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崗田,你到了嗎?”

時間過得很快,張斌在山下等了約一個小時,卻沒見崗田有任何動靜,當下他又摸回山頂,又喊了一句。然後,他看向身後那片野草叢生的平地,平地下麵就是坑。對絲毫沒有被破壞的陷阱,他很滿意地點點頭。再抬頭看了看身邊這棵直徑約半米,高五六米的枝繁葉茂的大樹,張斌笑了。

在陷阱的另一端,張斌把自己的東西都放下,用偽裝服蓋住,使其看起來如同一個人趴在那兒一樣。然後,張斌提起殺豬刀,小心地繞過陷阱,回到那棵大樹邊,急速爬了上去,坐到一個大杈口上,仔細觀察著周圍。此時,張斌與那個假人之間相隔十二米左右。

爬到樹上等待獵物,這是獵人常幹的事,卻與狙擊手的準則極不符合。在淞滬會戰時,鬼子的狙擊手就經常躲到樹上,結果往往是他們開槍後,被我方人員團團圍在樹上,活活打死。所以,張斌在賭,賭對方還拿自己當狙擊手看待,從而放鬆對頭頂的警戒。

也真不知崗田是否興奮過頭,還是他以為大白天張斌的任何行為都逃不過他的敏銳洞察力和那支狙擊步槍,他居然很大膽地摸了進來。

看著崗田的身影在小心謹慎地一步步接近,張斌的心也一點一點提起,他更為小心了,眼睛看著對方的腳,隻用眼角的餘光去觀察周圍的情況。

崗田其實也觀察過樹上,隻是周圍樹木都一樣茂盛,加上狙擊手一般不會躲在樹上,所以,崗田自然以為張斌不會在樹上。

崗田很小心地穿梭在樹木之間,盡量隱藏身體,速度時快時慢,前進路線程“之”字形,不過,他的眼神裏卻始終充滿了輕鬆興奮的笑意。

崗田來到一棵樹下向周圍看了看,他被不遠處那個凸起點吸引了,那裏正是張斌先前用偽裝網扮成的假人。

崗田輕輕地提起槍,正要瞄準。突然,他感覺到不對,猛地一抬頭,卻見一道身影從高空撲下,那無聲而濃烈的殺氣,那灼灼生輝的淩厲眼神,那閃爍著寒光的鋒利刀刃,讓崗田頭皮發麻。

狙擊手給人的印象就是槍法準,可又有幾人知道,每一個狙擊手都是格鬥高手了?

崗田見來不及開槍,幹脆選擇了一個懶驢打滾。

張斌一下撲空,落地時,很敏捷地順勢向前一滾,左手抓向對方的槍管。

崗田一滾而起,跪姿端起槍,卻見張斌已經一把抓住槍管,同時,張斌右手上的殺豬刀已經向他胸口刺來。崗田也厲害,在這危急時刻,居然向後一坐,左腳尖向上一踢,身體同時向後一仰,右腳向對方胸口踢去。

張斌見一刀刺空,對方的左腳踢來,他右手一偏躲過。他身體也向右一偏,再次躲過對方的右腳。他左手卻緊抓著槍管不放,身體幹脆向右一滾。

兩人同時滾動,又同時站了起來。

崗田在滾動中,順勢抽出匕首向張斌左手刺去,迫使張斌放手。

眼見崗田右手抓向槍,張斌倒是幹脆,居然直接一腳踢飛槍。

這下好了,二人立即分開,一個手裏拿著殺豬刀,一個手裏握著匕首,怒視對方。

兩人都沒想到對方的肉搏技術這麽好,一時間,都不敢大意。而此時,崗田背對著陷阱,相距約二十米。

張斌一聲怒吼,撲向對方。

……

如此肉搏,時間一長,兩人身上都有了刀痕,不過,二人卻越打越來勁,就連怒視對方的眼神,也互不退讓,如同兩把利劍,誰也沒有害怕一絲一毫。

張斌摸了摸右臂上的傷口,崗田也看了看手臂上的刀口,兩人同時大吼一聲,衝向對方。

張斌一上來就是一個斜劈,崗田卻發揮匕首的長處,直刺。可兩人都不想死,都想在不受傷的情況下幹掉對方,結果,兩人幾乎是同時抓住對方握著武器的右手腕。這下好了,二人腦袋頂腦袋,手對手,變成了力搏。

力氣也相差無幾,最終二人臉色同時一變,同時出腿踢向對方,同時分開倒地,又同時爬起來向對方撲去,再次力搏。

力搏中,張斌有意把崗田向著陷阱方向引去,漸漸地,兩人來到了陷阱旁邊。張斌背對陷阱,他知道時機到了。

正在旗鼓相當的力搏中,原本麵目猙獰的張斌,突然詭秘一笑,在崗田吃驚的眼神下,身體快如閃電地向後一倒,在崗田還沒來得及做出回應時,借力打力,用踢死野豬的力量一腳奮力踢向崗田……一代狙擊高手,崗田板次郎中佐,在一聲悶哼中,雙手放開,身體直線飛起,在拋物線的飛行軌跡中,落到了那片看似平坦的陷阱上麵。

轟的一聲悶響,驚慌失措的崗田手腳亂揮地想抓住什麽,卻是那麽的徒勞無益——直接掉到陷阱裏。

張斌冷笑一聲,坐起來,靜靜地等待。

張斌得意地舔了舔嘴唇,站起來走過去看陷阱裏麵。為了防止崗田做最後的反抗,張斌抓起兩把塵土先直接扔了下去,然後才看向陷阱內。

陷阱裏就兩根用油竹尖製成的利刺,每根都有二指寬,外露一尺半。此時,崗田的右大腿和胸口上各有一根油竹尖刺冒出,鮮血淋漓,有些慘。而崗田的身體雖然因疼痛在微微顫抖,可並沒有立即死去。

見崗田手裏沒有武器,張斌這才放心,冷冷地問道:“崗田,你還有什麽事?”

崗田一見漫天落下的塵土,立即閉眼,一睜開眼就見到了張斌。他知道自己停留在這個世界上的時間不多了,也不廢話,顫抖著從上衣口袋裏掏出個精致的小煙盒子,緊緊地握著,眼神無力地看著張斌,“如果可以,請幫我把這盒子交給龜田大佐,請他幫我轉交給我在東京的母親……請轉告我的母親,就說,次郎一直沒有明白母親的意思。”

“可以!”張斌想了想,最終點點頭,隨即問道,“但我也想知道,我兄弟那一槍明明打中了你,你也承認了,可你為什麽會沒事?”

崗田想笑,但因疼痛,使其笑起來如同哭一般,不過,痛苦的眼神裏還是帶了幾分笑意。他晃動了一下手中的盒子,卻因用力過猛而牽動傷口,“咳!咳!答案就在這盒子裏。”

張斌看了看那盒子,站起來,淡淡地問道:“你還有什麽遺言?”

“作為失敗者,我希望你能告訴我你真正的名字,這樣,我就無憾了。”向來自傲的崗田依舊無法相信,自己會敗在一個不起眼的獵人手裏。

“我叫張斌。”想了想,張斌又補充道,“我那兄弟叫彭明傑。”

此時,崗田因流血過多,嘴唇發白,臉色更是蒼白如紙,可他聽到張斌的名字後,卻猛地掙紮起來。結果,卻疼得他眉頭幾乎都皺在一起,最終,他奮力把盒子扔向張斌。見張斌一把接住後,他對張斌感激地點點頭。他的左手慢慢地摸向匕首,看了張斌一眼,突然用日語輕聲說了幾句話。在張斌不解的神色中,崗田眼神裏凶狠之色一閃而過,大叫一聲,把匕首刺向自己的心口。

張斌聽不懂日語,崗田臨死前喊的並不是什麽“天皇陛下萬歲”,而是“母親,次郎回來了,回到您的身邊,希望您能原諒次郎的任性!”

可他的靈魂真的能回去,能回到母親身邊,能回到那櫻花盛開的故鄉嗎?

“阿傑,你可以安息了,崗田那龜兒子已經被我宰了,就死在我以前設的那個捕野豬的陷阱裏。”剛砌好的墳頭前,張斌把那塊寫著“彭明傑中校之墓,張斌立”的木板插上,拍了拍手,抽出殺豬刀,放在彭明傑的墓前。

隨後,他又掏出個鋼製小煙盒,淡淡地說:“兄弟,你不是一直奇怪為什麽崗田沒被你一槍打死嗎?來,看看,原來是這個東西救了他。”

一指厚的精致小煙盒外麵有一個小彈孔,打開後,裏麵有一小麵圓形的鏡子。此時,一顆被擠壓變形的子彈頭正鑲在破裂的鏡子中,而一束頭發就靜靜地躺在鏡子上麵。

“看到了嗎,嗬嗬!現在你明白了吧。不是你槍法不好,而是冥冥中,崗田的母親救了他一命。”

“你說怪不怪,崗田那個龜兒子,在臨死前最最惦念的居然是這個小盒子,而且還拜托我把這東西轉交給鬼子,讓他們再送給他遠方的母親。”說著,張斌想起了什麽,摸了摸後腦勺,笑道,“他還說,他一直想不明白,他母親為什麽會在他踏上中國戰場前送他一麵鏡子,而且還在裏麵夾了束他母親的頭發……兄弟,你死在這麽個蠢貨手裏,可真冤……他想了很久都想不明白的事,我這個沒讀過書的大老粗都能一眼就明白……他母親是叫他在上戰場時,看看鏡子裏的自己,想想遠方為他擔驚受怕的母親,少造孽,盡快回到母親身邊……”

這是一位值得尊敬的母親。要知道,當時的日本充滿了軍國主義的狂熱浪潮,她能用這種隱含之意勸兒子不要上戰場,可見其聰慧與對兒子的慈愛。可惜,崗田一生都生活在狙擊的世界,生活在那個冷酷無情、你死我活的殺戮中,而不是活在正常人的世界裏,所以,他永遠都想不明白。這,也許就是殘酷的戰爭。

就在這時,遠處隱約傳來了槍炮聲。張斌看了一眼,回頭笑道:“阿傑,老周他們和鬼子幹上了。他們需要我,我也得把崗田之死盡快告訴他們,我下次再來看你。”

走到不遠處小惠的墳前,張斌看著墳前開起的那朵純白小花,溫柔道:“小惠,你一定要看著我去給你報仇,千萬別急著投胎。等著我,下輩子,你還是我老婆,我一定聽你的話……”

“小黑,你要好好保護小惠,不然,等我下來,一定要你好看。”說完,張斌握了握手裏的狙擊步槍,背起包裹,向著槍聲大起的方向,大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