深水玉也夠吃幾輩子了--跟我來哭窮。”    “可不光是玉兒!”水溶糾正道。    “對對對,我都忘了,你要做爹的人了,以後還多個小子吃你的。”宇文恪一拍腦袋道。    水溶聞言刹那間眉開眼笑,晃著兩根手指:“不是一個。”    宇文恪錯愕:“兩個?”    水溶得意洋洋:“是兒女雙全!”    “真有你的!”宇文恪心中亦為他二人高興,不過看到水溶一臉招搖得意,不禁又有些來氣:“險些被你混過去,你滿口應承下來,恐怕早就想到出項了吧!”    水溶亦正色,一笑:“宇文景屯兵荊州多年,府中盤剝無數。一個別院尚且修的那般奢華如皇家行轅。不必說也都是民脂民膏,自當取之於民用之於民,這也沒什麽不妥罷?”    宇文恪反倒是笑,拿手指敲敲桌案:“就知道你要借花獻佛!”    水溶亦是一笑:“這點手段都沒有,怎為殿下效力?”    幾年來相見,從未有此刻這般的輕鬆,笑過之後,水溶正色道:“從此往東,雖無多少阻礙,可也並非一馬平川!尤其是金陵,宇文禎現在已定得報,到時候,以他的性情,一定拚將了魚死網破。”    宇文恪沉吟道:“此言甚是,不過京畿附近,滿打滿算,不算皇城衛,也隻有三萬人的兵馬。”    水溶微微眯眸道:“雖不足慮,可也要謹慎,我總覺得他會出些意外的陰毒招數來阻你。”    宇文恪道:“也罷,走到那一步再看罷。”    水溶點點頭。    沉默一時,宇文恪忽然道:“有件事問你。”    “宇文祐!”水溶嘴角微微一扯,漫不經心的說出這三個字。    “我隻是奇怪。”宇文恪點頭,望著他,眸中微銳:“真的還是假的!”    他從小在宮裏長大,有些事要知道的多一些。    宇文祐出生的前後,正是周貴妃最得寵的時候。而當年周貴妃事發,也多半是為淳於皇後所陷,所以這件事,疑點倒是很多。    水溶漫不經心道:“真的如何,假的如何,重要的是……”他抬手向上一指:“他認為是真還是假!”    宇文恪聞言已經會意:“你說的對!不過……”    水溶抬手止笑道:“斬草除根,還是網開一麵,都不必讓我知道。”    宇文恪一怔,笑了笑,也就不再多說:“灝之,多謝你!”    “今日你說過了!”水溶道。    宇文恪起身,神情嚴肅鄭重:“那是人前。人後還是要謝你,若無你這臂膀,我焉有今日!”    水溶亦起身,微微笑著道:“現在說這些還嫌太早,真到了那一日,你再多謝幾個,也來得及!”    剩下的,就是劍指金陵!    荊州既定,宇文恪便令人暫且休整幾日,將兵馬合歸於一,然後便馬不停蹄的向金陵進發,水溶一道密令發給了在山東的裴兆,於是山東的北軍也在同時行動。    這個時候,已經臨近年關,雖然是戰事緊急,可是也蓋不住沿途日漸濃鬱的年味。    而水溶心裏還裝著另外一件事,馬上,遙指東北方向問魏子謙:“從這裏到山東,沿途需要幾日?”    魏子謙算了算:“按照咱們現在的速度,七八日就到了!”    水溶微微皺眉:“不行,太遲了!”然後便掉頭去見宇文恪。    “什麽,你要去山東?”宇文恪瞥著他道。    水溶一臉凝重:“裴兆那裏有些變故,我必須親自去一趟!”    宇文恪也不多問:“既然如此,耽誤不得,便快去吧--明日起行”    水溶道:“現在!”    他匆匆而出,宇文恪在後頭終於繃不住,噗嗤笑了一聲,連連搖頭。    這個軍情,果然是緊急的很啊!    但願他能趕得及。    不過,這樣有一個人為之牽腸掛肚,倒也是一樁幸福!    ------題外話------    就要是除夕了,水水能趕得及陪妹妹過這個除夕否呢。    ps:快到結尾了,大結局之前可能更的慢一些,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