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太平村的狗娃

狗娃就叫狗娃。

人人都喜歡以大名兒定義一個人,然而實際情況卻是,在太平村這個偏遠的山溝溝兒地方,小名兒賤名而才是一個人真正的代號。

許許多多家老人在死了之後,等到子女立碑的時候才會發現想不起他們父母的大名,若是父母有一方還健在還好說,若是立碑前的這幾年也一同去了,真是沒人記得他們的大名兒。

狗娃就是這樣,家裏原來有三個姐姐一個哥哥,不過一個姐姐上山放牛時候被野狗咬了,感染了狂犬病,沒過幾天就沒了,哥哥則是生了傷寒,村裏衛生所吃了幾天藥,反而越來越嚴重,在縣城搶救了大半天也沒有挽回他的生命。

接連沒了兩個孩子,把狗娃的父母給徹底嚇壞了,到處求神拜佛,以為自己祖上缺了陰德,最後還是村東頭黃大仙的話解開了夫妻二人的心結,那就是要起個賤名兒,這樣才好養活。

說起賤名兒,在關裏家的農村並不少見,可是在東北這個地方,叫狗、豬的這種太難聽的賤名兒的卻是沒有,來自各地人不同風俗習慣的交織,並沒有培養出這種風俗。

畢竟以後都是鄉裏鄉親,抬頭不見低頭見,在這個小名兒被人叫來叫去的村莊,叫狗娃實在是難聽。

不過夫妻倆是真的怕了,也不管這未來的估計,給女兒直接改名大豬、小豬,給兒子改名叫了狗娃,也許是真的有效,也許是因為夫妻後來生活中的小心翼翼,總之後來三個孩子就沒有生過什麽病,連感冒都幾年都沒有遇到一回,黃大仙因而將這件事當做了自己神通靈驗的又一項鐵證。

狗娃從小長得眉目清秀,村裏的小媳婦誰看了都想把自己還沒滿月或者沒出生的閨女許配給他,誰都說他麵相是個富貴人,不是地裏刨食的命,這話也似乎有些莫名的道理,狗娃從小學習就好、學得快,就算城裏同年齡的孩子都沒有他識字兒多,寫的字好看。

大約在狗娃五年級,夫妻倆決定要送姐弟三人去縣城讀書,可這不是一筆普通的開銷,三個人的書費、學雜費、住宿費,即使他們是村裏的第一家萬元戶,也是沒法支撐下去的。、

於是這年,兩口子一口氣在山上承包了十坰地,種起了山參,放上了木耳段,兩口子加倍拚命幹起來,為了給子女創造一個更好的條件幾乎耗盡了心血,狗娃,他的兩個姐姐大豬、小豬也隨著父母住到了山上。

山上的日子充滿了無趣,沒有同學、鄰家的小夥伴,也沒有收音機、電燈,每天狗娃都一個人坐在塑料大棚樣式的簡陋帳篷裏發呆,小小年紀唉聲歎氣。

這一天,母親要下山采買日常用品,兩個姐姐都吵吵嚷嚷要跟著回去,狗娃卻沒有興致,山上的日子清淡無味,不過在山上的這兩個月,他似乎覺得自己已經與原來的家鄉漸行漸遠,現在回去就像去一個陌生的地方,讓他害怕與猶豫。

母親自然不理解他早熟的多愁善感,帶著兩個姐姐下了山。

當天夜裏電閃雷鳴,震天的雷聲將熟睡中的狗娃驚醒,點亮蠟燭,他猛然發現隻有自己一個人,父親不知道到哪裏去了。

“嗷——”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蠟燭的緣故,帳篷外,一隻野獸被吸引了過來,發出巨大的吼叫聲,狗娃被這聲叫聲嚇得瑟瑟發抖,連忙吹滅了蠟燭。

即便如此,那野獸也沒有離開,圍著帳篷來回踱步,雷聲轟鳴,閃電將野獸的身影投射到了塑料帳篷臉上,是一頭巨大的黑熊,東北叫黑瞎子,狗娃知道附近的村子就叫黑瞎子村,據說以前是黑瞎子居住的地方,隻不過很多年沒有聽說過鬧黑瞎子了,不曾想今天卻讓他遇到。

“嗷——”黑瞎子嚎叫了一聲,漸漸遠去,狗娃暫時鬆了一口氣,有一種逃出一劫的感覺。

突然,隻見帳篷另一側突然被猛地撕開一道巨大的口子,原來黑瞎子並沒有放棄,轉了一圈繞道後邊猛撲下來,巨大的衝撞力將帳篷整個撞塌,接著頭也不回慢悠悠的離去。

帳篷塌了,狗娃很幸運沒有被帳篷粗壯的木架子砸中,但也廢了好半天的勁兒從棚頂掉落的茅草堆裏爬出來。

暴雨仍然在激烈地下著,附近最近的人家是兩裏外的一對年輕夫婦,父親經常去他們那裏喝酒,想來很有可能去了那裏。

這個黑夜裏,閃電撕裂者天空,隆隆的雷聲響徹整個山穀,雨水如同一道道水流衝刷著大地,沿著土地邊、壟溝裏形成一條條縱橫交錯小河。狗娃赤著腳,一邊提防著黑瞎子,一邊小心向遠方走去,平時沒多遠的路程似乎無比漫長。

“有人?”

狗娃走了沒多遠,就看到一道手電照射的光影從遠方慢慢走過來,仔細看那身形,正是出門的父親。

“爸爸!”狗娃大聲呼喚,哭喊著,就著這雨水淚水撲到了父親的懷裏。

“沒事沒事,先跟我到你羅叔那裏去。”父親一邊安慰,一邊脫下雨衣將狗娃包裹起來。

“可是咱家……”狗娃哽咽著說。

“沒事沒事,等雨停了我再蓋一間!”父親安慰說,“有我在呢……”

“啊——”父親突然尖叫起來,整個人被黑瞎子從後麵按倒在地,黑瞎子張開大口咬在了父親的後背上,四肢用力將父親牢牢壓住不能動彈。

“跑!快跑!”父親瘋狂喊道,激怒了黑熊,這一次猛獸一口咬住了他的氣管,瞬間就沒了聲音。

狗娃隻能拚命跑,向著山腳跑去,黑瞎子也沒有追上來,狗娃跌跌撞撞跑進了山腳羅叔夫妻倆居住的茅屋。

衝入房門的一刻,他哇哇大哭,失去父親的悲傷,接連的恐懼壓抑而來,幼小的心靈無法承受如此巨大的變故。

“孩子怎麽了?”胖胖的羅叔走過來問道。

“羅叔,俺爸……俺爸……死了……被黑瞎子咬死了……嗚嗚……”狗娃泣不成聲。

“張建坤,咒你老子死,跟誰學的?不學好!”

狗娃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從內屋傳過來,赫然就是自己的父親的聲音,隻見一個偉岸的身影挑開門簾,正是剛才被黑瞎子按住的父親,此刻看他上身是早晨穿出去的白色背心,下身藍布褲子,上麵滿是勞作沾滿的汙泥,卻看不出經曆過暴雨衝刷的痕跡。

狗娃,也就是大名兒叫張建坤的少年,走到門外,夜空沒有半片雲彩,星星如同鑽石一樣閃耀,夏日的夜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晴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