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區近郊,慈音育幼院

幾名院童坐在院長室外的階梯上,他們的手肘撐在膝頭,手掌捧著小臉,每個人都嘟著小嘴、皺起眉頭發愁。

傍晚,倪雅喻一回到家,就看見這幅景象。即使他們在知道自己是被父母親遺棄的孩子後,她也沒看過他們這麽不快樂。

“天氣好冷,你們怎麽都坐在外麵?天使是不能不開心的喔。”倪雅喻雙手撐膝,和他們平視,輕綻笑容問道。

她是院內最長的孩子,每當有小小孩哭著找媽媽的時候,她都會講天使的故事哄他們,說他們這些小天使都是因為頑皮,在外麵玩過頭了,上帝沒點到名,所以才沒有分配媽媽給他們,他們就更應該要乖乖的,等著上帝分配媽媽給他們。

每個院童都相信自己是不小心被遺忘的天使,等上帝想起來,他們以後都會擁有父母,沒什麽好難過的。

八歲大的圓圓抬起圓嘟嘟的紅潤小臉,用手背抹去眼淚。

“雅喻姊姊,剛才有人來找雲姨,在屋裏吵得好大聲,他們走了以後,雲姨哭了,我們也哭了。”

“姊姊能不能叫姨姨不要哭?我以後會乖乖聽話。”平常調皮好動的小宇,才六歲大已經早熟地學會反省。

土地所有權的風波,讓這些孩子也感到不安和恐懼。

而倪雅喻的心,則是感到陣陣不舍和苦澀。

“好,不哭。”一切包在我身上!”

倪雅喻拍拍他們的臉頰,擦去他們臉上殘留的淚痕,從包包拿出在打工餐廳帶回來的兩袋生菜沙拉和雞翅,餐廳老板知道她的生活背景,也就三不五時讓她將剩下的菜肴帶回孤兒院。

“那是什麽?”院童們爭相問。

“你們看,今天加菜唷!”她吩咐較年長的女孩。“小雯,你帶弟弟妹妹去廚房洗手,先將雞翅放入電飯鍋熱一熱,再把生菜沙拉倒在盤子裏。”

“好。”十四歲的小雯乖巧地點頭。

目送孩子們離開,倪雅喻輕歎一口氣,再深吸一口氣,打起精神敲了門,等了一下才走進院長室。

“雲姨。”

“是雅喻啊,你回來了。”倪雪看到來人,已經擦掉眼淚的臉龐帶著微笑。

五十開外的她,纖瘦的身材穿著深藍色及膝素麵旗袍,梳齊的半白頭發紮在腦後,鼻梁上掛著一副眼鏡,但精致的五官仍可想見年輕時的風華絕代,而今,慈祥和藹的麵容讓人印象深刻。

“英霸財團的人又找上門了,是不是?”倪雅喻問,攙扶著倪雲一起坐在窗邊的藤椅上。

“他們給我最後期限,一個月內若能將慈音的土地賣給他們,他們願意以原價購買,否則交由政府強製收購,價錢就更低了。”

“隻剩一個月?”

而且所謂的“原價”,是雲姨當初購買土地的價錢,在二十幾年後的今日,根本不夠支付尋找新建地、以及孤兒院生活費的大筆需要;就算把院童分送至其它養護機構,對早已把這些院重當作親生孩子的雲姨來說,會有多難過。

倪雲無奈地搖搖頭,顯然一點辦法也沒有。

院長室內,頓時又陷入愁雲慘霧之中。

秀巧的眉間深蹙,倪雅喻思索了下,決定試試顏晴的辦法,她隻有這條路了。

清晨六點,溫和的朝陽灑在都市叢林中。

“起——床——”

市中心某棟高級商業大樓,未到上班時間,其中一層樓傳出震天價響的男性爆嗓,充滿精神的聲音,與偌大辦公室內的委靡狀況相當不搭調。

“一二三四、二二三四……”一身純白武道服的商烈,盡責地當完咕咕鍾後,在原地做起暖身躁。

隻見,趴在桌上的、癱在沙發上的、關在房間裏的,沒有一個人有動作。

簡單幾個柔軟躁做完後,商烈又勤快地拿來抹布水桶,嘴裏哼著歌,爬到椅子上擦拭牆壁上一幅氣勢磅磚的裱框書法他八年前親自書寫的組織章則。

“你是電,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話……SuperStar喔SuperStar……”

“天呀……才六點!誰叫他住嘴。”沙發上的男人瞥了眼腕表,平時總以優雅形象出現的尉天浩,睡眼惺忪地低吼。睡眠不足,任誰都無法展現平日優雅風采,他也不例外。

“夠了!”趴在計算機桌前的韓翼皺著眉,左手食指和中指柔起“鬢邊嚇嚇叫”的額袕。和女人廝混一整夜,睡眠品質也好不到哪裏去。

“商烈,閉嘴。”

項初衍走出房間,一向有牆靠不會站著、有椅子坐也不會站著、有床躺不會坐著的他,披著外衣慵懶地靠在門邊,用一雙半睜的桃花眼瞪向商烈。

從改裝過的研究室走出來的展夜韜,身上還纏著幾條電線,一張被熬夜輾過的臉,依然不失俊逸。話不多的他,隻是搖了搖頭。

美少女的好歌被商烈五音不全一唱,徹底“電”醒睡眠不足的他們。

“很好,都起床了,三分鍾內換裝完畢,頂樓集合。”神采奕奕的商烈丟給每人一套運動服。

“老板娘不在,沒有早餐吃,可不可以不要練功。”項初衍一把抓下頭上的運動服,自動把問句當成肯定句,掉頭回房間補眠。

其它帥哥紛紛點頭附和。

一想到從國際刑警退休的老板耿繼武,陪著老婆到夏威夷度假半年,平常享受慣老板娘準備的豐盛營養活力美味早餐的他們,一個個都提不起精神。

“他們還要半年才回來,難道你們這半年都不練?不行不行!練功能提升你們的免疫力和敏捷度,天天練功才能像我一樣健康。”商烈現出他手臂上傲人的“嘛搜”。

“練到腦袋出現反效果,就太可憐了。”韓翼潑完一桶冷水,又趴回桌上。

“連寒流來襲都沒感覺。”尉天浩舉證曆曆。

在場除了商烈的其它帥哥們,再度點頭表示附議,達成共識後,準備“恢複原狀”。

拜托,平常都是吃完早餐才上樓打拳的,肚子餓隻會影響腦部運作,不會更健康,更何況,室外的溫度隻有攝氏十度。

商烈沒聽出韓翼的明嘲暗諷,徑自想了想:

“早餐,那還不簡單!你們換好衣服先上樓紮馬步,我做吐司夾蛋端上去。”

嚇——一群人再度清醒。商烈做的東西,隻有餓死鬼投胎的他自己能吞。

“呃……不了,空腹運動比較不傷腸胃。”項初衍適時以醫學專業角度進言,慌忙套上連帽運動服。

“衍說的沒錯,我馬上換衣服!”尉天浩扒開襯衫,發揮十秒鍾換裝的超強能力。

“我們好好打一場吧!”韓翼哥倆好地搭上商烈的肩膀,一起走向門口。

展夜韜則是連忙扯上的線圈。

“你們不是餓了嗎?”怎麽對食物的渴求消失得這麽快?商烈納悶。

“區區一個『餓』字哪能阻撓我們健身呢,對吧?”尉天浩道,其它人也隻能苦笑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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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完手中最後一份早報,倪雅喻依照顏晴給她的地址,找到位於某高級商業大樓裏的“X保全公司”。門口連招牌都沒有,如同一般公寓住宅的外觀,讓她不太確定地址的真實性。

倪雅喻呼暖雙手,看看四周,再看看手表,八點整。

是這裏嗎?看起來不像間公司……這個時間好象還沒人上班?

“晴會不會記錯了?這裏真的是X保全嗎?”她喃喃自問。

“沒錯,這裏是X保全公司。”

一道醇朗的男性嗓音在倪雅喻背後響起,嚇了一跳的她倏地轉過身,映入眼簾的是五名高大俊酷、各有特色的男人,縱使汗水淋漓、浸濕了運動服,還是能散發專屬他們的獨特魅力。

他們不像是普通人……

嬌小的她必須仰頭,才能看清他們的全貌,其中一人在前幾天還救過她——

是他?!

相較於倪雅喻的驚訝,韓翼倒是沒多注意她停留在他身上的眼光,徑自與她擦身而過,走進辦公室。

“我是尉天浩。小姐,進公司談?”

同伴們都進門了,與人相處——尤其是女人,一律優雅以對的尉天浩,負起招呼客人之責,眼裏對倪雅喻升起一抹深思。

多虧老板掩護,任何關於X保全的“另一麵”外人根本無法窺知,特殊委托都在一個特定的網站上交易,他們更不需要出麵與委托人交涉。但眼前這個陌生女人直接來訪,算是相當耐人尋味。

還有一點,他天生敏銳的直覺告訴他——

這女人將會改變“X”……不過,是好是壞,他無法預料。

“好。”倪雅喻小心翼翼地跟隨尉天浩進門,掩不住緊張。天呀,這男人俊逸優雅中帶有陰柔的書卷氣質,簡直可以用“美”來形容……

“隨便坐,熱奶茶可以嗎?”商烈粗著嗓問。

擁有迫人身形、加上臉上一道深刻刀疤的商烈,讓倪雅喻戰戰兢兢地點頭,不敢多說話,隻能悄悄打量所謂的“公司”。

公司內部一如門外,采居家式的陳設,客廳一隅的五部計算機設備讓整體看起來頂多像個工作室,實在很難讓人聯想這是威鎮黑白兩道的保全公司,難怪這裏一直是個謎。

剛才這五個男人,姓尉的這個微笑坐在她對麵的沙發,臉上有刀疤的那個走人廚房,救過她的那個坐進五台圍成半圓形的計算機前,另外兩個各自走進房間,彷佛對於她的來訪絲毫不感意外與……好奇。

尉天浩好心湊近倪雅喻,低語說道:“等一下別喝那杯奶茶。”

倪雅喻還是隻能縮著脖子點頭,一麵思索如何開口求助。

三分鍾過後,商烈把餐盤放在桌上,盤裏共有六個咖啡杯,每杯都冒著升騰的熱氣。展夜韜與項初衍各自把滿身汗擦幹,才回到沙發坐定,總算五名成員都到齊了。

雖然不想和這女人多作牽扯,但他們必須弄清楚她是怎麽找到這裏的。

口渴的展夜韜抓起瓷杯。“噗”接著,奶茶被很沒形象地吐出來。

“呼,好險。”項初衍為自己慶幸,好心打開藥箱,倒了幾顆胃藥給可憐的受害者。

倪雅喻看得一楞一楞,感激地朝尉天浩一笑。

“呃,小姐……”尉天浩代表發言。

“我叫倪雅喻。”

“倪小姐,你可以說明來意了。”

倪雅喻照實陳述慈音育幼院受製於英霸財團的原委,希望由X保全出麵,讓英霸財團打退堂鼓。

“英霸財團既然有錢,要找一塊地理應不難,但以慈音單薄的財力,要另辟新家,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所以請你們幫幫慈音。”她起身彎腰九十度鞠躬,長發垂落耳邊,久久不起。

成員們聽完,沉默,是一致的響應。

她緊閉雙眼,不斷在心中禱告。

終於,尉天浩開口了,俊臉上依然掛著沉穩溫雅的微笑:“很抱歉,土地交涉的案件,不屬於我們工作範圍。”

意思是不能幫她嗎?倪雅喻著急地挺直腰杆。

“除了你們,育幼院也走投無路了,一旦被政府強製收購,院童們會被分送到其它地方,我們真的什麽都沒有了!”

“倪小姐,想必你知道X保全的秘密了,我們比較好奇的是,誰推薦你來找我們的?”他們接的“特殊案件”,不是跨國際、就是各國政府委托,而土地民事糾紛?這……

倪雅喻的門路與要求,似乎比他們想象中來得詭異。

“我答應過她,不能說。”

沙發上,四個男人陷入沉思。

現在的社會,沒有強力後盾的人吃虧很多,像孤兒院這樣的弱勢團體,背後沒有依靠、資助,的確難以存活。

不過,X保全終究不是成立來當別人的靠山。

“回去,不要再來。”

在場唯有韓翼,當下便直接拒絕這項委托,幽冷的黑眸注視著計算機屏幕,沒有絲毫溫度。

倪雅喻不敢置信,心口因他的冷酷而隱隱作痛。她不相信曾經肯伸出援手,救陌生的她脫離危險的男人,會拒絕得如此爽快……

她走近他。

“幫育幼院的孩子們保護家園,很困難嗎?”

“育幼院?誰知道你的育幼院是不是打著善良慈愛的號召,到處騙取同情、騙取關係、騙取金錢!”

其餘成員,錯愕。

這是隻重證據的韓翼所說的話嗎?這些以他的能力,不難查到聽!

“你不能汙蔑慈音。”她直視他,眼眶漸漸泛紅。

“你又是慈音的什麽人?公關、會計、收款人?”

韓翼這才將眼光移到眼前的女人身上,三秒鍾後的結論平凡、普通、沒有任何姿色。這種女人,他從不會多看兩眼。

“我不是你認為的‘什麽’人,我隻是那裏的孤兒。”她倔強地想將受委屈的眼淚咽下。

“如果孤兒院裏的孤兒都像你,有勇氣做這種可笑的事,還會等著被宰割?”

韓翼冷哼,沉-的幽暗眸光閃過一絲幾不可辨的傷痛,但倪雅喻看不出來。

“我不相信你是這種人……”

她眼中的不信,在刹那間攫住了他的呼吸。

韓翼繃著臉,揮去胸口怪異的感受,眼中的寒光直射她湛清瞳眸。

“我們公司不做浪費唇舌、浪費時間的事;就算幫你,你也付不起訂金,叫你滾就滾。”語畢,他抓起大衣,起身越過她,頭也不回離開。

砰!

大門被狠狠關上。

“訂金……很貴嗎?”倪雅喻轉身麵對他們。

“不是金額多少的問題,是值不值得我們去做、我們該不該做的問題。”尉天浩委婉解釋。

“幫那些無家可歸的孩子,不值得?”

見他們再度選擇沉默,她抱著最後一絲希望。

“我會付訂金的,不管多少,我一定湊錢!”

“那筆錢,說不定能讓育幼院另辟更好的環境。”

要那麽多錢?“或者……要我留在這裏幫傭、打掃環境、準備餐點都可以,我什麽都肯做,求求你們!”

幫傭……

打掃?

餐點!

四人很有默契地對看了一眼。

“你會做豐盛營養活力美味早餐?”商烈雙眼一亮。

豐盛……什麽來的早餐?倪雅喻遲疑地點點頭。任何一餐,她都沒問題的。

“太好了!”劇情急轉直下,就見尉天浩、展夜韜、項初衍三個大男人感動到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抱在一起,彷佛看到世紀救星。

“請問……”

“你願意以幫傭半年抵委托金嗎?”尉天浩笑問。

如果倪雅喻對X保全帶來的是這樣的改變,應該不是件壞事。

“願意、我願意!”

“這件事我會向老板報告,明天就能給你答複。”

也隻能等消息了,不過至少看起來很有希望。暫時鬆了一口氣的倪雅喻,眼光飄向韓翼離開的方向,心,莫名覺得沉重。

隻是,他願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