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寒笙垂下眼皮,似乎陷入了對往事的沉思,鄭悅顏也不著急,伸手從麵前的水果盤裏拿起一顆櫻桃送進嘴裏,耐心的等著她。
沉默良久,沈寒笙微微搖頭:“過去。。。差不多都是不想提起的事。”
“別這樣嘛!人是需要傾訴的動物,而且越是些令人感覺不好的事,越需要說出來。”鄭悅顏看著她,笑道:“而且我在你麵前這麽坦白,完全證明我是可以被信任的,再說有小方和荷娜的那層關係,我們遲早會成為朋友,不是嗎?”
沈寒笙有點無奈:“也不是什麽秘密的東西,倒不用說得這麽嚴重。”
“是啊,那就跟我隨意聊聊,你的生活,哦,對了,還有你的家人”鄭悅顏說到這裏,眼裏已滿是好奇之色:“你好像從來沒提及過你家裏還有些什麽人,你有兄弟姐妹嗎?”
“我有兩個姐姐,一個弟弟。”
“啊?”鄭悅顏將一顆咬了一口的櫻桃拿開,驚得睜大了眼睛:“這麽多?”
沈寒笙臉上不由得露出一絲苦笑:“是的。”
“是為了要個男孩才生這麽多的嗎?”
“嗯。”
鄭悅顏想了想,問:“你家是哪裏的?”
沈寒笙沉吟了一下,說:“很偏遠的農村,說了你也不知道的。”
鄭悅顏看著她,眼神裏多了絲小心翼翼的味道:“你。。。跟你的家人關係好嗎?”
“跟第二個姐姐關係很好,也很親。”
鄭悅顏一怔:“父母呢?”
沈寒笙微微一笑,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鄭悅顏心裏飛快的轉著念頭,然後問:“你以前讀書時,應該是那種又刻苦又聽話的優等生,老師眼裏的寵兒,同學欽慕的對象,是不是?”
沈寒笙彎了彎唇角,帶點自嘲的說:“是老師喜歡的學生,但並不是同學欽慕的對象
。”
鄭悅顏呆呆的注視著她,正不知接下來要如何問下去,沈寒笙再喝了一口水,潤了潤嗓子,卻緩緩的接下去:“我家裏條件本來就很一般,生了這麽幾個孩子,加上以前還罰過款,家境。。。”
說到這裏,她看了鄭悅顏一眼:“你想得到吧?”鄭悅顏點點頭,沈寒笙見她一臉認真的傾聽,不由自主的繼續:“我大姐很早就輟學幫家裏幫忙,再早早的嫁人,我二姐成績很好,但也沒讀完初中就外出打工,我的命運本來也該如此,但一來因為多了兩個人賺錢,家裏輕鬆了些,再因為我的學習成績一直拔尖,所以在我二姐的勸說和自己的抗爭之下,就讀了下去。”
她說話時神態很平靜,語氣也沒什麽起伏,鄭悅顏卻突然聽得有些心酸,她不能完全想象到她家裏是怎樣的情況,但是她多少能了解,在這種極度重男輕女的家庭,第三個女孩兒所能遭受到的對待,基本上,她是不能從父母那裏得到多少溫情的。
“我在鄉下讀完初中,馬上被市裏一所重點高中招去,學費全免,隻用出生活費。”說到“重點高中”四字,沈寒笙的眼裏突然閃過一抹痛苦之色,但很快她神色就恢複了正常:“在那裏過完三年,我考上了醫大,我父母嫌學費貴,怎樣也不肯讓我再讀了,因為他們要存錢以後供我弟弟讀書,我二姐跟他們吵了一架,決定自己獨個供上我上大學,她打工賺了一些錢,又找人借了一些。我大學五年,是靠她的全力資助加我自己的獎學金,還有寒暑假的打工,這麽熬過來的。”
鄭悅顏眼眶有點發紅,忍不住問:“你二姐現在在哪?”
“廣州。”沈寒笙看著她,突然笑了:“她現在過得很好,買了房子,嫁了個疼她的老公,生了個可愛的孩子。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過段時間去看看她和我外甥,還有每個月打一筆錢過去幫她還房貸,雖然她老是說不用。”
“你自己。。。”鄭悅顏環顧著客廳四周:“現在也不錯啊。”
沈寒笙看出她臉上的一絲疑惑,說:“我讀大學時讀研究生時都在想方設法賺錢,甚至還炒過股票,大三大四時,經濟已經沒那麽窘迫了
。讀研究生時更是碰上了一個好導師,我免費幫他做了幾年事情,沒有提過報酬,結果畢業的時候,他一並給了我一大筆錢作為酬勞,連後來的工作,都是他老人家介紹的,他在醫學界很有名氣,也很。。。神通廣大。”她也環顧一下自己的房子,笑道:“那筆錢足以讓我在這裏買起一套房子。”
鄭悅顏也笑了,調皮的眨眨眼:“更別提你後來還工作了幾年,外科醫生可是高收入人群啊。”
沈寒笙搖頭微笑:“在你麵前我哪敢提收入。”
“不錯,有長進,會反擊了,不過我是不能跟你比的,我屬於向家裏伸手一族。”鄭悅顏往沙發裏一躺,又問:“你說過段時間就會去看你姐姐,你也常回去看父母嗎?或者是打電話?”
沈寒笙說:“不怎麽回去,有時有年會回去一兩天,也並不怎麽打電話。我們的關係一直淡薄,所以就算在一起時,那種狀態也是疏離的,心與心的距離更是遙遠,這是我此生很悲哀的一件事。不過他們現在經常給我打電話。”
“要錢?”鄭悅顏幾乎不假思索的問道。
沈寒笙有點詫異她的反應之快,愣下下才說:“是的,家裏砌新房子,還有我弟弟的學費,他們會打電話給我和我二姐要錢。”
“你怎麽做?”
“盡量滿足他們的要求。”
鄭悅顏皺起眉頭:“要換了我,我才不會這麽做。”
“他們是父母。”沈寒笙笑了笑,低聲說:“而且我能給他們的,也隻有這些了。”
鄭悅顏無言,沈寒笙舒展了一下手臂,說:“好了,我二十幾年的生活你已經了解了個大概,以後就不用再向我問東問西了哈,也不用再拿‘朋友’兩字來說事。”
鄭悅顏小聲嘀咕:“還有最感興趣的不知道。”
“什麽?”沈寒笙沒聽清。
“我說你是時下所謂的鳳凰女!”鄭悅顏白了她一眼。
沈寒笙也不以為意,看了看腕表,說:“很晚了,你該回去了,我送你
。”
“喂,我說你這樣對待客人也太過分了吧。”鄭悅顏歪在沙發上,不滿的說:“這麽晚了,你就不能留我在你這睡一晚嗎,就算你明天很早要出門上班,也不用擔心我會把你家裏的東西偷了呀。”
沈寒笙站起身來,望著她似笑非笑:“有件事,我不怕告訴你。”
鄭悅顏饒有興趣的看著她:“什麽?”
“我家裏隻有一張床。”沈寒笙不慌不忙的說道:“因為從買下這房子開始,我就從來沒打算要留任何人在這裏過夜。”
鄭悅顏聞言跳起來,走過去打開書房的門,一眼望去,寬大書桌,筆記本電腦,椅子,高大的磊滿13看網架,再沒有擺任何東西,空間顯得十分闊朗。她怔了片刻,點頭說:“算你狠。”轉身走過來拿起自己的包就往門邊走去,沈寒笙含笑跟在她身後,沒走幾步,鄭悅顏忽然回眸衝她一笑:“不過,你現在會主動提出送人下樓了,這是個好現象。”
病房裏,一個家屬一邊給沈寒笙讓座,一邊緊張的看著病**昏迷的人,問道:“醫生,他的病,做了手術真的能好得起來嗎?”
沈寒笙擺擺手示意不用座,走近床頭看了一下,笑著安慰:“你放心,沒什麽大礙的。”
家屬仍是心神不定:“可是您。。。您是說膽囊癌。”
“膽囊癌早期。”沈寒笙微笑著補了一句,又安撫說:“今天的手術很成功,病變的膽囊已經切除,我們也對附近的淋巴結進行了清掃,沒什麽問題,你不用太過擔心。現在最重要的是,病者一定要保持良好的心態配合醫生的治療,另外,每天的飲食一定要注意,我們指定的食物才能吃。”
“是,我們一定聽您吩咐。”
沈寒笙又叮囑了幾句,這才出了病房,張南跟在她身後,問道:“要去1058房看下那個病人嗎?”
沈寒笙說:“不用了,明天你安排她做個ct,再把結果送我辦公室來。”
“是
。”
兩人走過住院部長長的走廊,一個滿臉慈祥的清潔大媽推著重重的推車走了過來,一看見沈寒笙,她立即眉開眼笑:“沈醫生,你好啊。”
沈寒笙停下腳步,有點驚喜的說:“唐姨,你這麽快就來上班了?身體好些了嗎?”
“是啊,身體好了。”唐姨高興得拍拍的自己的胸口,笑道:“我在家的時候,天天想著醫院,想著大家,整天沒事做閑得心裏慌。”
“那就好,既然上次李醫生給你開的胃藥吃了過敏,以後吃藥就注意點啊。”
“我記住名字了呢,以後不碰那個藥了。這次好得這麽快,全靠你開的藥,哎,沈醫生你可真行,做手術也在行,看別的病也拿手,我真是。。。真是不知道要怎麽誇你了。”唐姨搓著雙手,看著沈寒笙的目光裏是掩飾不住的喜愛。
沈寒笙摟著她的肩,笑道:“不用誇,身體好了,我就高興了。好了,你也要做事,不耽誤你了,我先走了,有什麽事你再找我。”
“好的,好的。”唐姨連連答應。
沈寒笙揮揮手,還沒往前走出幾步,唐姨又叫:“沈醫生,你這兩天值班嗎?”
她回頭答:“是啊。”
“明天晚上我燉點湯送過來給你喝。”
“哎,不要啦。”
話還沒說完,唐姨又說:“就這麽說定啦,我送到值班室來。”臉上帶著喜悅的笑容一路走遠了。
沈寒笙站在那裏,表情有點無奈,張南說:“沈醫生,你對唐姨真好。”
“唐姨人很好。”
張南忍不住說:“你平時跟梁主任說話,都沒有說得跟她這麽多,更沒笑得這麽開心。”
沈寒笙側頭看了他一眼:“是嗎?”
張南笑道:“我發現你總是很有同情心,同情老弱
。”沈寒笙懶得答話,神情恢複了一貫的淡漠,張南又問:“沈醫生,你餓了嗎?我去給你買點吃的上來。”
“不用了,我今天很累,想趁沒手術的時候多休息會。”
“對麵那家酒店的。。。”
沈寒笙蹙起了眉:“我說了不用了。”
她的聲音並不大,卻很有震懾力的樣子,張南微微低下頭,不敢再說話。沈寒笙也不再理他,徑直回到自己的值班室,沈寒笙迅速關上,脫下白大褂,洗漱一番,把手機放在一旁,在那張小小的**倒頭就睡。
作為醫生,她早已習慣了不規律的作息,也習慣了一挨床就能睡著,所以,不過兩分鍾,她便進入了夢鄉。
她睡得很香,很沉,連夢都沒有一個,慶幸的是,今晚好像也沒有臨時有病人入院需要做手術什麽的,但是,她仍然沒有能一覺睡到天亮。
半夜的時候,一陣急促尖銳的手機鈴聲把她深度睡眠中叫醒。
沈寒笙看著手機屏幕,上麵顯示的時間是淩晨一點,名字則是“葉從伊”,她們已經一兩個月沒聯係了,現在?半夜?她打電話來做什麽?沈寒笙在猜疑心的驅使下,飛快的按下接聽鍵:“喂?”
電話裏葉從伊的聲音又急又快,還帶著哭音:“寒笙,你在哪裏?”
沈寒笙張大嘴巴:“我在醫院值班,你。。。你怎麽了?”
“雪兒。。。雪兒她感冒了,被保姆傳染的,昨天帶她去附近一家醫院看了,打了點滴也吃了退燒藥,本來好了,誰知今晚又發燒了,我拿溫度計量了下,三十九度八。。。保姆我昨天要她回去了,我老公出差不在家,我。。。我很擔心。”葉從伊慌張得連話都幾乎說不清楚了,幾乎就要哭出來似的。
沈寒笙睡意早跑到九霄雲外,她一手開始穿衣服,一手拿著手機,冷靜的問:“你現在在哪兒?”
“我在車上,我快到聖和了。”
“你別慌,我馬上出來,我們在門口會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