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像一個巨大的銀白色的網,濃重地籠在城市上空,晃著眼,陰沉而壓抑。

白月坐在辦公桌旁,凝眉沉思,已經連續加了二十多天的班了,現在正頭暈腦脹,太陽穴像是被兩個小錐子突突突地擊打著,讓人清醒地混沌著。

但是不能停下來,因為她害怕一旦停下來就會睡死過去。

白月的工作可謂蒸蒸日上,尤其是最近兩個月接連簽了幾個超過百萬的工程,為公司創造了不少的效益。

這樣的成績在公司裏可是史無前例,一度超過了王林的風頭。同事們也暗地裏開玩笑說白月已經取代王林成了公司裏的一姐。

白月也很少理會同事們的玩笑,對她來說,還不夠。她越來越感覺有一股力量在身體裏激蕩,讓她有種展翅欲飛的衝動。

這種感覺愈來愈強烈,像一團冒著青煙的炭火,馬上就會要熊熊燃燒了。卻在遇到了連綿不絕的陰雨,滴答滴答地要把自己淹沒。

白月已經感受到張總已經慢慢地把工作的重點轉移的自己的身上了,手頭上安排了幾個大單子,幾個同事也熱情地積極配合。

可是奇怪的是,總是在最緊要的關頭,客戶就提出這樣那樣的問題和要求,要麽就是幹脆不露麵了,最終導致幾乎到手的單子眼睜睜地流逝了。

同事們好不容易被調起的積極性也在接二連三的打擊中消耗殆盡。李 小鵬說,那感覺像是孩子要生出了了,結果莫名流產了,還他媽流了好幾次。

劉洋洋說 ,流產算個屁啊,那感覺就是一撅屁股一使勁兒,娃兒出來了,屁顛屁顛地跑去叫被人爹了。

小芳說,還不如當個安靜的小處女,不懷了好。

白月用手撐著額頭,盯著電腦屏幕,這種姿勢已經保持了半個多小時,整個辦公室又回到了以前的死氣沉沉。

正當發愁間,老孫風風火火地從外麵趕回來了。

老孫負責現場施工,一般情況下很少來公司,而他一來公司就證明著出事情了,並且,這事情八場不是什麽好事情。

果然,老孫直接進了張總辦公司,經過白月的時候,看了她一眼。這一眼。讓白月心生不安。

結果,不出所料,隻一會兒,白月就被叫進了張總辦公室。

裏麵的氣氛一點都不比外麵壓抑。老孫連連哀歎,不停擦拭已經禿了的腦門上並不存在的汗。王林袖手站在一旁,看著張總,而張總已經把目光投在了白月身上。

“張總。”白月首先開口。

“小白,興盛製藥的項目是你負責的吧。”張總給了一個溫和的開頭。

“是的。”白月回答。

“嗯,老孫,你說說問題。”張總把臉目光轉移到老孫臉上。

“是這樣的,小白,今天甲方那邊找到我,說我們的材料大部分有問題。”

“材料?那不是姚工負責的嗎?”

“材料是姚工負責的,”老張急了一下,“可是她也是按圖紙上的材料表安排的啊!”

“出了什麽事?”

“吊頂,護牆板都要求防火等級達到A級,地毯要防靜電的。地毯還好,還沒有施工,可以聯係供應商換掉,吊頂和護牆板就不好說了。返工要費時費力費財,關鍵是工期馬上就到了,按時交不了工,我們也不好交代啊!小白啊小白,你平時多麽細心的小姑娘,怎麽

就沒好好看一下招標文件呢!”

“招標文件我看了。”白月有些困惑,隻要是投標的工程,她絕對會死啃招標文件,絲毫不敢有半點馬虎!

“喏,你看,這裏清清楚楚地寫著要求呢!”老孫把一摞資料推在白月麵前,雙手幾乎要顫抖了。畢竟這樣的事情是個人承受不起的,不管小白人怎麽好,他也的把責任從自己身上推掉啊!

白月接過那份資料,白字黑字,清清楚楚。

怎麽會不一樣?

“王姐?”白月把眼光轉到王林身上,“招標文件不是你給我的嗎?”

“是我給你的啊,可是小白,我囑咐你好多遍了,招標文件一定要仔細看的!你們這些年輕人啊,總是沉不下心!雖然你資質不錯,但是做事情還是要踏實點!張總,現在怎麽辦?”

王林一通巴拉巴拉,四兩撥千斤地把責任轉到了月的身上。

早就應該料到王林會使絆子的!難怪她這陣子都安安靜靜的,原來是在等這個契機!

白月的臉紅一陣白一陣的,說出來嗎?說王林給自己看的招標文件是有問題的?這隻會讓大家覺得自己是在推卸責任吧!

又一次吃了個啞巴虧!

氣氛一度降到冰點。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了張總身上。

張總摘下自己眼睛,仔細擦拭著,好久好久。

“返工,不遺餘力不惜代價地搶工期,就算不賺錢,也要保質保量按時交工!”張總堅毅地說,“老張,這事你負責。”

老張像領了聖旨一般,匆匆離開。

屋子裏又剩下了三個人,王林湊在張總身邊積極都出謀劃策,白月是連一個字都不願意講了。

張總王林二人最終敲定了最佳方案之後,抬頭才看見了還站在一邊的白月。王林眼裏是一絲勝利的神色。張總揉了揉太陽穴,隻對白月說了一句話。

“小白,下次注意點。”

注意點,要注意的不是工作本身,而是一起共事的人!連上班也要處處防備,還有個什麽勁。

白月從張總辦公室退出來的時候,突然感覺很累,強烈的累。連續加二十天的班也不及在辦公室裏那二十分鍾的談話累。

世界上還存在信任這種東西嗎?人與人之間除了利益捆綁,難道就不能通過其他方式走著在一起嗎?

在鋪滿陽光的坦途上,或是雨後初霽的小道上,呼吸著自由的空氣,暢快地走上一走?

為什麽總會有人對自己使壞!想平平淡淡地生活下去怎麽這麽不容易!

頭頂的格柵燈突然噴發出漫天的彩色顏料,赤橙黃綠青藍紫,順著逆時針的方向快速盤旋翻著著,最終形成一個巨大的黑色旋渦,那旋渦咆哮著翻騰著,把電腦,圖紙,資料,桌椅一切井然有序的東西打成稀巴爛!

多麽暢快啊!多麽歡騰啊!對,就這樣!就這樣把一切撕碎,把一切毀滅!那黑洞像惡魔一般肆虐,仿佛要把整個世界撕裂!

白月低笑幾聲。

幾個同事同時驚異地看過來。這個平時乖順倔強的小女孩臉上怪異的表情,讓大家既震驚又不安。

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是卻清晰看到那張臉上寫的巨大的絕望和悲傷,這絕不是工作受挫可以帶給人的打擊!

白月怔怔地盯著天花板,那團黑色的旋渦漸漸平息,漸漸聚攏,漸漸

化作一張黑白色熟悉的麵容,他微仰嘴角,要命地對她笑了一下,然後又要命地忽地化作一個背影倏然消失!

“帶走我!”白月伸出雙手,低聲呼喚。

然而,一切歸於平靜了。

比所有的平靜加起來都平靜!

白月像失去支撐的提線木偶,附在辦工桌上,抽泣起來。

“她,她剛說什麽?”劉洋洋呆呆地看著天花板。

“她說,帶她走。”李 小鵬回答。

“誰?”劉洋洋半張著嘴,滿臉迷茫。

“格柵燈。”李 小鵬把腦袋靠在劉洋洋的腦袋上,手指著白月頭頂的格柵燈。

“哇靠,中邪了?”劉洋洋假裝打了和寒顫,用左手食指嫌棄地點開李 小鵬的頭。

“哎,我說你們倆別鬧了!人家小白心裏正不舒服呢!”小芳站起來低聲說。

……

那天下午,白月附在桌子上好久好久,應該也哭了還就好久。

可是後來,她還是直起身來,整理下桌麵,埋頭工作了。

那一天,她破天荒地按時下班離開,給自己放了個小小的假。

第二天上班的時候 ,白月又恢複了滿滿的力氣。

生活給你一些打擊,是因為它想讓你變得更強大,它是愛你的,所以才經常地逗你一下。就像當初坐在後排的男生,總愛揪前麵女孩子的頭發,也不過是想多看一眼女孩的臉。

白月這樣安慰著自己,她已經學會了在苦難的日子裏給自己種些愛的小種子,然後假裝自己很快樂。

白月剛進公司,就能迎來了一雙雙異樣的眼神。

“哈哈,昨天抽了個小風。”白月鼻子一皺,故作俏皮。一路走到自己的辦工桌旁,放下包包,伸個懶腰,“革命尚未成功,同誌仍需努力呀!”白月想調動一下氣氛,無奈今天並不管用。

“你們幾個都怎麽了,昨天被我我下著了?哎,我的資料呢?下班前理好放這的,怎麽會找不到了呢?”白月發現自己手上其餘兩個項目資料不翼而飛了,“你們看到了嗎?”白月左翻右翻,連桌子下麵都找了,就是沒有。

“小白,那個,昨天下午你走後,王姐把資料抱走了。”

“王姐抱走了?我還沒有完成了,我一般完成後會自己拿去給她審核的啊?”

“小,小白,王姐說,你這幾天太累的,讓你休息休息。”

“工作沒完成怎麽可以休息啊?我想休息客戶也不同意啊!”

“小白,小芳的意思是,那個,你那幾個案子,暫時還由王姐負責,等,等……”劉洋洋也不知道後半句該說些什麽,撂下個半截句就停下了。

暫時由王姐負責?

這個暫時恐怕時間不短吧?

一陣濃烈的香水味率先湧進屋裏,接著王林嬉笑著一步十搖地走了進來,與往日不同的是,她手裏多了幾杯咖啡。

“來來來,大家最近辛苦了,喝杯咖啡提提神,一天好精神!”王林親自把咖啡送進每個人的手中。大家受寵若驚,一個個像是領了聖水般虔誠。

隻有白月麵無表情,沒有伸出手,王林把咖啡放在白月桌子上。慈愛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彎下腰,小聲說,“我說過,一些東西不是你想努力就能得到的。”

“你贏了。”白月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