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五五章 激變

“老魯,大明這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一家偏僻的小旅館內,小魯的母親坐在床頭,對悶頭抽煙的魯父說道。

“保不住他也不虧”!

魯父恨恨的踩滅了煙頭,悶聲說道。

“你……你怎麽這樣說話?大明是冤枉的,我的孩子,我信他”!魯母聞聲,急促的說道。

“冤枉的,冤枉的!你就知道喊冤!都跑到人家飯店去殺人了,這個小畜生啊,死了也不屈”!

魯父聲音嘶啞,說話間,呼吸急促,臉『色』更是變得鐵青,魯母一見,知道老伴兒又犯了心髒病的老『毛』病,也不敢爭執了,趕緊上前,從魯父的上衣口袋掏出了速效救心丸,隻是從小瓶子裏往外倒『藥』的時候卻怎麽也忍不住淚水,滴答滴答的落在手心兒。

“老婆子,不要多想了,既然裏邊的顧不了,咱們還要顧外邊的呀,你看大山那孩子,這幾天瘋了似的到處『亂』跑,去栗家那邊下跪,還給人家打了出來,這樣下去不行啊!咱們要是不拿起來,以大山從小對曾明的心氣兒,我怕他救不了裏邊的,把他自己還搭進去”!

常言說得好,知子莫如父,對於自己兩個孩子,魯父何嚐不了解他們的『性』情,兒子冤枉是肯定的了,隻是在他樸素的思想裏,兒子即便是冤枉,可也連傷六條人命,都是重殘,要知道,古來就是殺人償命!

這些天,為了小魯的事情,老兩口雖說強挺著,可也都熬的快要起不來了,看看大兒子又是那樣子,他實在是不願意死了小的還搭上大的!

“唔”!魯母何嚐不知道,這幾天的功夫,老大為了小兒子的事情整日的到處求情,幾日的奔波,身上就瘦了一圈兒,吃不下睡不著,都魔怔了,從小魯母就為兩個兒子感情好倍覺欣慰,可如今,她倒是希望哥倆但能生分些,也省的曾明……之後,老大也跟著趴架。

“那明天,還讓大山去北京不”?

“不讓他去了!咱認了!左右曾明他不虧的,不虧的”!要知道做這個決定得有多難!魯父說出不去這兩個字的時候,心頭在滴血!

“嗯,不去了,咱不找了,誰也不找了,等給曾明收了屍首,咱就回家去,想法子給大山的房子贖回來,讓他好過日子”!魯母吸了一下鼻子,哽咽的說道。

“嗯”!魯父重重的點頭,好像這樣,就能拋開痛惜小兒子的心情一樣。

房門一響,小魯的哥哥魯山從外邊走了進來,看樣子,又是空跑一趟,還是沒能『摸』著門路。

“大山,飯盒裏有米飯還有炒葫蘆,你吃口兒”?魯母看著精神萎頓的大兒子,顫聲說道。

“嗯,我吃,媽,你們吃了沒有?甭擔心,我覺得有譜了,等明天一早我就去北京,省長的地址,我也拿到了,這事兒啊,到了北京大地方,有了蕭省長,興許能挽回”!魯東山端起了飯盒,對二老安慰了一句。

“山啊,我和你媽商量了,覺得吧,曾明這回也不虧,愛咋咋地吧,咱一家也不能都毀在這事兒上不是?咱……不找了”!魯父看著麵『色』灰敗的大兒子,艱難的說道。

“什麽?不行啊,爸!媽!怎麽能不找呢?咱大明明明是冤枉的呀”!剛剛扒了一口飯,卻聽到父親如此說,魯山愕然片刻之後,流著眼淚說道。

“不找了!山,咱認了!你爸說了,大明不虧,人家都是大幹部呢,咱找也沒用”!魯母看著淚痕滿麵的大兒子,更增加了對老伴兒想法的認同,不能再折騰下去了,老大身體本來就不好,這樣兒折騰,已經受不住了。

“媽,您怎麽也這麽說,不找……怎麽成,從大明能走路開始,就在屁股後邊兜著我,玩累了躺炕上做夢都喊哥哥,從一小脾氣就暴,可卻從來都沒跟我大聲說過話,讓我就這麽舍了他?我死都不甘心”!

“爸,要是就這樣舍了大明,到將來我也有老的時候,也有死的時候,若是在陰間見了大明,他問我,哥,我出事兒那時候你做啥了?我……我臊都會臊死”!漸漸的,魯山的高亢了許多。

“好!有誌氣,這樣多幹淨,他死在裏邊,你死在外邊,你倆都死了,剩下我倆老的活著也沒個啥意思,老婆子,去!到街上買兩瓶耗子『藥』來,咱們和米飯裏邊一起吃了大家幹淨!”魯父猛的站了起來,對著兒子和老伴兒吼道。

“爸……我,我不是這意思,可是,我真的不甘心啊,那可是我弟弟,一條腸兒爬出來的親弟弟呀,明明是冤枉的,眼睜睜看他去死”?看到老父恨怨,魯東山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哽咽著,不甘心的說道。

“山啊,起來,我之所以這麽說,也是覺得找下去吧,咱怎麽也搬不過人家幾家子大官兒的勁兒來,別因為裏邊的,把外邊的也都拖累垮了,咱老實回去過日子,等將來你有了孩子,過繼給大明一個就是了,也不算斷了他的香火兒,咱啊,也就對得起他了”!

魯父伸手在魯東山的腦袋上摩挲著,亦是老淚縱橫,“大明啥脾氣你也清楚,要是知道你在外邊這麽不吝惜自己,真要怎麽著了,他到那邊都不會安心啊”!

魯父說完,一家子沉默了起來。

貼在門外聽聲的旅店老板默默的離開門邊兒,歎息了一聲走了出去,看到外邊幾個『婦』人看著自己,不禁同情的說道:“看來是沒法子了,唉,也是怪那孩子,六條人命啊,都半死不活的,縱使冤枉,賠一命也不虧了”!

“切!都是屁話,什麽賠一命值了?我就說了,當年打鬼子,我老公公那是殺了多少,可誰不伸出大拇指誇聲殺得好?賠命,哼!陪給那幾個披了人皮兒的畜生麽”?

一個三十多歲的卷發女人不屑的說道。

“喲!他大嫂子,你小聲點兒,可不許『亂』說,你又不曉得實情,『亂』叨咕會惹事兒的”!老板娘趕緊過來,那樣子分明是要捂住卷發女人的嘴巴。

“什麽不曉得實情兒,就那幾個不是人揍的,啥德行你不知道麽”?卷發女人劈手撥開了老板娘的胳膊,也不管手裏的瓜子撒了一地,扭轉身恨恨的走了出去。

西山根,說是山,其實就是一個大黃土包,因為附近的村民蓋房、墊土都來這裏『亂』挖,因而成了一塊坑坑窪窪野草遍布的荒場,多少年了,凡是執行死刑,都是把這裏當成刑場,家人來收屍的還好一些,沒有家人收屍的,槍決完畢也就直接埋這兒了,在子長這裏,人的屍體,還不是什麽搶手貨。

高壓電流,讓小魯這一路都沒有知覺,直到抵達西山根往下抬他的時候,神智才回到了他的身上。

“把牌子給他綁上!就近兒吧,那邊不是有個坑兒麽,就在那兒了”!頭還有些暈暈的,卻聽著一個人在那邊指揮著。

“老董,這邊也忒窄了,換個地方吧”!

“這兒窄啊,那就換換,那兒!你看那兒怎麽樣,手裏都利索點,弄完了回去還得喝點酒去去陰氣兒呢”!幾個人的說話聲,讓小魯徹底的清醒過來,慘然一歎,知道,自己這條命,今天要扔在這兒了。

給人架著,小魯覺得兩條腿都軟綿綿的,直到此刻,他才曉得,原來自己還是怕死的。

“兄弟,待會兒喊預備的時候張開嘴,頭低下去,這樣就不容易大掀蓋兒了,怎麽也算是個整落屍首兒吧”!架著他的兩名警察,歲數都過四十了,見小魯清醒過來,右邊的這個“好心”的囑咐著。

按照規矩是沒人和即將執行死刑的死囚說話的,隻是子長就這麽大點兒,本身又是幹這個的,小魯這件案子的前因後果卻是不少人都知道的,興許是為了一丁點的惋惜吧,架著他的兩個人,動作並不粗暴。

眼前『迷』蒙一片,小魯瞪大了眼睛想再看看這個鮮活的世界,隻是……不管遠近,眼前就像是蒙上了一層紗,什麽也看不清楚。

“大明!大明啊”!忽然,一個熟悉的呼喊聲傳了過來,小魯一下子就聽出,這是哥哥哭喊的聲音,不由得扭了扭身子,恍惚中,哥哥正被幾名戰士擋在那裏,大聲的哭叫著。

“哥”!想回應一聲,卻覺得嗓子裏猶如給堵上了,張了張嘴終究沒能發出聲音。

眼見著弟弟給人押到了一堆黃土的跟前,按得跪在了地上,魯山直覺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死命的掙紮著,好想奔過去,把弟弟推向一邊由自己來代替,可是,幾名強壯的戰士將他胳膊扭住,想要過去卻是不能。

“大兄弟……過不去的,咋會讓你過去呢”?用機動三輪車拉他到這裏的旅店老板走過來,扳著他的肩膀勸道:“刑場都是絕地,待會兒啊,你……你還是為你弟弟叫叫魂,好把他帶回老家去,要不然,都不得托生喲”!

“是啊是啊,瞧見了沒,我這裏有紅公雞,待會兒抱著它,喊兩嗓子”!一個長相猥瑣的村民抱著一隻紅彤彤的大公雞走了過來,比劃著要把大公雞賣給他。

“張疤瘌,你小子……行了,不說你啥了,這位大兄弟可是個可憐人,他弟弟……死的也冤屈,你可不能宰人太狠”!

人們你一言他一語的說著,魯山無奈之下,隻好將那隻公雞買了下來,沒有別的心思,隻想把弟弟的魂兒給帶回去,萬不能扔到這個讓人恨碎心腸的鬼地方。

“大兄弟,光抱著公雞不行,你得嚷幾嗓子,好讓你弟弟知道你來接他了,最好啊,是你們兄弟都熟悉的話兒”!

“快呀,別光顧著難受,這可是大事兒”!七嘴八舌的,魯山點點頭,看著遠處那個親切的身影,一邊任淚水撲簌簌的落下,一邊拚盡了力氣喊道:

“羊!羊!

上山梁,

青青的茅草,

『亂』叉的枝條;

羊!羊!

上山梁!

汩汩的清泉,

光滑的苔蘚;

羊!羊!

上山梁,

茸茸的狗尾巴,

『露』出腚的衣裳;

羊!羊!

上山梁,

濕乎乎的泥巴,

脆生生的炮仗;

羊!羊!

上山梁,

紅豔豔的日頭,

破落落的城牆;

羊!羊!

上山梁!

弟弟就會摔跤,

哥哥專會央央;

是哥哥!小魯聽到這蒼涼的喊聲,腦海中不禁閃現出小時候哥哥帶自己到山上放羊,為了哄自己聽話,胡『亂』編著童謠,用狗尾草給自己編螞蚱,編『毛』兔子的情形,時隔多年,卻依舊清晰……

羊!羊!

上山梁,

苦巴巴的柳笛,

閃亮亮的鈴鐺;

聽著這熟悉的聲音,小魯覺得眼前的輕紗消失了,一切都能夠看得清楚,原本些許恐慌再也嚇不到他,嘴角抽搐了一下,淒厲的大叫一聲:“哥!下輩子,我還當你的弟弟”!

“老李!你們幹嘛呢!咋能讓他『亂』嚷嚷,趕緊的”!

董建昌忽然覺得有些『毛』『毛』的,今天這槍一響可就真造了個冤鬼呢,這地方陰森森的怨氣本來就大,別生出啥邪乎事兒來,想到這裏,趕緊搶到了這邊,衝著有些忡愣的老李他們喊道。

“唉……”十幾年來,親手結果罪犯也不下五六名了,可今天這場卻尤其無奈,老李暗自歎息了一聲,從肩頭摘下了那支五六半自動,哢噠一聲頂上了子彈,端起來對準了小魯的後腦。

“預備”!董建昌迅速的後退,最裏邊大聲的喊著。

就在這時候,一陣轟鳴猛的從頭頂傳來,緊跟著,一陣劇烈的旋風將老李吹了一個踉蹌,兩名壓製著小魯的公安也給吹的東倒西歪,頭頂上,一架綠『色』的直升機從黃土坡後邊猛的鑽了出來,一個俯衝就停到了小魯他們的頭上。

“全都不許動!我們是基地特勤大隊,奉總部首長命令執行任務……”隨著喊話聲,幾根繩索拋了出來,順著繩索降下來數道矯健的身影,身著『迷』彩服,頭頂鋼盔,一副實戰打扮。

那些維持秩序的戰士也是來自基地那邊,見直升機霍然出現的時候有人還做出了規避動作,隻是喊話聲響起之後,看到下來的確實是自己人,便沒有人動彈了。

“怎麽回事”?就在剛才,董建昌一邊後退一邊喊,突然間給直升機的螺旋槳一吹就整個失去了平衡,一頭鑽到了土坑裏,好不容易爬出來半截,卻看到六七名特種兵從天而降,刹那間就控製了槍決現場。

“楊家”!心中哀歎了一聲,可是,借給他兩個膽子,也不敢和那些手端微型衝的特種戰士抗衡!

“董建昌!你他娘的幹什麽呢,快執行”!就在不遠處,孫錄乾正陪著他姐夫田原觀看行刑,沒想到橫生枝節,眼看著大仇得報卻轉瞬成空,剛才還因為藤架兄弟淒愴高呼而覺得殘忍快意呢,一眨眼間,整個情勢就變了個模樣,不禁咬牙大喝了一聲。

“老李!你再不開槍,老子饒不了你”!這時候孫錄乾都要發狂了,見董建昌給自己一嗓子喊的反倒又摔回了土坑,急忙衝歪在一邊的老李喊道。

“孫院長”!老李此時都要哭了,眼前是手端微衝的特種兵,難道在這樣的情形下自己還敢動槍麽?

“不許動”!一聲清脆的嬌叱霍然響起,老李還沒反應過來呢,眼前一隻秀麗的戰靴從天而降,一下子就踩到了老李的胸口上,手裏的槍也給人拽了出去。

“你們……你們……有人劫法場啊,你們怎麽不采取行動”?孫錄乾和田原暴跳如狂,一把拽過負責軍官,指著場中央的特種兵喊道。

“那是基地特種大隊,我們可幹不過,也不敢幹”!那名負責軍官不屑的將孫錄乾的手從身上撥開,笑了笑,轉身衝場中央走了過去。

“邢大隊,你們怎麽過來了”?

“是你小子啊,我們怎麽就不能過來,喏,我們的任務已經達成,你們也收拾一下回去吧”!當先的一人將鋼盔抬了抬,對這名軍官笑了笑揮手說道。

“那行,這兒就交給你們啦”!軍官微笑點頭,轉身 大聲命令道:“集合!登車”!

這一通小魯隻覺得眼花繚『亂』,就在剛才,隨著董建昌那一聲預備,他本來連眼睛都閉上,就剩下等死了,卻在一陣嘈雜之後,自己給人從地上拽了起來,心念電轉間已然知道,自己是給人救下了。

“你怎麽還跪著”?就這一會兒,小魯的形象真有點慘,渾身塵土,一腦袋的草沫,臉上還有從麵包車裏蹭上的一片油跡,踩了老李一腳的女戰士看了看,不由得笑道。

“我……我在回味”!也不知道是歡喜傻了還是心有所感,反正小魯是衝口而出,說完才覺得忒狼狽,而此時,那女戰士已經咯咯咯的笑了起來。

與此同時,一聲急促的喇叭響起,三輛塗了『迷』彩的運兵車嘎然而止,車門嘩啦一聲拉開,從車上跳下一位高大的軍官,小魯直愣愣的看著這些猛人,感覺怎麽這麽熟悉呢,就在這時,運兵車裏忽然探出一顆腦袋,看到小魯,將手指貼在嘴邊,壞笑了一聲……

是譚哥!小魯的腦袋嗡的一聲,這下真『迷』瞪到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