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悅顏手托下巴,仔細打量了一下沈寒笙,見她雖形容消瘦,卻不複之前的沉鬱,精神狀態好了些許,也就放心不少。她抿了一下唇,半天問道:“她。。。還好吧?”

“就那樣。”沈寒笙盡量掩飾著心中的焦慮,沉吟了一下,又道:“大部分時間都處於沉睡當中,偶爾清醒時,也隻是發呆,不說話。”

鄭悅顏皺眉:“跟你也是這樣嗎?”

“也許對我更應該如此吧。”沈寒笙想起那天在葉從伊麵前痛哭,而她卻似乎無動於衷的樣子,抿緊了唇角。

鄭悅顏搖搖頭:“她願意你陪著她,而不是別人。你能天天陪著她,是她無聲抗議的結果,至少她現在肯配合醫生治療。”

沈寒笙勉強笑了一下,端起杯子喝水。

鄭悅顏看著她,試探似的道:“你們沒有談過之前。。。嗯,關於我們。。。”

沈寒笙知道她想要說什麽似的,不等說完便飛快道:“沒有。”

鄭悅顏一愕:“為什麽?我想你該對她解釋下。”

“解釋什麽?說我們之間什麽也沒有,隻是我單純的想離開她而已?我沒辦法這樣說。”沈寒笙淡淡一笑:“而且,我看她現在也完全沒有跟我談任何話的**,其實不隻是我跟她,你心裏也清楚的,我們之間的問題,不是幾句解釋就能解決得了的。”

鄭悅顏沉吟不語,服務生這時已將兩份意大利麵和水果沙拉等餐點陸續送了上來,她隨手拿起一根薯條,沾了沾醬放進口裏。

“雪兒還好吧?”沈寒笙忽然問。

鄭悅顏抬起頭,柳眉微挑:“總向我要媽媽,偶爾也會問曹雲俊,不得不說,這對我來說還真是種折磨。”

沈寒笙沉默了一下,問:“你怎麽回答她?”

“我還能怎麽回答,繼續圓謊啊,或者她說東我就扯西啊,我媽真是交了一個好差事給我

。”鄭悅顏輕輕歎氣:“幸好小孩子的注意力轉移得快,再者有阿蘭帶著,所以總的來說沒什麽問題。”說著,她拿紙巾擦了擦手,又懶懶的加了一句:“說實話,我現在對回家都沒興趣了。”

沈寒笙用種奇怪的眼神看著她:“就為了這個?”

“當然不是。我姨父當著大家的麵扇了我姨媽一個耳光,你是見到的吧?”

“嗯,大家都是看見的。”

鄭悅顏雙手一攤:“她現在不跟我姨父住一起,住在我家了。我媽這段時間性情大變,她以不影響我表姐治療為由,堅決不讓我姨父姨媽一天到晚守在醫院,所以,我姨媽每天便有大把時間鎖著房門躲在房裏哭泣了,吃飯吃水果都要送上樓,都要勸著吃,我媽心疼她,不但自己上陣,還把我拉上,每天定時去勸慰,去聽她自怨自艾,歎命苦之類的話。”

沈寒笙怔了怔,低頭拿起叉子,卷起一圈麵條。

“我一點也不同情她,雖然她是我的親姨娘。”鄭悅顏撥弄著手裏的吸管,悶悶的道:“但我也不想她這樣下去,那種氣氛,實在壓抑得讓人覺得透不過氣來,我現在唯一慶幸的是,雪兒至少現在還不用受到影響,人人都在顧著她的感受。”

沈寒笙也不知道有沒有在聽她說,她似乎已經很餓了,大口大口吃著麵條,偶爾還拿起麵包去沾醬汁吃。

“寒笙。”

“嗯?”沈寒笙噙著滿嘴食物,抬眼看她。

鄭悅顏吸了一口果汁,慢慢的道:“對於以後,你有什麽打算?”

“什麽打算也沒,我還沒想過任何事情。”沈寒笙老實回答,然後細嚼慢咽,將口裏的東西吞下,徐徐道:“但是,經過這次的驚嚇,我是不想也不敢再離開她一步了。”

“滴,滴。。。”

房間裏吊瓶點滴的聲音,清晰可聞,葉從伊安靜的躺在**,眼睛望著某個地方,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因為多日來僅靠吊針和些許流質食物來維持營養,清麗秀美的臉頰已深陷下去,蒼白而毫無血色,卻似比往日多了一種別樣的風韻,讓人油然從心裏生出深深的憐惜來

沈寒笙坐在床前,習慣性的握著她的手,仿佛要把自己身體上的溫暖,源源不絕的傳遞給她,驅散那透明的**帶入她血管的那種冷意。時間靜靜的流逝著,兩個單獨相對的人,像兩尊雕塑般,長久的保持著那種姿勢。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個溫和低沉的聲音打破了空氣中的寧靜:“晚上你爸媽會過來看你,到時候我會出去一陣子,等他們走了我再回來。”

其實這句話,根本沒必要說的,因為在鄭泰夫婦的幹涉下,葉開祥和王遠珍每天晚上都會在同一時段來看葉從伊,而每到那個時候,沈寒笙都會自覺的出去呆一段時間,也就是說,她每天都會對葉從伊說上這麽一句話。

說這句話,是為了讓她安心。

可是今天,出乎意料的是,葉從伊並非像往常一樣對這句話毫無反應,她眼珠動了動,忽然虛弱的道:“每次看到他們,我都難受得很,你可以不讓他們再來嗎?”

“這。。。”沈寒笙多少有些驚訝,跟著咽了一下口水:“我沒這個權利,他們。。。他們是你的父母。”

“而你對我來說什麽也不是。”葉從伊冷淡的接口。

沈寒笙麵部一僵,咬著唇不作聲,隻是複雜的看著她。

“怎麽?”葉從伊迎視著她的目光,嘴角露出一絲微弱的冷笑:“你不是一直都這麽想的嗎?”

沈寒笙垂下頭,輕輕撫了撫她的手背,輕聲道:“還過兩個月,我就可以用輪椅推你出去透氣了,整天呆在**,人都悶壞了。”

葉從伊盯著她看了半晌,忽然用盡全身力氣,掙紮著將手從她手中抽回,這一使勁之下,她疼得額上幾乎冒出冷汗,臉色更加慘白如紙,她銀牙緊咬,卻是一聲不吭。

“你。。。”沈寒笙麵上布滿擔憂,手伸到半空中,又緩緩放下。

“你出去吧,我累了,想休息下。”葉從伊閉上眼,氣若遊絲的道。

沈寒笙凝視著她蒼白瘦削的臉龐,過了一會兒,她靜悄悄的起身,轉身向外麵走,走了幾步,卻又突然停下,慢慢轉過頭來:“有時候我真的希望自己能夠能夠強悍一點,甚至能夠蠻橫一點

。”她停頓了一下,眉頭微微一挑:“知道嗎?當我再次在這座城市遇到你的時候,我渾身的血液都在沸騰,那一刹那間,我真想不顧一切衝上去,將你從那個男人的手中奪過來,告訴你,不應該是這種情景,你是我的,隻能是我的!你必須立刻跟我走!而那天,你媽媽不讓我進病房看你時,積了許久的個怨憤像魔鬼一樣在我心裏蠢蠢欲動,我想推開她,想大聲對她說裏麵躺著的是我的愛人,她沒有資格阻止我做任何事!我甚至有一種想打她,想跟她鬧個兩敗俱傷的衝動!”

說到這裏,她麵上露出一絲自嘲的笑容:“可是,悲哀的是,那僅限於想象,那些念頭在我腦海裏生存到不到半分鍾的時間。”

葉從伊躺在那裏一動不動,牙齒卻不由自主的咬住了下唇。

“小方說我太過隱忍,是的,他沒說錯,一點兒也沒。”沈寒笙長吸了一口氣,再度轉過頭,背對著她,眼裏似有淚花閃爍:“家庭背景,生長環境造就了我的懦弱和自卑,漫長的求學生涯裏,我隻是一個頂著別人或同情或憐憫的目光,咬牙發奮,一心想靠著知識來改變命運,來挺直脊梁的平凡人。我煢煢孑立,踽踽獨行,我做夢也沒想到,十八歲那年,會有一個像天使一樣的女孩向我伸出了溫暖的手,施我以柔情,予我以情愛,絢爛了我的青春,我的勇氣也隨之因愛而生。”

“我想,我是不受上天眷顧的人,所以我有生以來唯一的一次,也是最大的一次幸運,也不會來得順利,所以,我們最終受到了命運的捉弄。”她緩了口氣,聲氣微微哽咽:“從伊,請別恨我,別恨我的懦弱,因為,後來,我又隻剩下了自己一個人,我牽不到你的手,看不到你充滿鼓勵的雙眼,也再沒感受過你熾烈的愛。。。你曾給我的堅強,給我的信心和勇氣,我幾乎都消耗在找尋你的時光裏,還剩下的一點,它是那麽的脆弱,你跟你父母割不斷的血緣關係,可以打敗它,你的婚姻,可以打敗它,你的孩子,更可以輕而易舉打敗它。從伊,你別恨我。。。”

沈寒笙說完最後一句,一邊以手抹淚,一邊匆匆狼狽而出,“哢嗒”一聲,門輕輕被關上了,而**的葉從伊,早已是淚流滿麵。

機場裏人來人往,一個身著銀灰色職業套裝,架著黑框眼鏡的妙齡女子,隨著洶湧的人潮走出機場甬道的出口處,她不時東張西望,很快便看到了那塊舉得高高的,寫這自己名字的牌子。

“嘿,沈寒笙,好多年不見了

!”她露出燦爛的笑容,快步走上前去,給了沈寒笙一個大大的擁抱。

沈寒笙微微一笑,也回抱她:“孟椿,你是越來越漂亮了啊,我都快認不出了。”

“是嗎?”孟椿看起來十分高興,不住的上下打量她:“你可還是老樣子,這麽高,這麽瘦,白白淨淨的。”

她一邊說,一邊用手比劃著,沈寒笙接過她的包,攬著她的肩膀:“走吧,這裏人太多,我們先出去,有的是時間敘舊呢。”

兩人說說笑笑的出了機場,上了車,孟椿一邊係安全帶,一邊問:“這車你的?”

“不是,朋友的。”沈寒笙搖搖頭,發動了車子。

汽車飛快的在機場高速上馳騁,孟椿看著沈寒笙認真的側臉,心裏不知為什麽的忽然生了一絲傷感,臉上的笑容漸漸隱去,輕聲道:“寒笙,聽到這個消息我很難過。”

沈寒笙側頭道:“謝謝你專程過來看她,見到昔日的同學,她一定很高興,她向來沒有什麽特別親近的朋友,關係比較好的,都是大學那一批人。”

“自上次見了一麵之後,我跟她一直有聯係的,我也從她口裏知道了你們之間發生的所有事情。一切,一切都太過戲劇性,簡直令人不敢相信,你。。。唉,從伊說這些年你很苦,她自己又何嚐好過,真是命運弄人!”

沈寒笙淡淡一笑:“都過去了。”

“從伊的事真讓人揪心,一聽到消息,我一晚上都沒睡好,後來就去找老總請假,可還是挨到今天才能趕過來。她的事,我跟宿舍裏那幾個都說了,她們到時候都會趕過來看她,盛芳也會從新加坡趕回來,她這段時間事多,又得自己照顧著孩子,可能要晚一點。”

沈寒笙眼裏充滿感激,正要說話,孟椿忙道:“寒笙,不要再說什麽謝謝之類見外的話,其實我不想隻是看看她,我希望我能夠幫你們做點兒什麽,哪怕一點兒都行,同學們到時候過來,探望她之餘,順便聚下,也許,也許大家說起之前在學校裏的事情,能對她恢複記憶有點兒幫助呢。”

沈寒笙看著她真誠的臉龐,喉嚨似被什麽堵住,紅著眼睛,輕輕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