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斌四肢如輪爬動,那種毛骨悚然的壓迫感,使他越爬越心慌。要不是自己長期狩獵的經驗,使他強行克製自己不要站起來跑動,他早就撒腿飛奔了。如同一隻受傷的獵物,雖然極度害怕那還沒出現的致命危險,但他還是本能地想在第一時間離開這片區域。

可惜,早就準備好請君入甕的鬼子豈能這麽容易讓張斌脫身。

張斌剛爬了不到五米,鬼子原本四處亂照的探照燈,同時把燈光打向大門。一看到那兩個倒地的假人和他們身上的箭,於是,警報聲大作,鬼子們立即從營地各個角落湧到空蕩的營地裏,在各自長官的帶領下,如同被捅了窩的馬蜂一般,撲向張斌。這些都不是眼前之急,真正讓張斌全身寒栗的是那探照燈和機槍。

“嗒!嗒!嗒!嗒……”

“噌!噌!噌!噌……”

讓張斌惱怒的是那探照燈,無論張斌怎麽躲避跳躍,它們總是如影隨形地照著他。更讓他悲憤的是,探照燈所照之處,兩挺輕機槍一挺重機槍,外加幾把三八大蓋,總是同步而行……對此,張斌既惱怒又無奈,隻能賭運氣,用自己的生命去賭。

一個普通鬼子兵,用一挺機槍就能射殺一個經驗豐富武藝高強的獵人,這就是原始武器麵對現代裝備的悲哀。

麵對敵人早已設計好的火力網,健步如飛的張斌剛跑了十幾米,本能地感覺到了危險降臨,實在無法,他隻能一個急刹車,頭一低,右腿一曲,左腳用力向地上一蹬,身體向右邊撲去。

就在他的腳剛離地麵時,子彈幾乎與他的布鞋擦邊而過,狠狠地擊在地麵上,彈起淡淡的塵土。

張斌雙手一落地,借著衝勁,順勢向前一滾,再一撲一滾,借勢而起,急速向前跑去。

別看張斌仗著武功底子硬,整個過程如流雲行水般迅捷無比,可敵人在高處,隻是輕鬆地擺動著機槍,輕易地扣動著扳機,子彈就追著他屁股咬,一點也沒放鬆的意思。兩相對比,險象環生中,張斌發現右邊五六米遠的處有一個約一米高的小土坡。

大喜之下,張斌也顧不得多想,使出吃奶的勁加速向前猛跑兩步,身體一躍而起,臨空撲向那個小土坡。

就在這時,張斌突然感覺到左腿震了一下,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一顆子彈從他右耳邊飛速擦過。子彈穿破空氣所產生的震動,也極大地震撼著張斌的耳膜,瞬間的感覺,就好像是在撕扯他的靈魂,雖然不到零點一秒,卻讓張斌有種魂飛魄散的極度恐懼。這種震懾心靈的恐懼,讓張斌感覺到時間在這一瞬間定格,一種無法呼吸的壓迫感讓他覺得死亡是如此接近……等他回過神來時,他已經重重地摔在地麵上。

“噌!噌!噌!噌……”

“嗒!嗒!嗒!嗒……”

在那狂響的死神之歡笑聲中,在彈頭射入地麵所產生的咄咄聲的催命下,張斌顧不得摔在地麵的劇痛,本能地來了個懶驢打滾,迅捷無比地爬起,一把撲進土坡後麵。

躲避恐懼的本能使張斌雙手死死地抱頭,身體如蝦般地盡量彎曲,一點也沒劫後再生之欣喜感。這是張斌第一次真正麵對戰爭的殘忍,戰爭真實的猙獰麵目與鐵血殘酷,讓張斌發自靈魂的感到害怕……子彈在身邊飛舞所產生的壓迫感,射入土坡產生震動所帶來的震懾,讓張斌身體都在微微顫抖,有種想拚命卻力不從心的悲憤。麵對戰爭,張斌覺得自己是如此的弱小,以前所有的自負與狂妄是多麽愚蠢,就像他爹說的那樣:把獵物想得太笨,就顯得自己太蠢。

而就在張斌不知所措神情恍惚中,他似乎聽到一個微弱的女聲在耳旁呼喚著他,“阿斌!”

“阿斌!”

當這個熟悉的女聲第一次出現在他腦海中時,張斌微微一愣,一種莫名的驚喜讓他難以置信。

“阿斌!”

當這個聲音呼喚第二次時,他突然忘記了自己身在何處,突然忘記了周圍的危險,突然覺得周圍的一切都停止了,因為這個女人的聲音是他的精神支柱,因為這個女人是他日思夜想的小惠!一個能讓他忘記一切的愛人。

“小惠?小惠!小惠你在哪兒?”張斌驚詫地不顧一切地抬頭四處尋找,卻徒勞無功。

“阿斌!還記得我們是怎麽認識的嗎?”

“當然!那時,你被幾個土匪追到山上,又有病在身,眼看你就要跳崖,我和幾個朋友正要去趕山,剛好路過……”張斌說的“趕山”,就是進山打獵。

“那你還記得我們生活是多麽的幸福嗎?”

“怎麽可能忘記……”

生活中的美好,一幕幕如同放電影似的在他腦海中浮現,閃過,再浮現……而眼前小惠的樣子一點也沒變,不,應該說,小惠現在的樣子就跟張斌所想的那樣,她穿著一身長裙,那是小惠最喜愛的裙,她整個身體散發出一種暖人心神的柔光,聖潔而美麗……可就在這時,小惠的身體陡然一變成為一具蜷縮的焦屍,幹枯的雙手伸向他,淒厲地尖叫:“那你看看我現在的樣子,你忍心嗎……”

“不!”

這種瞬間的巨變所產生的震撼,讓張斌無法適應,就好像他把長期壓抑在心頭的一切都猛然爆發出來一般,張斌再也抑製不住自己,歇斯底裏地大叫起來。

猛然睜開大眼,麵對著依舊殘酷的現實,張斌的身體不再顫抖,血紅的雙眸閃爍著淩厲的殺氣,肌膚與內衣已被冷汗所浸濕,但他內心複仇的熊熊之火卻越燒越烈。此時,仇恨的種子早已成長為參天大樹,驅散了黑暗,擠破了恐懼,他隻想拚命。

而另一麵,獵人麵對危險時的冷靜,或者說人類自身麵對危險時所產生的躲避本能,又死死地壓製著拚命的狂熱……兩種心態在張斌的靈魂裏做著殊死搏鬥,他在煎熬。

最終,張斌選擇了拚命。他相信神靈,所以,他深信剛才所發生的一切都不是幻覺,一定是小惠在天之靈提醒著他,所以,不為別的,就為了能對得起自己的愛妻,死也要像個男人。

張斌熟練地抽出殺豬刀,咬緊牙關,做好殊死一搏的準備,等待著鬼子的到來。

激烈的槍聲突然停下了,遊走在身邊的探照燈也沒了,那種煩躁不安的壓抑感沒了……四周安靜下來。

此時的張斌才愕然發現,夜色怎麽那麽紅,遠處隱隱有熱鬧非凡的聲音傳來。

咬咬牙,張斌悄悄地從土坡邊上向鬼子營地望去。瞬間,他驚呆了。

隻見鬼子營地南麵,好大一片火海。燒紅了半邊天,燃燒著一切罪惡。

張斌絕對肯定,是三橋鎮碼頭的所在地著火了。

原來,第三支隊得到了確切情報,鬼子幾天前有一批重要物質運到三橋鎮,但是物資太多裝卸不完,所以,鬼子就把物資臨時儲存在碼頭邊的龍潭倉庫裏。第三支隊全體出動,就在這天晚上突襲了鬼子所控製的龍潭倉庫,月黑風高下,縱火燒倉,打鬼子個措手不及。

與那批重要物資相比,張斌這個小角色連根毛都算不上。龜田一得到消息,立即親自帶隊去救援,哪還顧得上張斌,這才有了現在的安靜。

說實話,如果把張斌換成個膽大包天又經驗豐富的銳卒,說不定會繼續給鬼子添亂,可張斌隻是個獵人,所以,他的選擇是逃離,如同受傷的兔子一樣,第一個反應就是離開這裏,逃回自己的窩,去尋求安全的庇護。

回過神來的張斌,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如同泄氣的皮球一般,他轉身一屁股坐到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氣。

張斌用衣袖擦向腦袋上的汗珠,卻感覺到左臉一陣火辣辣的燒疼,用手一摸一手血。肯定是給剛才那顆從耳邊擦過的子彈擦傷了皮。

“狗日的小鬼子,老子遲早把你們全宰了!”他憤恨地回頭看了一眼鬼子營地,狠狠地吐了口唾沫,怒罵一句。此時,鬼子營地燈火通明,無數鬼子倉皇而出奔向三橋鎮南邊的龍潭碼頭,探照燈更是突然多了起來,在營地四周來回掃蕩,就連崗哨都加了兩倍,一看就知道戒備森嚴。

罵歸罵,張斌可不想再體會那種毛骨悚然的死亡感覺。

打起精神站起來,可左腳剛一用力,一陣巨痛突然襲擊全身,使張斌又一屁股坐到地上。

“不好,中槍了。”心頭大駭之下,張斌咬牙忍著巨痛,左手摸向有些顫抖的左腳小腿。果然,小腿上有個小凹槽,一摸就知道,肯定是剛才跳躍中,微微震動了一下,正是那一下,讓自己的一塊肉被子彈吃了。

解下褲帶,綁緊小腿,然後,張斌匍匐在地,一點一點地向漆黑的深山裏爬去。

張斌來到一棵樹下,找到事前放在這裏的口袋,取出草藥,簡單上藥包紮。張斌默默地盯著碼頭方向,看著那熊熊大火,心頭大為解氣。突然,他一拍腦袋,流露出恍然大悟之色,自言自語道:“原來,報仇並不一定要殺人,也可以這樣來。”

黑夜總要過去,黎明遲早要來。熊熊大火一定會燒遍天下,燒毀一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