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五九章 大學生掏糞工

“不知那位可敬的老太太此時能否入睡”?吃了些晚飯,蕭寒便將精神投注在那些文件裏了,大量的工作,讓他忽略了時間的消逝,等到他因為口渴將手伸向水杯卻發覺沒水的時候,時間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了,自己倒了一杯水,站在窗前看著外邊的燈火,遠遠的,就能看到當橋酒店的大樓裏,燈光明滅。

隨著一陣音樂響起,他放在桌子上的手機震『蕩』起來,蕭寒凝眉思忖,都這個時候了,是誰給自己打來電話。

“蕭哥,是我”,電話竟然是陳虎打來的。

“這麽晚了,你有事”?蕭寒一聽是陳虎的聲音,不禁有些奇怪了,要知道凡是親近的都知道,若是晚了的話最好不要給蕭寒打電話,一旦被保健醫生知道,會挨批的。

“嗯,我現在在天京呢,分公司這邊有些事情,隻是我來了之後察覺,我們分公司副經理,嗯……我很看重的一個小夥子卻辭職回家了,你知道他的家是哪裏的不?是你轄下的子長縣”!陳虎和蕭寒說話那就是直來直去的。

“哦?被你看重的人辭職回了子長縣老家?是這麽回事吧?就這點事也沒必要專程給我打來電話吧”?

“哪會啊,要是光這點事,我怎會打攪您老人家呢,是這麽回事!我看重的這個分公司副經理叫陳鐸,嗯……他父親在子長縣繼續承包這一個苗圃,過去是屬於城環局的第三產業,他之所以回去,是因為苗圃裏有幾棵非常珍貴的古樹和一些珍貴花草,光這些我還不需要給你打電話,之所以還是打了,是我聽說,因為那些珍貴花草和珍貴古樹,你們遼省的一位大佬竟然把手伸過去了,而且原因原因很詭異呀”!陳虎在那邊說道。

“看得出你對你那個副經理還真是關心呢,竟然能夠順著他的途徑了解到這些,看來遼省省城的聯通大酒店,你很是做了一番功課呀,不錯”!蕭寒誇讚道。

“真不容易呀,能夠得到您老的誇獎,看來今晚我得喝幾杯,行了,廢話不說,我將我了解的一些情況匯報給你吧,究竟怎麽安排,你自己考量就是了,對了,那小子現在可是給分到清潔隊去了,可能要去掏大糞呢,你可得快一些呀,別讓我好不容易找到的幫手被大糞淹沒了!據我了解,那邊已經想要動真格的了,我不清楚,那小子能在子長縣安穩幾天”!

“嗯,那你說說你了解到的情況吧”!蕭寒嗯了一聲,算是答應他自己會盡快安排行事。

陳鐸不曉得遠在百裏之外,一位省長,一位國內最大私營公司的老總正談論他這個小小平民,在外邊將一些『亂』放的東西收拾利落,又探看了那幾棵老樹之後,早早的就歇下了,也許是做了最後決定吧,這一覺睡得反而更踏實些,第二天醒來已經是天光大亮了,看來,自己要按照自己所想,照計劃行動了!

第一步,陳鐸決定去城環局報到上班,隻要自己在安穩下來,母親應該會更安心了。

經曆了這一場,陳鐸有所明悟,以前自己在外地拚搏,取得成績的時候也曾沾沾自喜,而父母呢,也會因之高興,但當他回到租住的鬥室之中,總覺得心懷飄『蕩』,現如今,舍卻了在外地的工作毅然返家,雖然前程未卜,卻感到了那時沒有安寧。

莫不說自己以前的雄心壯誌都是假的?自己根本上來說,還是一個居家小男人。來到了城環局大門前,陳鐸自嘲的想到。

城環局的院落不大,樓房還是建國初年的老樓,又因為地勢低窪,樓道裏充滿了發黴的味道,到了這裏才曉得,早在半個月之前,董叔叔就遠赴南方參加脫產學習去了,聽到這個消息,陳鐸心裏咯噔一下。

董叔叔叫董殿臣,是老城環局局長董興的兒子,和陳明遠相交很深,陳鐸能進入城環局就是憑著董殿臣的關係,現如今董叔叔不在,陳鐸對自己的分配已經不報什麽好希望了。

抱著既來之則安之的態度,陳鐸來到了人事辦,果然,一紙派遣通知單上寫的相當清楚,自己這個大學生,竟然給分到了清潔隊。

“小夥子,清潔隊可是個鍛煉人的好地方呢,城環局嘛,清潔隊作為基礎單位,是咱們各項工作的出發點,到那裏鍛煉一段時間,有利於你今後的成長”!

人事辦主任一通冠冕的言辭,將陳鐸打發出來,當陳鐸出來的時候,分明聽到裏邊傳來一聲冷哼,陳鐸苦笑著想到,父親擋了某些人的財路,如今不在自己身上找補一下,那才新鮮了。

為了獲得繼續承包苗圃的資格,眼下也隻有忍下這口氣,隻能等事態安穩,再想辦法了,陳鐸看了看手裏的通知單,無奈的想到。

清潔隊就清潔隊,大不了和王嬸她們那樣早起去大街上掄掃帚,安慰著自己,陳鐸轉身出了城環局的大門,這裏離著清潔隊的辦公地點,還有一段路程。

既然來一回,那就把手續辦完,陳鐸索『性』從城環局出來之後,直接就去了清潔隊,那裏倒是離苗圃很近,就當是順路回家了。

“你就是陳明遠的兒子”?清潔隊辦公室中,一個濃妝豔抹的女人審視著陳鐸,撇了撇嘴說道,“倒是比你爸媽長得強多了”。

“那是啊,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嘛,不過你還別說哈,其實陳明遠那種兒還是不錯的,整天鑽到泥巴裏,你看人家,總是那樣白淨”!另一個五十來歲的女人湊趣的說道。

陳鐸沒有說話,雖然眼前這四片塗抹的過於紅顏的豬血嘴唇讓他感到惡心,但初來乍到,還不想與這種八婆發生爭執。

“不說大學畢業在外邊找了好工作麽?咋回咱子長縣來了?看起來,趙婉芬以前就是在吹呢,要是在外邊發展那麽好,還會回來”?倆女人根本不管陳鐸啥感想,依舊肆無忌憚的評論著,陳鐸算是明白了,這倆女人,以前跟父親的關係不會融洽。

“大學生呢,嘖嘖,麗娜,你說大學生掏茅房,是不是要比那些沒文化的掏得幹淨”?五十來歲的父女明顯有討好濃妝女人的傾向,從座位上站起來,一邊嗑瓜子,一邊圍著陳鐸打量著。

“嗯嗯!我想也是,大學生呢,精確計算一下掏糞勺進入的角度……嘔,別說了,我都惡心了!吳姐,都賴你,你還讓我咋吃中午飯喲”!叫麗娜的女人,一張臉都抽吧成了一團,假意嘔了一下,和叫吳姐的女人鬧成了一團。

“手續……就放你這裏”?陳鐸看著眼前的倆女人,雖然這兩張臉比烤白薯摔地上再踩幾腳還惡心,卻也強忍著把她們撇入地道溝的心情,漠然問道。

“要不你覺得還怎麽著?羅隊不在,你還想讓他給您開個歡迎會”?徐麗娜住口不笑,將陳鐸的派遣單往抽屜裏一塞,翻著眼皮說道,“羅隊長已經留下話兒了,你來報到就收下,從明天開始正式上班,先跟著馬鬼子他們幹”!

自然不是什麽好差事了,陳鐸心中想到,卻並沒有表示什麽,雖然某些人因為父親擋了他們的財路給自己暗中下絆子,可就憑這些個貨『色』,能夠按住自己多久?

“呱呱呱”……吳姐好像想起了什麽,笑得都成了油葫蘆,“還真是去掏糞啊,麗娜,我剛想起馬鬼子那幫人,你說……嘻嘻……要是讓那群人攢一起開個歡迎會兒,嘎嘎嘎,那可真成了怪物集合嘍”!

馬鬼子叫馬貴梓,身材矮小,隻有一米五剛出頭兒,因為父親的關係,陳鐸和這些人也都認識,聽著吳姐尖酸刻薄的鬼笑,對這倆女人的厭惡,又增添了幾分。

“出去吧!還拄著幹什麽?羅隊長可是說了的,不許遲到,不許無故不上班,要是違反了勞動紀律,可別怪羅隊長不講情麵”!像是煩了,徐麗娜衝陳鐸狠狠的剜了一眼,揮揮手說道。

陳鐸心中冷笑,剛才的一切,已經深深印在他的心裏——他向來就不是個寬宏豁達的。

將怒意壓回心裏,陳鐸默默轉身走出門外,就聽那個吳姐頗為讚歎的說道:“麗娜,這小子還真老實呢”!

“『操』,不老實怎麽的?到了咱這塊兒,是龍他也得給老娘盤著,是虎,也得給咱貓兒一樣趴著,況且就那窩囊相,又哪裏是龍虎了?**『毛』還差不多”!不用看就知道,這貨臉上的鄙夷擄巴擄巴都能捋下來摔地上。

“喂,人家可沒走呢啊”!

“沒走怎麽的,我還怕……”屋子裏,兩個女人的聲音依舊順風飄來。

陳鐸走出門外,外邊小風嗖嗖,回到了家裏,姐姐陳雨趕緊問分配情況,當陳鐸說自己分到了清潔隊,陳雨氣的跳了起來,要不是陳鐸攔著,指定會去城環局鬧一場。

姐姐脾氣厲害,但終究鬧不出什麽,陳鐸趕忙安慰姐姐:“先忍幾天罷了,等苗圃繼續承包下來,穩當過這一陣,你覺得咱還真受著他們的是怎的”?

“也是,等苗圃繼續承包下來再說,不過,林林,這些天,可要苦了你了”!陳雨看著陳鐸,弟弟從小雖不是嬌生慣養,可也從沒有受過這種罪的,想想明早就要去做那種又髒又累的活計,眼眶頓時紅了。

如果是在發達城市,有著先進的下水係統,自然用不到掏糞工,隻不過子長縣就不成了,大部分的居民區還都是大雜院,因而,掏糞工的工作,仍舊十分繁重。

從古到今,掏糞工都需要披星而起,日出而息,原因很簡單,總不能在人家各個門麵開門營業,街上行人如織的時候你弄著臭烘烘的大糞車招搖過市吧。

淩晨三點鍾,陳鐸就悄悄的起來,『摸』著黑剛穿上衣服,卻聽到父母房裏母親的腳步聲,陳鐸打開床頭的台燈,看到母親端著碗碟走了進來。

“媽,您怎麽起來了,我不是說,等回來再吃好了,也就三四個鍾點兒的事,餓不著我”,四點開工,到八點的時候就必須結束,工作時間也隻有四個小時,因而陳鐸才這麽說。

“唉……四個點兒咋啦,累得不行,跟搶什麽似的,不吃飯咋成”?趙婉芬歎息著說道,雖然她沒有幹過,可卻聽人說過的,掏糞工的工作,時間雖短,但工作強度卻很高。

“那也沒事兒,我有的是力氣,要不然這麽著,媽,你先天晚上給我做出來,然後我熱一下就是了,可別整天的跟著我半夜就起來”,陳鐸接過稀粥和盛放大病的盤子,對母親說道。

“總沒有新做的吃著香甜”,趙婉芬根本就不聽兒子的勸,內心中,她對兒子扔下外地的好工作回家當清潔工充滿了歉疚。

“媽……”陳鐸無奈的叫了一聲,可母親呢,固執的連頭也不回,徑直回他們那邊去了。

愣了一會,趕緊低下頭扒飯,三口兩口吃完,穿上一身舊外套,陳鐸出屋騎上自行車就奔掏糞隊的聚集點,到了那裏的時候,影綽綽的,已經來了十幾個人。

“馬叔,我來了”,陳鐸下了自行車,衝蹲在路燈下的馬貴梓說道。

“謔!陳鐸真的是你”!愣裏愣怔的聲音,是有名的傻海,湊過來見是陳鐸,大驚小怪的嚷嚷道。

“吵你娘啊”!別看馬貴梓身材矮小,嗓音卻堂亮,一聲喝罵,讓傻海縮頭縮腦的躲到了一邊兒,這家夥比別人要少一項電,大家夥罵他,比吃豆兒都幹脆。

“王八犢子們,好好的大學生卻派來跟咱幹,真不是人揍『性』”!黑暗中,也不知是誰,抱不平的罵道。

“滾犢子!別在這裝英雄,有脾氣等天亮去找羅大頭,陶局長去,別在這兒給陳鐸添堵”!馬貴梓站起來,把這人罵蔫聲之後,對陳鐸說道:“自己個幹自己個兒的,誰的也甭聽,是釘子早晚能出頭兒”。

“嗯,知道了,馬叔,今兒我幹嘛”?並不是瞧不起這幫人兒,實際上,陳鐸對他們還是挺尊重的,尊重他們的純樸,更重要的是,這幫看上去傻嗬嗬的漢子很重人情,自家苗圃活計多的時候,他們就會來幫忙,和社會上層所謂的精英不同,與他們相交能夠得到真心。

不過,陳鐸可不認為自己能夠和他們真正溝通,畢竟文化層次在那兒,所以也不想多說,這些天自己隻埋頭幹活兒,不讓某些人挑出『毛』病就是,馬貴梓顯然看出了這一點。

“你呀,跟爛桃兒他們,負責新明街和平祥路的幾個公廁”,馬貴梓分配著,不一會兒,大家夥各奔自己的地方而去。

爛桃兒叫霍葛,小時候掉開水鍋裏給煮了一下,別處還好,那張臉當時差點爛掉,現如今呢,一臉的疤瘌,便給取了這麽一個外號,不過長相雖然惡心駭人,秉『性』其實很忠厚,開了一輛小四輪,安置著鐵罐氣泵,算是掏糞隊最先進的設備——自吸式糞罐車。

有了“先進的自吸式”設備,陳鐸他們這邊的人手就不多,加上陳鐸就三個人,被馬貴梓一聲令下,突突突的直奔新明街。

新明街和平祥路一縱一橫,是子長縣最主要的十字街,在兩條主街上,分布著大小六個公廁,雖然活計挺多,但有了“先進設備”,幹得也挺利落,當太陽升起的時候,最後一個點兒也已經完成了,看著行人漸多的街道,霍葛嘿嘿一笑說道:“走,收工”!

陳鐸看看表,嗯,也才三個小時,不禁心頭一鬆,看起來,今後的日子並不是太難熬。

“今兒咱命好,活計順溜兒,有時候忙晚了過大街的時候,可是要挨罵的”,一邊兒的小老頭兒從上衣兜掏出皺巴巴的煙盒兒,一邊弄出一根彎彎曲曲的煙卷兒,一邊對陳鐸說道。

“挨罵”?

“可不?臭烘烘的,走哪兒都不討人喜歡,他們也不想想,要咱不掏,他們……”

“得了,你自己拉的也不少”,霍葛打斷他的話,說道:“咱快回去,你今兒個不是有人找了活兒”?

“誒,誒,回,趕緊回,利民的黃大姐從昨兒就找我呢,陳鐸去不?賺點外快”,小老頭長得猥瑣,一笑更猥瑣,陳鐸倒也知道他們會找啥私活兒,無非是通下水,摳垃圾通道什麽的罷了,笑著搖搖頭,拒絕了小老頭的邀請。

時間倒流一天,周華子老人一夜輾轉,睡著的時候,加一起也不過一個來小時,但因為心中有事撐著,倒不是很乏累,起來後稍微吃了點東西,便讓江衍安排啟程了,幾輛車很快駛出了當橋市區,迅速的來到了岔路口。

看著外邊雖然因為鋪設了柏油路而變了模樣的情景,周華子老太太卻依舊能夠認出這條道路,斜向往南的那條路就是去往康進縣的,而直向東方這條,則直通老家小劉村,記得年輕的時候,每每回娘家,都要坐著小驢車經過這個叉子狀的路口呢。

“姥姥您看,那邊是怎麽回事?老家這邊難道會早起出殯是怎的”就在這時,坐在副駕駛位置的江衍,忽然叫了起來,周華子扭頭看去,就見通往康進縣的岔路那邊的三角地裏,黑壓壓的聚集著不下千餘人,隱隱隨風飄來的是沉悶的嗚咽,最讓老人驚心的是,那群人中間豎著一根十幾米高的旗杆,那上邊掛著一幅白『色』的幡子,一個鬥大的“冤”字,是那樣的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