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小青一下飛機,就被冷風襲了個徹骨涼。

北國到底是和南國不一樣,連風都幹脆得這麽冷酷。陸小青裹緊了衣服,低著頭隻顧往前走,一想到接下來馬上就要看到的那個人,她的腳步就不由得慢了下來。

與其回到這個有“家”的城市,倒不如一個人在外麵飄蕩得好。陸小青這樣想著,苦澀地搖了搖頭,他說得對,這由不得自己選擇。

路,終究是自己選擇的,即使是布滿荊棘和蛆蟲,也要一步一步地走下去。

自食惡果?陸小青的腦海裏第一次出現這樣的念頭。不不過這個念頭很快被她否定了,隨著這北方凜冽的寒風消失得無影無蹤。

不,這都是被他們逼的。她所有的遭遇和不幸都是被他們逼的。她隻是努力想要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這有錯嗎?

剛走出一段距離,天空就飄飄灑灑地揚起了雪。陸小青皺眉,她討厭雪!確切地說,她討厭和水相關的一切東西打在自己的身上。

因為她總覺得自己的周身潮濕而黏 膩,即使是放在陽光下,也好像永遠都烘不幹,濕漉漉的,連心房都充斥著冰冷和黴味。

這種想法驅使著陸小青,盡量快點往前走,盡管她有多麽不想見到那個人。

李天羽的車就在前方不遠處,陸小青走過去,拉開後排門,坐了下來。

坐穩之後,陸小青仿佛聽到了李天宇鼻息裏的一聲輕哼,她已經習慣了他對自己這種態度,她知道李天羽從來就把她當成一個背信棄義的小人,和他欲念來時的工具。

不過這種態度一點都影響不到陸小青,在陸小青的眼裏。李天羽同樣是一個卑鄙無恥的人。

很搞笑吧,兩個互相都瞧不起對方的人,卻非要綁在一起,互相折磨。

誰都沒有說話,陸小青把頭偏向一邊,外麵是白得刺眼的燈光。

李天羽從前麵丟過了一個包裝袋,是一件大大的羽絨服,標簽還沒撕,應該是臨時買的。

顏色是淡淡的紫色,陸小青看了一眼,放在了旁邊的座位上。

李天羽明顯地用力靠了一下靠背,一踩油門,車打了個滑,卷著雪花,飛馳而去。

這個瘋狂的男人,從來不會考慮安全因素。陸小青閉上眼睛,連著無休止的加班,加上又趕路,感覺身體要被榨幹了,很累。

陸小青很快就睡著了,不過在這樣顛簸的車裏,她睡得並不安慰,愈發的頭暈腦脹。

過了好大一會兒之後,“下車。”李天羽已經把車停好。

陸小青直起頭,是一家飯館,看樣子是普通的火鍋店。她看了看手機,將近十二點了,這麽晚了還要見客戶?陸小青暗暗吞下一口氣。

“我今天不能喝太多酒。”下車的時候,陸小青說。

“不能喝也得喝。”李天羽走在前麵,頭也不回,陸小青隻得跟上去。

“這裏,天兒,這裏!”剛踏進飯館,角落的一桌男男女女就衝李天羽招手。

陸小青犯了嘀咕,這一桌人,全是休閑打扮,年紀和李天羽相仿,咋咋呼呼的,肯定不是客戶,那就是李天羽的朋友了?陸小青驚異地看了一眼李天羽,他怎麽帶自己

來見他的 朋友?

再看李天羽,陸小青這才發現,他他今天也是一身休閑打扮,他這麽冷酷無情的人也會穿羽絨服?陸小青覺得自己一定是出現幻覺了。

李天羽已經落座,順便拉了一下旁邊的椅子,示意陸小青坐下。

“喲,這是弟妹吧?”其中一個男人看著陸小青說,“天兒,咱這一桌,可就屬你混的好了!連媳婦兒都這麽漂亮,哈哈哈!”

“對呀,什麽時候的事啊?小天,你這總是悶聲幹大事啊!”

“對對對!上學那會就是,明明上學期掛了三科,下學期一下就拿了個國家一級獎學金,小李子這個人啊,他要是哪天不搞出點事情來,那就是不正常!”

“哎哎哎,都先別貧嘴了,嫂子還沒落座呢!”一個長發溫柔的女人站起來 ,親熱地拉著陸小青的胳膊,“快來,坐下吧!”

陸小青局促地站著,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下意識看了李天羽一眼,李天羽正在和那幫男人說笑,完全沒有顧忌陸小青。

陸小青隻得對著長發的女人笑笑,坐了下來。

跟著李天羽叱吒商圈多年的陸小青,早已練就了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圓滑嬌弱又幹淨利落的本領。這本事在一群西裝革履,一本正經的商人麵前很是受用。可是麵對這這一群熱鬧的人,陸小青竟然說不出一句話。

“不必緊張的,”長發女人拉了拉陸小青的手,溫婉地笑著說,“你可真是好福氣啊!天羽當年可是我們的校草加才子,多少女孩心中的白馬王子呀!我還悄悄暗戀過他兩年呢!哎心碎啊!”

“說什麽呢你!”長發女人旁邊的男人一把把女人拉在懷裏,“再說我就把小李子和他的小媳婦兒趕出去了!”

“哈哈哈……”

一瞬間,所有的人都在哈哈大笑。

陸小青看了一眼李天羽,李天羽也正好看了過來,他眼神裏留有剛才收拾不住的笑意。這樣的笑,在陸小青眼裏,顯得很不真切,亦真亦幻。

她隻知道這是這輩子以來,吃的最忐忑最不安最緊張的一頓飯。

因為太熱鬧了,火鍋裏冒著帶著香味的白汽,和一眾人的歡聲笑語混在一起,這種場景,遙遠得像是在夢裏一般。

陸小青潮濕的心房裏像發了一場大水,慢慢地往上湧,要不然,幹澀的眼眶裏怎麽總有一種苦澀的**,不安分地想要翻騰而出?

長發的女人給陸小青夾了一塊肉,開玩笑道,“多吃點啊,看你瘦的,怎麽能扛過這變態的冬天啊,哪天一陣風給吹走了,讓我們的天才哪裏去找呢?是不是啊?”

“對對對,天兒,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啊!”

“人家這叫苗條,哪像你們一個個膀大腰圓,五大三粗,隻知道胡吃海塞!”、

“你不是啊!”

……

這一群人似乎特別容易開心,應該是很要好的朋友吧?陸小青想著,因為一向不怎麽說話的李天羽也打開了話匣子,雖然話並不是很多,可他眼底的笑意,卻是陸小青從來沒有看見過的清澈。

“快吃啊。”長發女人輕聲說,大概看出了陸小青的異樣,長發女人有對陸小

青耳語,“其實啊,天羽是個很好的人,不過他就那臭脾氣,容易忽略女人,不要往心裏去,日子久了就知道了。”

陸小青尷尬地笑了一下。

碗裏的那塊肉,飄著悠悠的香味。長大後的陸小青從來不吃肉。

小時候,陸小青連飯都吃不飽,更別說吃肉了。她根本連肉長什麽樣子都不知道。

對肉的認識,大概是從氣味開始的。

陸小青的鄰居是個有錢人,他家的院牆很高,高得即使爬上梯子,也看不到他家的院子裏,可那飯菜的香味,卻能神奇地穿過石頭砌成的高牆,直往陸小青鼻孔裏鑽。

“天天吃肉了不起啦,你家漢子不還是天天不著家,和別人的老婆搞破鞋!”

“你在說一句我男人試試!你家男人好!你家男人好你怎麽整天連肉都沒見過!”

“哎喲喂,管不住自己的男人,還瞎橫!我家男人怎麽啦,我家男人是沒本事,但是不偷吃啊!”

……

陸小青是從媽媽和鄰居女人的吵架中,知道了那個奇怪的,能讓她分泌出很多口水的東西,叫做肉。

要是哪天能吃上那樣的一口肉,那該多好啊!

六歲的陸小青,站在自家泥土圍城的小院裏幻想著。頭頂是一片無邊無際的藍天。

後來,陸小青上了初中,高中,大學,由於家裏的貧困,陸小青隻打最便宜的飯菜,有時候隻吃從家裏帶來的饅頭,就著白開水,一口一口送進肚子裏。

大學,陸小青第一次發了獎學金,整整五千塊!五千塊可不是個小數目!

她在第一時間裏沒有給家裏打電話,沒有去買好看的衣服,沒有請舍友吃飯,而是一個人跑到餐廳,要了大大一碗紅燒肉。

或許是窮怕了。

陸小青大口大口地吃著,吃著吃著就洶湧地吐了……

從此,陸小青再也不吃肉了。

即便是現在,已經可以瞞住自己任何物質要求的陸小青,依然隻吃最清淡的飯菜。

“吃吧,別客氣,我們都是天羽的朋友。”長發女人溫柔地說。

陸小青用筷子夾起那塊肉,眼淚,流了出來。

“呀,這是怎麽啦?”長發女人關心地問,其他人也都看了過來。

“太,太辣了。”陸小青把那塊肉放在嘴裏,慢慢咀嚼,流著淚,有人遞過來了一杯水。

聚會結束的時候,已經是淩晨兩點鍾了。李天羽和陸小青鑽進車裏。重新坐回車裏的陸小青,已經忘了自己是怎樣熬過了那場熱鬧。

“天兒,開車沒事吧?”

“沒事,今天沒喝酒。”

“好,小心啊,慢點開。”

道別之後,兩人驅車離開,到家的時候,陸小青已經很累了,這好像是這輩子她最累的一天。

還好,李天羽看起來也很疲憊,可以躲過一劫了,陸小青心裏想。

然而,李天羽休息片刻時候,徑直走向衣櫃,拿出了那件裙子。

陸小青閉上了眼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