摧枯拉朽的毀滅和鳳凰浴火的重生,皇權更迭,駭浪驚濤漸漸歸於平靜。    大周曆癸巳年,史書上洗練隱晦的筆墨蓋不住字裏行間的血腥。    這一年,上陽宮的太上皇重新走進了人們的視線,去昭延帝帝號,廢為庶人。    那位廢帝,被濃墨塗黑,隻留下了短短的幾個字,從此,成為史書上最諱莫如深的一筆。    同年太上皇複位,複年號隆安,同時頒下詔書,去沈氏後位。    隆安帝複位後,緊跟著便下了兩道聖旨,一道立江妃為皇後,居翊坤宮,一道是皇三子宇文恪立為東宮太子,又因年邁體弱,令太子監國。    一切都是順理成章。    在經曆了那樣的血洗之後,沒有人再生異議,是不敢,也沒有必要。    曾經的吳王殿下,現在的太子,手握兵權,勢頭正勁,儼然就是當年手刃兄長奪位的隆安帝。更何況他的身邊還有一位名震朝綱的支持者,北靜王水溶。    這位王爺,不顯山不露水,步步謀劃,運籌帷幄,終將廢帝拉下馬,又助吳王登上今日之位,其城府不想可知。    馳隙流年,恍若一夕星霜換。轉眼,已經是四月的光景。    春風颯然輕柔,淡硝煙,融了血色,催醒了六朝帝都的繁華,鳳凰台上鳳凰遊,莫愁湖畔柳吐綠,生機盎然。    水溶陪著黛玉在濟城呆足了一個月,直到黛玉出了月子,又遷延了十幾日,在宇文恪再三的催促之下,返回金陵。    昔日的王府早已重修,有人也已經在這裏等候。    宇文恪從楚州將賈母還有雲姨娘等一並接了回來,一家子團聚。    賈母已經年邁,這些年的變故奔波,愈發見了老態。未想到還能和疼愛的小外孫女見麵,此時相見之後,都是百感交集,少不得抱頭痛哭了一場。    本來,她是不該住在王府。老人家年歲大了,自然喜歡兒孫繞膝,若是另住,縱然是日日看望,亦難免寂寞,黛玉又不放心。水溶怎不知黛玉的心事,便將賈母和雲姨娘具留在了王府之中。    賈母自在王府,看著外孫女日子過得和和美美,夫君疼愛寵溺,曾外孫和曾外孫女更是生的可愛,人逢喜事,身子倒是健旺了起來。    唯一的遺憾是,鳳姐和晴雯在楚州將繡坊的生意經營地風生水起,一時料理不開,趕年下才能回來。    黛玉但知道眾人都好,便也就安心,不過還有另一樁事令她揪心。    臥房中,歐陽在診脈。不過現在被診的那一個不是黛玉,而是水溶。    “王妃放心,王爺的傷已經不礙了,再修養陣子,不動內力,該是無事。”歐陽絕細細的給水溶診過脈道。    水溶微微一笑:“玉兒,我說如何。你總不信。”    黛玉瞥他道:“還不是你總不肯對我說實話。”    原來,前番水溶經了那一番爆炸,震傷了髒腑,卻沒有及時的醫治,而後卻又緊趕往濟城,奔波之下,那傷,又重了幾分,可他偏不肯在黛玉麵前露出來,一直強撐著,守在黛玉身邊,做沒事人一般。    可是這個瞞得住旁人,如何瞞得住歐陽,歐陽見他暗裏吐出血來,急的火上房,便悄悄的告訴了黛玉。黛玉起也疑惑他為何手總是發冷,還以為是寒毒又發,未想到竟是受傷之故,立逼著水溶,讓歐陽給他診脈,事情才白了出來。    黛玉自然少不得為此落淚傷心,慌的水溶連連認錯。從這之後,但歐陽給水溶診脈下針之類,黛玉必在旁邊陪著才會放心。    黛玉聽見說好了,略安心些,向歐陽道:“歐陽,這陣子還得你多費費心,回頭和宗越說,讓他看著你們王爺些。”    歐陽絕一臉莊重,不,簡直是嚴肅:“謹遵王妃吩咐。”    水溶看著他,嘴角微微勾動了一下,那笑讓歐陽絕忽然背後生寒,心裏毛毛的,眨眨眼眸,期期艾艾道“可是,王妃……”    “他若不聽,回來告訴我。”黛玉自然知道歐陽猶豫什麽,就這幾個人,水溶能聽他們的才怪,說著側臉看了水溶一眼。    水溶立刻擺出一副溫順羔羊的模樣。    “是!”歐陽絕心裏好生得意,斂眸而答,可是水溶還是看著歐陽絕眸中的掠過的小得意,不覺一笑,罷,讓你這小子得意一次,咱們走著瞧。    歐陽自謂有王妃之命,百毒不侵,當下笑笑:“王爺,王妃,沒什麽事的話,屬下先告退,給兩位小主子請個平安脈去。”    黛玉含笑道:“辛苦你了,歐陽。”    “不敢,不敢,這是屬下的分內之事。”歐陽絕語氣十分之真誠,任勞任怨。    一時,歐陽去後,水溶輕握著黛玉柔若無骨的小手,將她擁在懷裏,柔聲道:“玉兒這可放心了。”    黛玉鼓著腮,輕戳他的額頭:“說了多少遍了,要你愛惜自己,總是不聽。”    “是,我錯了,還不成。”水溶笑聽著她數落,握著她纖軟的腰肢,頓覺心猿意馬:“玉兒,我怎覺得你如今更勝往日了。”    他心裏想的什麽,她怎會不知道。黛玉抿嘴一笑,推他道:“青天白日的,做什麽呢。別鬧,過去看看琰兒和琬兒。”    自從有了孩子,黛玉的心裏眼裏便是孩子最要緊,哪怕是半夜,聽見廂房暖閣裏孩子哭醒,也要披了衣服去看看。    說話間,黛玉掙開他的臂彎,站了起來,一麵輕輕的整理衣衫,然後習慣性的要挽他手臂,卻落空,回頭見水溶坐在那裏,並沒動彈,不覺奇怪:“怎麽了你。”一麵近前:“那裏不舒服麽?”    “是很不舒服。”水溶瞅著她,一臉的失落,一麵順勢又將黛玉攬回懷裏,將臉頰埋在她頸間,嗅著那淡淡的幽香,語氣裏有些酸酸的:“玉兒是我的。”    黛玉怔了怔,便明白過來:“你……”哧的聲笑:“怎麽當了爹爹,愈發孩子氣起來,和孩子爭個什麽。”    “若不爭,還不知玉兒什麽時候能想起我來。”水溶攬著她不肯鬆手:“你說說,自打前幾日琰兒半夜裏發熱,你每天晚上都是陪著他們,再沒理過我。”    黛玉哭笑不得,咬牙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你不也一般的心疼麽,這時候又來說我。”    “我是心疼,可我更疼玉兒。”水溶深深的凝著她的眸:“說好了,今晚上不許去。”    其實,他在乎的不是別的,而是她為了陪在孩子身邊,夜裏總是睡不好,這讓他怎不心疼。    黛玉無奈,在他側頰輕輕吻了一下道:“好,我答應你。現在可以和我去了?”    水溶這才露出一個笑容來,起身。二人挽著手出門。    午睡過後,兩個小家夥醒過來,雲姨娘令人將搖床安在院子裏,抱著兩個小家夥曬太陽。    院子裏綠意扶蘇,翠蔭之下,兩張嬰兒的搖籃,一個掛著淡藍的流蘇,一個掛著粉色的流蘇,煞是精致好看。水琰和水琬兩個都是不哭不鬧睜著圓溜溜的眼眸好奇的看著周圍,圓乎乎的小臉蛋,紅撲撲,粉妝玉琢。兩個孩子的繈褓,繡工皆是不凡,乃是名噪江南的雯繡。    晴雯每個月都會給兩個孩子做些衣衫鞋襪,令人送過來。    歐陽說是來請平安脈,其實也就是給水琰水琬望了一望:“小主子淨餓了幾日,倒是見好了。”完事也不急著走,逗倆孩子玩,一麵左顧右盼,有一搭沒一搭的跟雲姨娘找話說。    雲姨娘不知底裏,心思都放在兩個孩子身上,倒是春纖和紫鵑擠擠眼暗笑,就是不告訴他雪雁去哪裏了。    “給我看看,我的小琰兒,小琬兒俊不俊……”丫鬟扶著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婦人走了出來,正是賈母。    一身衣衫,都不複當日賈府老太君的華麗,簡單卻整潔,滿麵的慈愛的笑容。    紫鵑和雲姨娘便一人一個將水琰水琬抱了起來。    日色下,賈母輕輕的眯著眸,左邊逗逗,右邊看看,樂的合不攏嘴:“琬丫頭這眼睛眉毛,真真和玉兒一個稿子。”    “果然當日的穩婆說中了,世子和郡主都是越長越漂亮,越長越可愛。”春纖笑道:“又乖巧,不餓不哭,可人疼著呢。”    “那是,王爺和王妃都是仙人般的品格兒,小主子還能差的了。”紫鵑跟著笑道:“前次抱去宮裏,皇上還有娘娘都喜歡的不得了,明日是小主子的百歲,聽娘娘的意思,還想要好好操辦操辦。”    “我看還是算了,小孩子家家的,沒得白折了福氣。”黛玉笑著走來。    她和水溶牽手而至,眉目如畫,衣袂當風,當真是如紫鵑說的神仙中人。    水溶也道:“玉兒說的是。若宮裏操辦,少不得朝中有人就要跟風了,到時候不勝其煩,累贅的很。自家人熱鬧熱鬧也就罷了。老太君意下如何?”    賈母笑道:“這事自當該由王爺做主。”    黛玉便令人取藤椅來:“外祖母年歲大的人,怎得日頭底下站著。”    賈母笑道:“這也沒什麽,我躺了半日,出來鬆鬆筋骨倒也罷了。”    雲姨娘道:“我看老太太這身子是一日好過一日,多虧了歐陽大夫的妙方。”    歐陽絕聽見誇獎,笑眯眯的正準備謙虛幾句,水溶已經淡聲道:“這都是他分內的事。”    歐陽絕的話被生生的噎回去,一臉訕訕的道:“王爺道的是。”    這時候,卻見雪雁抱著雪兒進來,一臉的擔憂。黛玉道:“雪雁,怎麽了。”    雪雁納悶道:“王妃,雪兒又胖了,這是怎麽著了,也並沒有多吃多少東西,怎就胖的恁快,又懶得動。”    雪雁臂彎裏,雪兒翻了個白眼,將自己團成個大大的雪球。    歐陽絕看了一眼:“笨丫頭,有什麽可納悶的,帶了崽子唄,約著就要抱窩了。”    一句話,令人都怔住。雪雁啊了聲:“是這樣?”低頭:“雪兒,你什麽時候有的?”    雪兒根本懶得理,隻是眯著眼打瞌睡。    水溶笑了笑:“這也能看出來,歐陽,你果然又進益了。”    歐陽絕忙道:“王爺過獎了。”    水溶擺擺手,話鋒一轉,近前輕輕的摸摸雪兒的腦袋:“歐陽,雪兒是靈狐,幾次三番救了本我和王妃,是吧?”    歐陽絕點頭:“是……”    “那讓你照顧一下,不過分吧。”    “不……過分……”    “那好,就這麽定了--這件事就交給你了。”    啥?    歐陽絕立刻傻眼:“交給……我……”    水溶隻是看著歐陽:“為難?還是不願意領這個差事?”    “屬下……願領……”    “那好,這是--命令。”    “是,這是……命令……”歐陽絕重複著,一臉悲苦,一抬頭看到水溶眸中隱隱的笑意,頓時明白了王爺是為了剛才的事在整他。    真是,得罪誰也不能得罪王爺。    黛玉也情知如此,笑笑:“也罷了。雪雁,你和歐陽一起。”    雪雁眨眨眼:“奴婢?”    歐陽絕這一下大喜過望:“是是是,就是你。”一麵向黛玉道:“請王妃放心,屬下一定盡力。”一麵拖著雪雁:“走,我現在就給雪兒看看去。”    雪雁懵懵懂懂的跟著走了。這裏黛玉小聲向水溶道:“王爺真厲害,歐陽又不是獸醫,卻硬是被你派去辦獸醫的差事。”    “玉兒更厲害。”水溶也低聲笑著回道:“雪雁什麽都不知道就被你賣出去了。”    黛玉啐了聲,也不理他,徑轉回身去看孩子,水溶立刻湊過去。    兩人聲音都壓的低,旁人看著隻當是兩人打情罵俏說情話,具是好笑。    賈母坐在藤椅上,看著外孫女和外孫女婿情投意合的模樣,笑的眯起了眼睛。    天邊,湛藍的天空,流雲舒卷……    還有什麽比的上這樣的靜好歲月。    東宮。    處理完了手頭的事情,宇文恪舒了口氣:“楚凇,這一摞馬上發尚書省,那邊一摞是留中的。”    楚凇聞言,便從自己的位子上站起來,道聲是,將折子歸攏。    大局既定,楚凇護送賈母等到了金陵,宇文恪監國後卻並沒有立刻升賞他官職,仍舊留他在東宮,幫他處理一些案牘草詔之事。    這也是水溶的建議,所有的親信,一列賞而不升。畢竟監國離登位還有段距離,所以對自己的親信不宜升賞過快。眼下宇文恪在觀望,那些朝中大元何嚐不也是在觀望嗎,那些嘴那個是省事的,到時候又要傳出任人唯親的話來。    而將楚凇留在身邊草詔,雖然官職不高,可是有個什麽風吹草動都要從這裏走,非極心腹而何。那些混跡官場的人,自然尋的出這其中的意味,巴結是免不了的,隻是楚凇品格端方,並不吃他們這一套,拒了幾次之後,才漸漸的消停了。    宇文恪看著他,忽然想起什麽:“對了,琰兒和琬兒明日百歲,你同孤一起去北府湊個熱鬧,如何。”    楚凇笑了笑:“隻怕明日,北府的門檻都要被踩扁了。”    宇文恪嘴角勾了勾:“恐怕灝之不會耐煩。”    正然說著,一個內侍在外道:“殿下,皇上和皇後娘娘請太子殿下若是得空,便去翊坤宮同用晚膳。”    一句話,令宇文恪臉色有些怪,他手一壓楚凇正準備抱走的折子,笑了笑:“回去上覆父皇母後,孤這裏還有不少折子沒有看完。等看完了,晚些時候再過去請安。”    內侍看著那積累如山的折子也有些無奈,隻好答應著去了。    這裏宇文恪才移開手,輕描淡寫的向楚凇道:“拿下去吧。”    楚凇看著他,卻沒動:“殿下,你這麽躲著恐怕也不是長久之計。”    “大局才定,孤還無心於此。”宇文恪簡短的道:“明日下了朝,去北府,你,先下去……”    “是。”楚凇躬身退去。    殿中的光線漸次的黯了下去,宇文恪卻是久久的坐著未動,半晌微微歎了口氣,伸手向懷裏掏出那一枚箭鏃來,將線繩勾在手指上。    楚凇說的沒錯,逃避,不是辦法。    苦笑,遞到父皇母後手中的小像畫軸是越來越多,京中不少親貴都削尖了腦袋想要把自家的女孩兒送到自己身邊來。    箭鏃在指間輕輕的晃動,提醒著他,該做個決定了。    這日,下朝之後,朝臣們匆匆忙忙的各自回府換下了朝服,便爭相趕往北靜王府。    今兒這個日子可了不得。    今天是北王王妃一對兒雙生愛子愛女--北王世子水琰還有欽封的如懿郡主水琬的……百歲。    原來,北靜王的雙生愛子愛女,雖然才出生不久,卻非常得到皇上皇後以及太子殿下的喜歡,再加上那北靜王已經是禦前第一人,是太子爺的把兄弟,就衝這個,誰敢怠慢,都是爭先恐後的巴結去了。這些人的心裏都是另有盤算,討好了兩個小娃娃,就是討好了王妃,討好了王妃就是討好了王爺,王爺一高興,在皇上,特別是太子殿下麵前說兩句好話,保薦兩句,那可比什麽都好使,直接官運亨通。更有甚者,知道北靜王和太子殿下交情頗深,而北王妃又甚得皇後娘娘的歡心,便想要通過這些門路給自己家的閨女鋪路。太子妃,還有其他東宮嬪妾的位置都空著,這可是個絕好的忌諱。    他們隻管在這裏小九九撥拉的亂響,到了北王府才知道錯大發了。    北靜王早有準備,但來的,連人帶禮一並擋駕。    門口兩尊門神,一個是長史祁寒,一個是抱著劍靠著牆冷冷立著的北靜王的貼身領侍衛將宗越。    那祁寒是滿麵笑容,客客氣氣的請來的人都回絕了:“王爺諸事繁忙,分身無暇,諸位大人都請回吧。”    “祁長史,拜托給通融通融。”有人猶自不死心的央求。    “哼!”冷冷的一聲來自宗越,那黑臉將軍令那等文官都渾身打了個顫。    祁寒看一眼宗越,回過頭來對著眾人笑的更加可掬:“諸位大人,不是我不通融,實在是……”似乎十分無可奈何的壓低聲音:“有貴客在。”說著向上指了指:“諸位若真要我進去通報,那……”    太子殿在?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臉色由白轉紅。太子監國三個月,大刀闊斧的整頓朝綱,但有結黨營私的,一列嚴懲,這個時候若是被太子知道這番無事獻殷勤,那不是自個兒往刀刃上撞麽,一時也都不敢再堅持個個都借故離開。    轉眼北王府門口便恢複了清淨。祁寒大大的出了口氣,回頭和宗越對了一眼。宗越拿手揉了揉繃的過緊的麵皮,這紅臉不好唱啊:“祁寒,真有你的,早知道不出來幫你了--扯謊扯的似模似樣,得虧這會子不會有人往宮裏求見殿下,否則定是穿幫。”    祁寒微微笑道:“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總得拉個人出來鎮一鎮,若擾了王爺王妃的清淨,那不是更糟。”    二人說著便要回府去,聽得身後一個聲音:“祁寒,你為王爺清淨,便拿殿下來頂缸,好大的膽子。”    話是不客氣,可是語氣卻是壓不住笑意。    祁寒宗越回頭一看,不覺驚了一下:“太……”    宇文恪輕騎簡從而至,直接將他們的話截斷道:“太什麽,是說我來的太遲了?”    祁寒笑道:“不敢,不敢!臣這就去通稟王爺。”    “還通稟什麽。”宇文恪笑道:“難道你家王爺還敢不讓我進去。”    說著,一斂衣袍,大步而入,楚凇落後一步,和祁寒等打了個招呼,微微頷首,便也隨著進去。    身後,祁寒、宗越彼此相覷,眸中都含著一絲笑意,展昶扯扯二人:“笑什麽。”    祁寒無奈道:“當真是有貴客在。”    展昶一愕,想明白,便有些撓頭了。    房中,黛玉抱著水琬,江皇後便抱著水琰在膝上,喜歡的不得了:“這兩個小家夥,幾日不見都怪想的--想奶奶了沒有?”    水琰咧開小嘴就笑,胖嘟嘟的小臉煞是可愛,脖子上掛著一個足金打的長命金鎖。    水琬的頸上也掛著一個,隻是花紋略有不同,重量樣式都是一模一樣,這是隆安帝特意命宮內的匠人打的,比的是皇子皇女的例。    江皇後給逗樂了:“瞧瞧,這小家夥衝我笑呢--今天跟著奶奶回宮,好不好啊--玉兒你看你看,他還笑呢。人都說小孩子哭鬧的緊,他們倒是笑的時候更多,真真是可人疼。”    “那是看到皇後娘娘了。”黛玉道:“昨個夜裏還鬧呢,直我去了才好。”    紫鵑和雪雁在旁對視一眼,抿嘴直笑,王妃說的真真不錯,隻是當時王爺臉上那無奈勁兒,實在是讓人想笑,陰著臉說世子:“怎麽男孩子這麽戀娘。這毛病得給他改。”    江皇後笑道:“小孩子家,戀娘也是難免的。”    說這句話的時候,水溶正陪著隆安帝進來,聽見這句話臉色頓時黑了黑,雪雁看在眼裏愈發忍笑忍的辛苦。    隆安帝看著兩個粉嘟嘟的小家夥,伸手道:“來來來,小如懿,過來叫皇爺爺抱抱。”    水琬真的就衝隆安帝紮著小手,依依呀呀。隆安帝哈哈的笑,抱著水琬,親了又親。    水溶看著隆安帝絡腮胡須,再看看自家女兒嬌嫩的小臉蛋,心疼的了不得,卻又不好意思說出來。倒是江皇後看出端倪,便將水琰交給黛玉,起身笑道:“好了皇上,小心嚇著小姑娘,來,還是臣妾來抱。”    一麵又將水琬抱了回來。黛玉看著水溶鬆了口氣的神情,不覺輕輕的一笑。    隆安帝卻道:“水溶啊,朕給你說的事,你放在心上。”    水溶道:“是,臣遵旨。”    和黛玉相視一眼,隻怕也難,這解鈴還需係鈴人。    正然說著,一個朗朗的聲音響起:“還不快讓孤看看我侄兒和侄女兒。”    宇文恪大步而至,見到隆安帝和江皇後也是一怔,有些意外道:“父皇、母後,怎麽……”    隆安帝翹著胡子:“怎麽,許你來湊湊熱鬧,就不許朕和你母後來湊熱鬧?”    宇文恪笑道:“兒子不是這個意思。隻是父皇和母後要來,何不跟兒子說一聲,一起過來倒也便宜。”    江皇後道:“隻怕你躲還躲不得呢。”    宇文恪無奈的笑了笑,也不再多提,一麵抱起水琰來逗弄:“小琰兒,叫伯伯。”    水琰真的很配合的動了動小嘴,宇文恪不覺笑了起來,神情十分溫柔。    隆安帝在旁和江皇後道:“哎,沒想到恪兒也這麽喜歡孩子。”    一句話,越發令宇文恪哭笑不得,黛玉無法,隻得說些別的將話題岔開才罷。    隆安帝和江皇後在這裏坐了一坐,又賜了些東西來,便也就走了,宇文恪隻說和水溶有事商議,便要多留一會兒。隆安帝和江皇後也理會,隻又囑咐黛玉和水溶得空帶了兩個孩子到宮裏去。    “這宮裏,人少,冷清。有個孩子還熱鬧些。”江皇後道。    這話,擺明了醉翁之意不在酒,水溶一麵應著一麵瞥了一眼宇文恪。    一時,隆安帝起駕回宮。黛玉便帶著孩子去歇歇,水溶和宇文恪便去園子裏閑坐說話。    誰想,這二人對麵坐著,卻是大眼瞪小眼,誰也不開口。最後宇文恪終於忍無可忍:“說話!”    水溶故作惶恐道:“太子殿下令臣說什麽?”    宇文恪哼了聲,一臉都是老郎中,你少給我開這個方的表情。    水溶微微一笑:“皇上確實跟我提了,要我得空勸勸你,不過,我也不知道怎麽勸你。”    宇文恪斂起笑容,歎了聲才要開口。水溶打斷:“別跟我說什麽大局才定、新喪未久,你也並不是為了這個緣故,你是在猶豫,你以為自己還看不清楚,可是這猶豫卻是最大的在乎,你不忍心。你知道她若留在你身邊,麵對的會是什麽。”    一眼間,便透辟了他的心思,這才是知心知意,同甘共苦若許年的兄弟:“其實,她離開的時候我知道,之所以沒有留她,就是因為不知道這樣是算不算對她好。”    無休無止的規矩束縛,行動便被冠上國體,那樣無拘無束的女孩,他怎舍得就這麽折斷她的雙翼,將她困在皇宮之內,哪怕是以情之名。縱然她甘之如飴,他又於心何忍。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江湖?”水溶一笑道:“也罷。京城不乏名門閨秀,你勾勾手指便可以從乾陽門排到寧武門,你要選一個高貴端莊的太子妃或者皇後,並不難。”    宇文恪眉心一沉:“你這話什麽意思。”    水溶看著他的神情,心下已經了然:“我是說,你當然可以娶別人,冰兒也不是非嫁給你不可,隻是我想知道,設或如此,你不會覺得愧疚?”    “愧疚?”宇文恪搖頭:“不是愧疚,而是遺憾……還有……”    說到這裏,他忽然頓住,靜靜的看著水溶,突然笑了一下:“多謝了,兄弟。”    水溶歎了口氣:“為德,情字本就是自私的,一時猶豫,便可能抱憾終身。”    “灝之說的對。”黛玉不知何時緩緩近前,望著宇文恪道:“三哥,冰兒對你情分不輸任何人,三哥既如此憐惜,更不會令冰兒委屈,不知道我說的是不是。”    宇文恪望著黛玉,嘴角扯開一絲淡淡的笑:“我知道了。”    水溶輕輕的挽著黛玉的手:“正是如此,既然選擇了,就不該讓她受委屈,有時候,身不由己四個字,不過是托詞罷了,我始終相信事在人為。”    黛玉轉眸凝著他,微微一笑,點頭。    宇文恪心中釋然,卻佯作不悅的皺皺眉:“行了行了,你們二人就非在我跟前現恩愛。”    水溶看看天色:“太子殿下,都這個時辰了,你不回宮麽。”    宇文恪哼道:“回宮做什麽,難道我那侄兒侄女的百歲宴,都不肯算我一桌席麵?孤王今日還就不走了。”    水溶向黛玉道:“玉兒,堂堂的太子殿下居然跑到咱們這裏討吃,你說賞不賞他?”    黛玉忍著笑,嗔了一眼,便令人去準備晚膳。    這裏水溶道:“我知道你為何要在這裏,你是怕回宮去,皇上和娘娘要你去陪他們用膳。”    宇文恪瞥他一眼:“孤王會怕用膳?”    水溶淡淡促狹的笑道:“用膳當然不怕,怕隻怕,你不在那一堆美女卷軸中選出一位現在的太子妃日後的皇後來,皇上和皇後娘娘是不許你過關的。”    一拳把某位算無遺策玉樹臨風的王爺的鼻子打歪是什樣子,現在宇文恪很想知道。    在他發火之前,水溶卻恢複了正色:“你可要快些,不然要被別人搶了先。”    有件事,水溶沒有告訴宇文恪。    是魏子謙陪著冰兒走的,這廝利用手中的印信開了關門,放了赫連冰離開,然後自己也……跟著去了!    春日漸染,縱然是遙遠荒寒的北疆,亦漸有了暖意,冰河初裂,草根泛起了黃綠。    一騎棗紅色的駿馬馳騁在廣袤的草原之上,少女一身紅衣勁裝,黑發飛揚,隻是臉上多了一副銀質的麵具,正是赫連冰。    急行一陣之後,馬兒都跑出了一身的汗,赫連冰才緩緩的放慢了速度,駐馬在緩坡之上,靜靜的望著天與地之間燦爛的晚霞,一動不動,整個人都似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    暮色轉眼蒼茫。    這時候,清脆的馬蹄聲自身後的方向疾馳而至,而赫連冰仍然沒有動,隻是淡淡的道:“子謙。”    魏子謙嗯了聲,令馬緩緩的近前,卻並不做聲,隻是陪著她一道看著夕陽吐豔。    天與地之間,似乎是燃起了熊熊烈火,燃過之後,卻就無聲的寂滅,黑暗漸漸籠下。    “你還不回燕都麽。”赫連冰終於開口:“在這樣下去,人就該傳你謀叛了,這可擔不起。”    魏子謙隻是平靜的道:“不妨。”    赫連冰怎不明白,卻也隻說了兩個字:“何必。”    一絲心痛蔓延而起,原來,為情而痛,是這般滋味。魏子謙微微歎了口氣:“子非魚,焉知魚之樂。”    赫連冰微微垂了下眸,旋又抬起:“哥哥一直想要把我嫁出去,我和他說,別費心了,我早已不想這件事了。就這樣,也挺好的。”    遠離牙帳,遠離石國,隻是想要逃避而已。    魏子謙望著她:“如果是他呢?”    “誰?”    “你知道我說的是誰。”    “不可能。”    “他來了。”說出這幾個字,天知道魏子謙有多麽的艱難,可是,他必須說出來,選擇要由她來做。    他來了!    三個字,令赫連冰心劇烈的一震,握著馬韁的手也微微的生出一絲顫抖,半晌,她聽到自己有些啞的聲音:“是嗎。”    最初,她有過期盼,那隱隱的一點期盼讓她在跨過邊城的界碑時還忍不住回望,可是三個月的音信不通,她自以為已經平靜,可是這個時候,這三個普普通通的字再度令她的心頭起了漣漪,不,是翻江攪海,不辨滋味。    “太子親率使團至,大汗讓你回去。”    赫連冰苦笑了一下:“來不及的。”    魏子謙怔了怔:“什麽?”    赫連冰轉過臉來看著他:“來不及的。太遠了,我回不去。”說完一揚馬鞭,調轉馬頭,奔向來時的方向。    魏子謙遲疑了一下,放調轉跟上。    這,會是最後的結果麽。    旌旗獵獵,馬蹄急踏如浪,一切都沒有任何變化,隻是方向,是自石國返回。    沒有變化,沒有多一個人。    路程已經過了半,離大周的邊城越來越近,宇文恪勒住馬,回望,赫連衝的話在耳畔回響。    “殿下,抱歉,冰兒不肯回來。那個牛心左性的丫頭,我拿她也沒辦法。”    “不妨,我等。”    他在石國停留了半個月,直到隆安帝的旨意直接發到石國,召他回去。    放棄了嗎,舍不得,又奈何。    避而不見,這大概就是她的決定。    一絲苦笑揚起,宇文恪忽然開口:“停下,休息片刻。”    展昶微微有些愕然,但還是傳令下去。    宇文恪躍下馬,避開眾人,緩緩的走向黑鬆林旁的一帶溪流,冰已經融掉,脈脈溶溶向東而去。    宇文恪靜靜的立在溪水畔,默默的從靠近胸口的位置取出那個箭鏃。    紅色的線繩勾在手中,箭鏃在日色裏染了淡淡光暈,有些刺眼,他不得不眯了眯眸。    不知立了多久,他才回過神來,望著來時的方向空蕩蕩的官道,手中猛然一送。    水噗的一聲,化作一一暈開的漣漪。    “展昶,啟程。”    “是!”    回頭時,他的臉上,再無茫然,隻有素日人前的霸烈果決。    他還是那個,被父親盛讚英果類我的宇文恪。    大隊人馬,消失了很久,一個身影從黑鬆林出來,很急的奔向了水邊,幾乎整個人都探在水裏,在水底緊張的摸索著什麽。    可是,無果。    水底什麽都沒有,想是已經被衝走。    心仿佛被什麽深深的刺中,又像是被什麽一點一點的磨碎。赫連冰身體一軟,便坐倒在溪水之畔。    望著那一痕碧水,她一把扯下麵具丟在一邊,溪水倒影著她的麵容,其實那道疤痕已經很淡了,淡的幾乎看不出來。    淚水順著側頰一滴滴的落下,碎開,最後啜泣終於變成了壓抑的哭聲。    當那哭聲再不能壓抑的時候,一隻手突然壓在了她的肩頭。赫連冰猛然抬起頭來,卻不肯回身,眼前一絲紅線穿著一枚箭鏃,在風中輕輕的晃著。    “是在找這個麽?”    聲音很是平靜,可是尾音時也能讓人聽得出竭力的克製。    赫連冰愣愣的看著那個箭鏃,一時間全無反應,直到身後的人低低的歎了口氣,幹脆坐在了他的身邊,然後將那個箭鏃掛回她的頸上:“這次,我來,就是要物歸原主。”    赫連冰嗯了一聲,伸手輕輕的握著那個箭鏃,那上麵還有他留下的溫度,所以並不涼。    “我一直覺得我做什麽事都不會猶豫,這是唯一的一次。”宇文恪沒有看她,隻是望著遠處:“我不知道我這樣做算不算自私,我也不知道,我能給你多少。”    他再度轉過臉來,深深的凝著她,伸手抹去她側頰的淚水:“可是剛才,我忽然有了決定。”    赫連冰望著他,淚水再度簌簌然而下,低聲道:“什麽決定。”    宇文恪微微的笑了一下,仿佛是在笑她這個不解風情的小丫頭,然後忽然俯下身去。    他的唇觸上了她的唇,極其溫柔的相觸。    他的眸闔著,睫毛垂下,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卻發現某個小女孩仍然瞪大了眼睛看著他,似乎是驚呆了,睫上仍然掛著淚珠,不覺失笑:“喂,你就不能配合一下,把眼睛閉上?”    赫連冰回過神來之後,臉上頓時紅透了:“我,我……你……”    “什麽你啊我的,你到底要說什麽。”    赫連冰憋了半天,終於道:“你還沒說你的決定是什麽。”    心中,一絲甜蜜慢慢的浸潤開來。    宇文恪無奈的刮刮她的鼻:“真是不解風情的小丫頭,好吧,那我就說的明白點。”    他的雙手輕輕的扶住她的肩頭,深深的凝著她的眼眸:“我還缺一位太子妃,不知道赫連公主願不願意嫁給我?”    他的目光深邃如潭,一眼望不盡。    “你在求我?”赫連冰臉上的淚痕未幹,卻笑了起來,梨渦生動。    宇文恪有些頭疼:“是,我求你。”    “我可以說不麽?”赫連冰小聲道,唇被掩住。宇文恪搖頭:“我第一次和女孩說這樣的話,所以,你不可以說不。”    赫連冰複猶豫了下,有些怯怯的:“可是,我怕我做不好,我怕……”    宇文恪深歎了聲將她輕輕擁在懷裏:“這樣,你就不會怕了。灝之常跟玉兒說,有他在。這句話我也要對你說,有我在。”    赫連冰在他懷裏,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夕陽西下的溪水畔,落日剝落一彎粼粼。    相擁的剪影很長,很美,卻灼痛了另一個人的眼眸,魏子謙看著,臉上露出了淡淡的笑,隻是那笑裏有些酸,有些澀,卻在轉身的一刻,化作隱忍。    然後,轉過身,隻身遠走。    背影被夕陽拉長至落寞。    是年。大周與鮮卑聯姻。鮮卑王赫連衝之妹公主赫連冰嫁太子宇文恪為太子妃。大婚三個月後,隆安帝以年老體弱為由禪位太子。太子宇文恪即位,尊隆安帝為太上皇,江皇後為太後,當年仍續用隆安年號,以示尊敬,次年,方改元崇元,追先王妃江氏為淑賢皇後,享廟祭,太子妃赫連冰為皇後。    宇文恪即位之後,破例加封北靜王水溶為親王,世襲罔替,不受三代之限。而北靜王妃林氏常為江太後所喜歡,收為義女,晉長公主號。    這樣的恩寵,可謂絕亙古今。然朝中,但有非議的,帝皆“斥而退。”從此未有敢異議者。    時光如水,轉眼三年已過。    夜色已深。    黛玉便打發水琰水琬兩個小祖宗睡去,便專心的依靠在榻前看書,一麵等著水溶歸來。    “紫鵑,別忘了把參湯煨上。”黛玉道。    進來的卻不是紫鵑,而是春纖,春纖笑道:“王妃可是太想紫鵑姐姐了,行動就會叫錯。”    黛玉笑道:“可是我糊塗了。”    雪雁在旁笑道:“大概紫鵑姐姐一日那耳朵根也要熱上幾十遍。”    那是前年的時候,水溶放了宗越到南疆帶兵,兩年之後挾戰功而歸,這個時候的宗越要去取個朝臣之女也很容易,可是他卻全拒掉,轉向水溶黛玉求紫鵑為妻。    水溶黛玉心中明白,也已經默許,卻不肯正麵回應,隻讓宗越自己去問紫鵑的意思。雪雁和春纖躲在一旁偷聽,笑到軟,說是宗越大將軍將吃喝拉撒睡全部問了個遍就是問不到主題,最後忍無可忍的雪雁衝出來替宗越將軍問了,當時紫鵑就是一大紅臉,但也並沒有拒絕。    一切順理成章。所以此時,紫鵑已經嫁給宗越另居,隻是還是經常會來王府,看看王妃、王爺,小世子和小郡主。    春纖看看天色:“今日王爺回的晚呢。”    黛玉道:“修律已經到了最後了,自然比前頭更忙。”    宇文恪即位之後,做的一件最要緊的事便是重修大周律。律關係國家之根本,非同小可,所以這件事,理所當然的是交給水溶來,這近一年多的工夫,水溶也是不遺餘力,而現在也離大功告成所去無幾。    之後,他總算可以歇歇了。    黛玉想著,不覺微微一笑,那笑容卻又緩緩收去。    朝中的境況,她也知道,這幾年,北靜王府榮寵已極,宇文恪甚至以水溶累年征戰痼疾為理由,賜廟見之外,禦前免跪。朝中雖然無人敢明著議論什麽,但暗裏話傳出來的也不少。    雖然,三哥並不在乎,視他們仍如往日一般,可是這樣終歸是不好。    想到這裏,黛玉輕輕的歎息。    “玉兒何故歎氣?”水溶不知何時回來了,輕輕的摟住她的肩頭,吻了一下她的側頰。    黛玉微微而笑,輕輕的握住他的手道:“你回來,怎也不令人報一聲。才琰兒和琬兒都被我打發了睡去,琬兒還直吵著要你這個父王。我跟她說你今日不會來了,睡著時還在念叨。”    水溶笑:“讓他們睡去,咱們才好自在說話不是。”說著,便在黛玉旁邊坐了下來,卻是默然不語。    黛玉望著他:“灝之,在想什麽。”    “玉兒在看什麽?”水溶不答,反倒是拿起剛才黛玉看的書:“東臨碣石,以觀滄海?玉兒想去看海麽?”    “不過隨便看看而已。”黛玉道。    水溶輕輕的握住她的手:“我說過,要帶玉兒看遍天下美景,隻是卻又耽擱了這幾年。”    黛玉輕笑:“我也早說了,有你在,哪裏不都一樣。”    水溶擁著她道:“如果我說,現在就可以,玉兒願意去麽。”    黛玉一怔:“灝之,你在說什麽……”    水溶望著她,眸色沉靜卻溫柔。黛玉明白,低低的歎了聲:“你決定了?”    “應該說,早就決定了。”水溶輕理著她的鬢發。新的大周律已經可以刊行天下,水溶向宇文恪告了一個月的假,可是,一個月過去了,人卻並未如約歸來。    等到那份辭官的奏折遞在宇文恪手裏時,他已經帶著妻兒離開了,許遠,不知所蹤。    奏折寫的很簡單,舊傷複發,難再效力,乞離朝堂。可是宇文恪讀得懂他的深意。    離開,是讓他放心,也讓整個朝廷放心。    他也知道,水溶這個決定不是一日二日了,從輔佐他一步步走上今天這個位置時,他便已經給自己備好了退路,再多的榮寵,高位,權力,甚至一步步走來深篤的兄弟情,都阻不住他離開的決心。    而今,就算是自己想找,恐怕也很難在找他回來。    禦景亭裏,宇文恪握著那份奏折,靜靜的立了很久,麵向的方向是北,雖然他知道,水溶未必是去了北方。    長煙落日,茫茫人海。    宇文恪苦笑了一下,心中悵然。    “他走了?”赫連冰站在他身後,心中也有些酸楚。    “朕已經下旨,保留他的府邸和王位。”宇文恪長歎道:“不過還是,同心一人去,坐覺長安空。”    赫連冰走近他身畔,握住他的手:“放心,他會回來的,在你需要他的時候。”    宇文恪點點頭,伸手輕輕的將她擁在懷裏:“冰兒,現在,我可隻有你了。”    他說我,沒有說朕。    赫連冰抿嘴一笑,將他的手拉過來,壓在自己腹部:“還有他。”    宇文恪怔了怔:“你是說……”    “太醫才診過脈,已經兩個月了。”赫連冰低聲道。    是年秋,皇後誕皇長子,取名,宇文胤。    陌上花開,馬車緩緩駛過。    車簾微卷起,傳來清脆歡快的童聲:“爹,娘,快看,那裏好多花,我要去摘花來。”    馬車隻好停在了路旁。一個挽著雙髻的女孩跳下馬車,雖然不過五六歲的樣子,卻生的眉目精致,俏麗可人,她下了馬車,卻不忘再拖一個人下來:“琰哥,陪我去摘花嘛。”    被她死命拽下來的小男孩,也同樣隻有五六歲,也同樣的漂亮,一雙烏黑的眼睛,卻顯得老成許多,一臉大人樣的無奈:“那都是你們小女孩喜歡的東西,我才不去。”    “你不去,我就告爹爹,讓爹爹罰你。”    “那你怎麽不讓爹爹陪你去。”    “爹爹要照顧娘親。”小美人繼續撒嬌:“我不管,就你去麽……好哥哥……”    “好了,琰兒,陪妹妹去摘幾朵回來。”一個溫柔的女子聲音自馬車中響起。    “是,母親。”小人兒一板一眼的回頭行禮,方被妹妹拖拽著去了。    馬車中平靜了一會兒。    “玉兒,我們也下去看看。”白衣的男子打起簾幕,回身去扶,一雙纖纖玉手壓在他的臂上,緩緩的下了馬車。    郊外,空曠,天淡無雲,湛藍如洗。    水溶和黛玉輕輕的執手,相視而笑,然後水溶挽著她的腰肢:“慢點走,仔細腳下。”    “也不必這麽小心。”黛玉輕輕一笑。    “怎麽不小心。”水溶道:“你現在可不是一個人。”    黛玉靠在他懷裏:“那你怎麽不背著我,難道是年紀大了背不動了。”    水溶輕輕的捏捏她的鼻:“又調皮。說我背不動,要不要試試看。”    說著就要蹲下身去,黛玉忙拽住他:“我說著玩,叫他們看見怎麽好意思。”    抬起頭,看著前頭瘋跑的兩個小小的身影。    水溶搖頭道:“琰兒,帶著妹妹小心點。”    水琬在前頭回過來:“沒事,爹爹。反正歐陽叔叔和雪姨都在後麵車子裏。”    黛玉頭痛不已道:“你看看,這琬兒都叫你寵壞了。”    水溶低低的一笑:“怎麽,玉兒吃醋了?”    黛玉哧的笑道:“你以為我是你,動不動就呷孩子的醋。”    水溶怨念道:“還不是被你逼的。”輕擁著她道:“玉兒放心,我再寵那小丫頭也越不過你去。”    黛玉淺笑:“你是要寵我一輩子?”    水溶搖頭,凝著她如玉的容顏:“是寵你生生世世。”    黛玉嫣然一笑,靠緊在他懷裏。    風靜靜的拂過,帶來初春的清沁。    (正文完)    ------題外話------    終於完結了,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