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分鍾後,四周的蟲鳴重新響起,兩分鍾後,一切歸於寧靜,就連老鼠也警覺似的趴在洞門口看了看外麵,然後開始四處覓食。一隻老鼠從兩人身前大搖大擺地爬過,還對家門邊突然出現的兩座“大山”好奇地看了一眼,而它的老婆則從“大山”上踏過,還不忘嗅了嗅“大山”的氣味。此時,在兩人的眼裏,隻有兩種東西:目標與非目標!

十分鍾後,山風依舊在吹,崗田依舊無影。

二十分鍾後,啟明星開始墜落,別說崗田,就連個鬼影子也沒有。

半個小時後,黑暗漸漸籠罩大地,在兩人眼裏,一切如舊。

崗田真的沒來嗎?

不!他在昨晚火光熄滅前就到了。

篝火明顯是有意點的。其周圍幾十米範圍內,淩亂而不起眼地散落著一些枯枝樹葉,人一旦踩過去,不可能不發出聲響,無論聲響的大小,在這種寂靜的夜空下,絕對會被有心者發現。這一切還好,讓崗田止步的是,篝火周圍四十米範圍內,樹木雖大而茂盛,卻隻有六棵,很利於對方觀察。

這麽明顯的陷阱,崗田之所以還留在這兒,是因為他覺得,視野開闊,利於敵人觀察,可反過來說,對自己也同樣視野開闊。所以,崗田爬上一棵參天大樹,在一個相對隱蔽又視野良好的樹杈邊停下,又對周圍及身下看了看,最終,他把狙擊步槍靠在大樹杈前的小樹杈上,槍口對準了篝火,同樣等待著。說來有趣,此時,雙方的直線距離不到三十米,卻如同陰陽相隔一般,要永遠等待下去,等待對方露出破綻的那一刻。

鬥轉星移,月落日出,一個大白天,就這麽無聲地過去了。

狙擊手有自己的驕傲與尊嚴,既然戰鬥上了,就不會輕易逃跑,否則,他就永遠過不了逃跑時在心裏所留下的陰影。就跟彭明傑為什麽會那麽在乎崗田挨了一槍而沒死的原因一樣,下次見麵,必然會本能地想到逃跑,那時,就真的是死期到了。所以,此時此刻,時間拖得越久,就越能說明對方已經到來。

雙方都沒有動,都明白對方就在附近觀察著,任何的異動都有可能暴露自己的準確位置。

日落月升,月清星明,時間又過去了大半夜。

藏在樹上的崗田終於意識到一個問題:大家都是狙擊手,誰也占不到槍法與時間的便宜,可是,自己獨身一人前來,而對方卻有兩人,如果光拚耐心,崗田不怕,可要拚精力,崗田絕對不是可以輪流休息的二人對手,所以,崗田無可奈何地先動了。

“哢!”

當時,可沒有什麽夜視儀之類的東西,彭明傑背包裏有兩顆閃光彈,可那是備不時之需的,在這漆黑的夜晚裏,什麽也看不見,彭明傑除了自己感覺外,唯一能辨別對方方位的就是聲音。寂靜無聲的夜空下,突然傳出這麽一聲枯枝斷裂的聲響,怎能不清晰入耳?張斌二人立即精神大振,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到右邊。

“哢!”

又傳來一聲清脆的斷裂之聲。張斌一喜,看向彭明傑。但經驗豐富的彭明傑,雖然已經確定斷裂之地的具體位置,可他的槍口卻在聲音響起處的兩邊來回指著。

“咚!”

與前兩次不同,這次,絕對是個重物掉落。

彭明傑的槍口電光石火間就確定重物掉落地點,毫不猶豫地扣動扳機。

“嘣!”

子彈一打出,彭明傑所做的第一件事並不是查看或等待結果,而是快速就地一滾,到幾米外後才急速端槍觀察。

子彈頭如石沉大海。

終於認識到比拚精力會吃虧的崗田,在第一時間內就做出抉擇:他必須行動,必須把對方引出來。

他悄無聲息地從背包裏掏出一塊特製餅幹,用暗勁朝樹的右邊幾米處扔去。也許是巧合,特製餅幹剛好砸斷一根枯樹枝,也就有了那第一次的聲響,可彭明傑並沒有上當。

稍稍等待了一會兒,見四周並沒有聲響,崗田又拿出一塊,同樣用暗勁扔了下去,位置是剛才那塊特製餅幹旁一米處。

結果,對方依舊沒有出手。狡猾的崗田輕輕解下背包,對著身下這棵大樹的左邊投了下去。

這次,彭明傑終於出手了。

當彭明傑的槍聲響起時,那微弱的槍聲還是被崗田瞬間捕捉到,於是,早就嚴陣以待的崗田,立即予以還擊。

“嘣!”

還在滾動中的彭明傑,突然感覺到身邊有子彈射入土地的悶聲,他再次舉槍,毫不猶豫地對著崗田所在的大樹開槍。

“嘣!”

“咄!”

聽到樹幹另一邊傳來的子彈打中樹幹的聲音,正躲在樹幹後麵的崗田,立即對著彭明傑開槍的位置扣動扳機。

“嘣!”

狙擊手最基本的原則:不在同一狙擊點連續射擊。更何況此時,雙方都可以通過槍聲判斷出對方大致的位置,彭明傑就更不敢趴著不動。他一開完槍,就向旁邊一滾,一顆子彈頭正好擊在他原先所趴之處。

崗田也不是笨蛋,當然知道躲在樹上的活動空間不如對方寬廣,照此下去,絕對會越來越對自己不利,所以,他邊開槍邊下樹。

“嘣!”

“嘣!”

“嘣!”

……

在這山頂上,月光雖使近處物體能隱約可見,卻更加深了遠處物體的黑暗,黑咕隆咚之下進行槍戰,判斷對手的一切都隻能靠聽力和感覺。

崗田再次發揮了自身豐富的戰鬥經驗。眼看離地不過三米時,他又向彭明傑的方向開了一槍,然後,背起槍,快速向下退。

“嘣!”

“啊!”

一聽到彭明傑的槍聲響起,看看離地不過一米五左右了,崗田雙眼一眯,精光一閃而過,他居然在慘叫中跳了下去,一落地,四肢張開,盡量壓斷周圍的枯枝枯葉,弄出很大的響動。

“咚!”

一個重物落地聲響起,接著就是掙紮爬動聲響了幾次。隨即,槍聲停了。

張斌不知道二人的結果如何,卻被這高手之間的狙擊對決震撼得熱血沸騰,他提著盒子炮,死死地盯著崗田所在之位,等待著其落下的那一刻。這不,一聽對方落地後掙紮了幾下,張斌實在難以壓製內心的沸騰,一下子跳起來,彎腰向對方衝去。

“趴下!”

張斌的響動立即引起了彭明傑的注意,見張斌跳起來向對方衝去,彭明傑毫不遲疑地大吼一聲,同時飛快用槍搜索對方,做好以防萬一的準備。

崗田一聽見彭明傑的大吼,心頭一喜。此時,正背向大地,腦袋微微抬起的他,右手上正握著一把手槍,對準敵人的方向。隻要對方衝過來檢查,他絕對有把握在對方現身的那一瞬間,一槍幹掉對方。這一把,崗田在賭博。

可惜,崗田不知道張斌對兄弟的信任程度如此之深,也小瞧了獵人的身手。

剛衝了幾步的張斌,一聽見彭明傑憤怒之吼,沒有任何遲疑地向前一撲,隨即,槍口指著前方,匍匐著快速向後退去。

聽著那窸窸窣窣之聲傳來,崗田暗叫一聲可惜,隻能插回手槍,提起狙擊步槍,用空著的右手,清掃著身前的枯枝枯葉,悄無聲息地向自己背包處爬去。拿到背包後,他又同樣如此動作快速離開。

彭明傑一直緊張萬分,漆黑中什麽也看不見,可一個高手,在如此近距離的情況下,很多時候並不靠眼睛。直聽到張斌悄悄地來到他身邊臥倒後,彭明傑那顆懸著的心才徹底回到肚子裏。

還不知崗田已經離開的彭明傑,又緊張地盯著四周,槍口紋絲不動,等了老半天也不見對方出手。

又等了一會兒,彭明傑猛地想起什麽。他收起槍,向後退了點,讓自己處於絕對安全之地後,他對著對麵喊道:“崗田板次郎,你還在嗎?”

無人應答。

彭明傑眉頭一皺,輕手輕腳地爬到幾米外,又對著對麵喊道:“崗田板次郎,大家都是男人,是個男人就回個話,你還想打嗎?”

一切如舊。

彭明傑看了一旁正炯炯有神地盯著自己的張斌,冷冷地說了個字:“撤!”

幹了一下午,然後又熬了一天一夜,居然是這種結果,對此,張斌一直耿耿於懷。退到一處大樹下,二人稍稍休息,張斌忍不住問道:“阿傑,我們幹了老半天,等了這麽久,就這麽算了?”

別看剛才的槍戰隻是短短的幾分鍾,可無論是體力還是精力都消耗得特別大,稍有不慎,就永遠躺在那兒了。

彭明傑喝了幾口水,大口大口地喘氣。一聽張斌的問話,他冷酷一笑,“不算還能怎麽辦,難道還要回去打?”

“當然!”張斌立即點頭道,“準備了這麽久,結果卻什麽也沒得到,我不甘心。要不,我們再把他引出來?”

“沒用的。”彭明傑看了滿臉不甘的張斌一眼,淡淡道,“他已經熟悉那兒了,現在,就算我們再把他引回去,我們也沒有任何優勢可言。”

說著,他緊盯著張斌的眼睛,鄭重道:“阿斌,記住我的話,戰鬥中,誰掌握了主動權,誰就掌握著勝利。”

隨即,他把槍放在身邊,見張斌顯然在回味這話,便笑道:“阿斌,狙擊手就這樣,長期的準備,為的就是在開那一槍時能更有把握。再說,這世界上哪有萬無一失的事。我們作為狙擊手,並不是每一次長期準備後,都能獲得收獲。像先前那樣的事,我就遇到過好幾回。以前有一次,我奉命去狙殺一個鬼子將軍,為此,我提前準備了好幾天,可就在快要扣動扳機時,那鬼子將軍卻突然躲到裝甲車裏去了。你說,要按你說的不甘心,我是不是更不甘心,可我又能如何?”

“好了,這事你慢慢想。天就要亮了,我先睡一會兒,補充點體力和精力。”說著,他卻突然看著張斌,笑道,“你猜,正繞到我們後方的崗田,此時在幹什麽?”不等張斌回答,他自己先給出了猜測,“他肯定睜大眼睛,豎起耳朵等著我們經過……不過,他也可能在睡覺。”

不錯,崗田確實在睡覺。他也是人,經過一天兩夜的煎熬,他也累得要死。身為老手的他,當然知道精力和體力在這樣的激烈戰鬥中意味著什麽,所以,他很警覺地在睡覺。但讓彭明傑沒有想到的是,從槍戰中主動撤退下來後,崗田就已經繞道撲到他們後方。精明的崗田,繞了一個大圈後,此時就堵在他們的後方,槍口衝著二人離開必經的方向。而彭明傑還自以為經過剛才的一陣奔跑,已經超出了崗田設堵的範圍,所以,他睡得很香甜。

彭明傑是被鳥兒歡快的鳴唱聲喚醒的。彭明傑醒來後,喝了點水,然後,就在張斌身邊,當著張斌的麵,側身撒尿。對於這點,張斌自歎不如。

“好了,走吧!”精神飽滿的彭明傑,居然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嚇得鳥兒紛紛飛起。

對於這種主動暴露自己方位的事,張斌很是不解,“阿傑,你怎麽……”

“嘿,我就是要讓崗田知道我的位置,不然這茫茫大山裏,他到哪兒去找我。”

說完,彭明傑笑著提槍,從半山腰慢慢向山下走去。

而在彭明傑撒尿的時候,崗田也睜開了眼睛。此時的他,雙眼充滿了血絲,臉色微顯疲憊,顯然,他也沒有睡足。不過,當正在喝水的他看到對麵半山腰上突然飛起的群鳥時,他的雙眸中精光一閃,精神大振。

還不知崗田就在下麵的二人,大搖大擺地向下麵走去,一點也不介意暴露自己。因為他們依舊以為,崗田在後麵。

林子中,雖然看不見對方具體位置,可群鳥的飛起,卻猶如白紙上的黑點,一點一點地標注著二人的方位和路線。崗田的激動與興奮也隨之漸漸提升。

“阿斌,雖說我們軍人應該馬革裹屍,哪死哪埋……我們死後,家人卻應該得到應有的撫恤金,我記得你們那邊好像很少吧,我們這邊可豐厚了,難道你就沒為自己的親人想想?等幹掉崗田後,跟我走吧,至少萬一戰死,親人還能得到一筆撫恤金……”一路而下,反正閑聊,彭明傑又不死心地勸說起來。不過,從他話裏,張斌還是聽出了他的自信,所以,張斌很開心地與他閑聊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