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一七章 膽大妄為

此時此刻,高鴻廉的心頭是怨氣衝天!從參加革命起,還從未這樣被動過呢!

我他媽就是一隻屈死的鬼!高鴻廉看著一邊手拿筆記本,低頭在上邊寫寫畫畫的蕭寒,他真的後悔了,不應該聽他的呀,成立什麽反貪局,也不應該在熱鬧起來的時候從醫院裏出來,原以為自己會以一個收拾殘局的類救世主的麵目出現,可誰知道在最後關頭,天塌了!

兩千多名幹部自首,涉案金額又是個兩千多萬,這個數字即便沒有上報,恐怕也是瞞不過中央的了,那麽,中央領導對自己會怎麽看?難道自己在遼省這幾年盡養貪官了麽?

這個時候,整個會議室中各有心思,蕭寒卻不為所動,改革是需要的,更要深化下去,但這不是說改革了,經濟上去了,就允許那些貪官伸手了!既然伸出了爪子,就要有給斬斷的覺悟!蕭寒從沒有覺得這個數字是個塌天的數字,在那個時空中,東部某省設立反貪局之初不是比這還要大許多麽?

靜,會議室中落針可聞,整棟大樓也是靜謐一片,不管是哪個屋中,人們若非必要,都不敢輕易的走動,呼吸的時候都盡量的放緩,誰也不知道,會議室中就好像是放置了成噸的炸『藥』,一旦點燃,不知道誰倒黴就給炸得粉身碎骨。

“咳咳”就在這時候,省委副書記,常務副省長艾文清咳嗽了兩聲,用他那頗具磁音的腔調沉緩的說道,“這件事情之所以形成如今的局麵,我有責任……”

一句話打破了沉悶,在座的人,不禁悄悄地呼出了一口長氣。

“作為副書記,在高書記住院期間,我沒能負起應有的責任來,蕭寒同誌固然是有闖勁兒的,但畢竟年輕,在這個改革躍進的年代中,銳氣固然重要,但在銳意進取的過程當中,更應該謀定後動,不說是『摸』著石頭過河麽?要過河,還是需要『摸』一『摸』的……”

剛剛鬆快了些的空氣,在這番話說出之際,卻又猛地抽緊了,誰也沒想到,艾文清卻是要猝起發難!

“幹部隊伍的廉政建設,一直就是一個複雜的問題,處理這種複雜問題的時候,最忌諱簡單粗暴,我幹了這麽多年的組織工作了,對此是深有感觸,反腐倡廉,我們是年年講,天天講,幾乎每時每刻都在強調,但盡管如此,總會有一些人會因為貪欲而觸及底線,對於此,不管是在我黨的任何時期,對待起來都是十分謹慎的,相比起來,我們這次實在是太『毛』躁了呀,兩千多名幹部,真的要全部拿下來?那麽,日常的工作將如何進行?可要是不拿……也不成,畢竟事實俱在,已經犯了錯誤,甚至觸及國法,要讓其猶在原位,又過不了群眾的眼睛,總而言之,這次反貪局的設立為我們出了一個大難題呀”!

艾文清手捧茶杯侃侃而談,蕭寒呢,坐在那裏卻隻當是未曾聽見,在反貪局成立之前,因為有著東部某省的經驗,他早就知道會引起一場驚人的巨變,但他卻根本就不在乎這些!

也許在巨變之後,自己的政治生涯也就戛然而止了,抑或是再堅持一段時間麽,等自己捋順了遼省經濟體製之後,中央會把自己安排到一個清閑的地方擱置起來,而到那時,蕭寒豈又是在乎這些了?即便是現在身位部級高官,但在他的本心中,又何嚐在乎過自己的位置?

有了這個思想打底,艾文清的發難在蕭寒來說卻成了難得一見的表演了,他此時此刻甚至有心情觀察在座的這些人會有什麽表情。

“事情也不能這樣做論斷吧”?就在艾文清話到中途稍稍停頓之際,省委副書記,負責政法方麵事務的羅千忽然『插』言說道:“造成現在這個局麵,責任又豈能簡單的歸於反貪局的設立?更不應該說是蕭省長的主觀,要知道,反貪局雖然設立,卻並未下去開展調查工作呢,隻是循著中央、最高檢下發的《關於貪汙、受賄、投機倒把等犯罪分子必須在限期內自首坦白的通告》做了一些職分之內的工作而已,說白了,在這一個月中,反貪局也無非是做了一個記錄員的角『色』嘛……難道說,我們將這次造成極大負麵影響的責任歸於反貪局不應該這麽明晰的記錄?還是要怪那些犯了錯誤的幹部堅持錯誤的態度不夠堅決頑強”?羅千這幾句話是何其有力!一下子就把艾文清後續的言辭給堵了回去。

“總而言之,無風不起浪,在這個改革推行的關鍵時刻,我們最應該的就是保持整治上的穩定,以權利促進經濟上的振興和發展……”,省城市委書記,省委常委趙萬年見艾文清有些理屈詞窮,看了一眼蕭寒之後開口說道,隻是剛說到這裏卻給羅千毫不客氣的打斷了。

“難道說為了所謂的穩定就要包容那些貪官任意侵吞國家資財”?

“新時期什麽最重要,是發展!難道我們就因為一些疥癬之患就枉顧發展,那和文革又有什麽兩樣”?趙萬年震愕失聲,在他左邊坐著的省委常委,宣傳部長齊宣卻接過了羅千的話頭兒,將手裏的本子往會議桌上一摔,大聲的說道。

“發展固然重要,但發展經濟的同時,也不能將其餘全然丟棄,這樣帶病上路是走不遠的,所以還是要健康發展!怎麽確保我們的發展是健康的?保證幹部隊伍的廉潔,我認為是最重要的一條,反貪局設立僅僅一個月的時間,便湧現出這麽多的貪官汙吏,我作為組織部長,我有責任,也不會推卸責任,更不會因為責任而諱疾忌醫”!

會議上吵成了一團,作為大王小王的高鴻廉和蕭寒卻不發一言,就在這時候,會議室的大門給輕輕的敲了幾下,在得到允許之後,高鴻廉的秘書推門進來說道:“剛接到檢察院的電話,說有上千名群眾敲鑼打鼓抬著牌匾圍在了檢察院的門口,說是要為反貪局,尤其是雷明潔局長慶功”!

“什麽”?高鴻廉眉頭一皺,在這個時刻,怎麽會有一幫群眾出來搗『亂』?但這種群眾『性』的運動,卻最是不容易處理的了,雖然心中煩躁,但還是要認真對待的,好在這次是慶功送牌匾……

“我們去看看吧”!就在這一瞬間,高鴻廉意念千轉,刹那間就興起了一個念頭,轉過臉對蕭寒和聲說道。

“唔,去看看也好”,蕭寒點點頭,兩人同時站了起來,卻讓還在爭執不休的幾個人直了眼。

“走吧,大家一起去看看”!高鴻廉淡然一笑,對在座的人說道。

有了高鴻廉的這句話,人們自然是要跟隨的,也不需要坐車,畢竟檢察院和省委大院就在一條街上,隻需要到門口就行。

噔噔噔的腳步聲中,一幹常委簇擁著高鴻廉和蕭寒走下了樓梯,還未曾出來大樓的門口呢,就見負責省委大院保衛的一名幹部匆匆的打門口跑了過來,雖則在一個大院中,一名基層的幹部還是很少和省委書記直接麵對的,因而到達高鴻廉跟前的時候,這名幹部不由得緊張的說不出話來了。

“怎麽回事?有事快說”!秘書長韋連群一皺眉頭,走上幾步對那名幹部嗬斥道。

“秘書長,我剛才到門口去看了,人越來越多,而且,而且已經朝省委這邊過來了”!那名幹部好不容易穩定了自己的情緒,將自己所見向韋連群匯報道。

“什麽,怎麽到這邊來了”?韋連群也是一驚。

“嗬嗬,來就來吧,也省的咱們去看了,這樣正好,大家就在這裏等候群眾們的到來吧”!高鴻廉像是想通了什麽,態度變得鮮明起來,擺擺手要韋連群不要驚惶,轉身對蕭寒和身後的常委們笑道,“做出些許成績,便會給人民群眾如此盛讚,我們是不是應該感到慚愧”?

平地一聲雷,一個機構的設立,一份文件的下發,竟然能夠引起如此的效果,即便是當事人雷明潔也是未曾想象得到的,當那一份一份的自首材料遞交到她手上的時候,雷明潔在興奮之餘,卻也曉得,這次事情已經搞大了,兩千多名幹部,兩千多萬的金額,隨便是哪一方麵,都是駭人聽聞的,要知道這還隻是在88年,雖然反腐的口號和行動從未間斷過,卻還沒有哪次會有如此驚人的規模和金額。

將材料上報之後,雷明潔心中就多了一層擔心,她他不知道這樣的結果會導致一個什麽樣的結局,那位年輕的省長會遭遇什麽?能不能夠在這次堪稱巨變的情況下支撐下來?抓獲貪官固然讓人高興,但因此使得一位如此優秀的省長給拿下去的話,卻是得不償失了!

這些天,她一直都關心這省委和省『政府』那邊的動靜,更是有機會就要給李左鋒打一個電話探問探問,就在今天,她從李左鋒那裏得知省委召開了常委會,而且李左鋒也在為蕭寒擔心的時候,她便在辦公室裏坐不住了。

收拾了一下書桌和身上的衣服,雷明潔從檢察院大樓裏邊走了出來,目的也僅僅是讓自己透透氣罷了,剛走到門口,卻聽到原處傳來了鼓樂齊鳴的聲音,而且是越來越近!

怎麽回事?自從文革之後,這種大街上沒來由的鑼鼓喧天的情景就很難見到了,而今天又不年不節的,是誰在敲鑼打鼓?

雷明潔不由的走到了門口,這時候,檢察院的同誌們也聽到外邊的動靜了,紛紛撂下手頭兒的活計或是在窗口張望,或是幹脆到門口來看個究竟,這時候,鑼鼓聲終於從轉彎處轉了過來,黑壓壓的,足有上千人簇擁著四麵打鼓走了過來。

“嘩!好像抬著一塊牌匾呢”!也不知是誰,一下子就看到人群的前邊,有兩個漢子抬著一塊巨大的牌匾了。

“上邊寫得什麽”?

“應該是反腐衛士”!

“哈,雷大姐,看來是給你們反貪局送的呢”!

隨著人群的臨近,那人流也越來越大,有很多人紛紛從一個個門口擁了出來,匯集到這個人流之中了,等到了近前的時候,遼省省城最寬闊的這條大道已經給人流堵得嚴嚴實實了。

“小朱,快給省委那邊打一個電話,告訴孫檢他們,說有上千名群眾來咱們檢察院給送牌匾來了,哦,還有錦旗,不是一麵啊”!這麽大的動靜,必然是要上報的,有人吩咐下去之後,這就是省委那邊接到電話的原因了。

“咚咚嗆……咚咚嗆”……人流終於來到了檢察院的門口,這回人們算是看清楚了,此時的人流,哪裏還能用上千名群眾來概括呀,僅僅這麽一會,這麽一小段路,匯集過來的人流已經足有五千名群眾了,當先是兩名粗壯的漢子,而雷明潔就認識其中的一個,正是袁大鵬!

“大鵬!你們這是搞什麽”?雷明潔大聲的問道,好在到了門口之後,鑼鼓家夥也隻是打了一套鼓點就停歇了,要不然雷明潔的嗓門再大,袁大鵬也不會聽到的。

“雷阿姨!我們這是給反貪局,給您來慶功的!我媽他們那個廠子裏的工人,因為你們將趙懷路那個貪官抓起來了,幾位師傅就商量著要給你們送牌匾呢,結果去定製牌匾的時候,有其他幾個地方的人也知道了,見我們送牌匾,他們就要送錦旗呢,商量了一下,就今天一起來了”!袁大鵬看著這個一向照顧自己,關懷自己的女幹部,崇敬而又興奮的說道。

“你媽媽”?雷明潔一愣,這才想起,就在那兩千多分材料當中,確實有木器廠廠長趙懷路的檢舉材料,而且核實也十分簡單,因為金額巨大,又是給檢舉出來的,自然和那些投案自首的幹部不同待遇了,如今還隻是給隔離起來罷了,不過事實俱在,最後鬧一胳膊繩子是肯定的了。

“雷局長……”就在袁大鵬和雷明潔說話的當口,袁大鵬的母親謝明娟從人群中給人攙扶著走了出來。

“謝大姐,您身體不好,怎麽也來了”?雷明潔趕緊走向前,攙扶著謝明娟的胳膊憐惜的問道。

“打倒了趙懷路,我高興啊,哪怕就是爬著,我也要來感謝你呀”!謝明娟雙目含淚,嘴唇顫抖著對雷明潔說道。

“大姐,這是我們應該做的呀,怎當得大家這樣……”雷明潔看著瘦削得隻剩一把骨頭的謝明娟,也不禁為其真摯的感激潤紅了眼眶。

就是這個謝明娟啊,當年在木器廠的時候因為抵製趙懷路坐支小金庫給趙懷路從會計崗位上刷到了車間當了工人,這還不算完,其後利用謝明娟已經離開了財務室的機會,填製假憑證給謝明娟按上了一個挪用公款的罪名踢出了廠子,更在得知她要對其貪汙、行賄受賄的行為進行舉報的當口兒製造了一起交通事故,在那次事故中,謝明娟脊椎受傷,雖經醫治,卻也留下了半身不遂的病患,那時候自己正任職省城市公安局長麽,接到謝明娟以及家人的報案之後便進行了偵破,怎奈趙懷路製造事故的手法十分隱蔽,案情一直都沒有突破,當雷明潔剛要從其貪腐行為入手別開蹊徑的時候,她卻給一紙調令調到了檢察院坐了冷板凳,因而謝明娟的冤情一直都未曾昭雪。

天網恢恢呀!雷明潔想到這裏不禁在心中感歎道。

“雷局長……要不是您,我這冤情恐怕是到我入土都得不到昭雪呀”!就在雷明潔想得出神的這一刻,謝明娟掙脫了兩位架著她的工友,撲通一聲跪倒在雷明潔的麵前,多年冤情的昭雪讓她痛哭失聲,若不是因為這件事兒,兒子也不會……

“謝大姐,您這是幹什麽”?雷明潔給謝明娟的哭聲驚醒,趕緊攙扶起跪在自己跟前這個形容瘦削猶如枯柴的女人,“作為黨的一名幹部,雷明潔應該慚愧才對,若不是我無能,謝大姐的冤情也不會等到今天才會昭雪,更何況,這次反貪局的設立也不是我雷明潔的功勞,我可以負責人的告訴大家,這個反貪局的設立,乃是咱們新省長蕭寒同誌一力促成,要感謝的話,大家應該去感謝蕭省長啊”!

接下來,雷明潔將設立反貪局前前後後不涉及機密的事情和大家說了一遍,並借一個比較隱晦的時機,將蕭寒在這次大規模的投案自首後深陷困局的事情和謝明娟說了一下,於是乎,都不用她再做什麽了,謝明娟稍稍一提,人們頓時恍然而悟,卻原來,大家要感謝的人還是那位新來的省長啊!

人群在檢察院門口駐留片刻,對檢察院以及反貪局的幹部們表示感謝之後,在當先幾位帶頭人的倡議下,從檢察院的門口離開了,但這並不是結束,而是一個新的開始!

聽著更加有力的鑼鼓聲,看著愈發龐大的人流,雷明潔遙望省委的那棟辦公樓,心中卻格外的輕鬆:“都說我雷明潔膽大妄為,蕭省長,這次就再讓我雷明潔膽大妄為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