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夜宴, 朝臣及家眷要提前一個時辰進宮。

從踏進宮門抬頭望月的那一刻開始,薛寶兒就感覺有些不舒服,也說不上來是哪裏不舒服。

等進到宴會廳落座, 各種目光交織在她身上的時候,薛寶兒的臉忽然熱起來, 然後是脖頸、胸腹……一直蔓延到全身,那種又幹又渴又熱又燥的感覺, 她再熟悉不過。

又想泡水了,腫麽破?

可宮宴才開始, 衛持的新年致辭還沒講完, 她怎麽能在這個時候離開。

等喝光了茶壺裏的水,酒壺裏的酒, 把所有葡萄都吃了,衛持終於坐回到她身邊來了。

薛寶兒心裏鬆了口氣, 衛持能壓製住小美人魚的特質,心裏是這麽想的,可身體更熱了是怎麽回事?

衛持很快發現了身邊人的不對勁兒,抬手在薛寶兒額頭上貼了貼, 有點熱,但還不至於到發燒的程度。

薛寶兒頓覺腦門一涼,好像三伏天舔到了一口綠豆冰沙,隻舔一口怎麽夠, 忍不住拿腦門去貼衛持的手。

衛持:“……”

“乖乖, 是不是哪裏不舒服?”衛持垂眸問她。

薛寶兒實話實說:“有點熱, 口渴。”

衛持想給她倒杯茶喝, 卻發現茶壺空了,又去拿酒壺, 酒壺也空了,就連果盤裏的水果都少了一半。

這時對麵有人走過來敬酒,薛寶兒隻好忍著,示意衛持先招呼別人。

衛持命人重新端了茶水、酒水上來,換了果盤,才端起酒杯應酬去了。

再次把茶水喝光,薛寶兒熱得有些坐不住,便讓鶯兒扶著她去殿外涼快涼快。

今年的正月十五已是初春,河麵早就開化了,夜晚依舊有些冷。

乍然從溫暖的宴會廳出來,鶯兒冷得打了一個哆嗦,卻怎麽也勸不動薛寶兒披上披風。

薛寶兒讓冷風一吹,終於好受了一些。

循著月光的指引來到禦花園的水榭邊,從水麵吹來的風又冷了一些,鶯兒有些受不住,忙勸薛寶兒回去。

薛寶兒才好受了一點哪裏肯回,讓鶯兒披了披風站在岸上等她,薛寶兒隻身一人走進水榭。

她想涼快涼快。

“怎麽一個人站在冷風口?”身後忽然傳來男人的聲音。

薛寶兒回頭。

那人從身形上看好像衛持,等走近一些才看清,是仁親王衛駿。

薛寶兒至今還記得當年在宮學讀書時,衛駿在小院裏手把手教她寫字的情景,也不知是冷的,還是嚇的,全身汗毛都豎起來了。

這座小小的水榭三麵環水,隻有一條通道能上岸,還被衛駿給堵了。

衛駿走進來,薛寶兒直往後退,隻可惜水榭太小,才退了幾步就退到欄杆邊上,再退就掉水裏了。

薛寶兒匆忙給衛駿行禮,說了一聲水邊冷,王爺保重,低頭便走。

誰知衛駿半步不讓,薛寶兒想繞開他,擦肩時被人一把捉住了手腕。

薛寶兒低呼一聲,掙紮著喚鶯兒,岸邊空無一人。

“剛勾了爺的魂兒,還想走?”

衛駿本來想說點甜言蜜語來著,就像他之前哄王熙鸞那樣,可觸碰到小姑娘溫熱細膩的肌膚,忽然心急起來,下意識改了口。

衛駿的手也很涼快,可薛寶兒不敢貪圖,拚命掙紮想甩開他的手。

衛駿感覺自己好像被什麽蠱惑了一樣,心裏想著她是衛持的女人,他還有求於衛持,不能動她。

可身體卻自有主張地握緊她的手腕,一邊將人往懷裏扯,一邊急切道:“乖乖,衛持是這麽叫你的吧,本王都聽見了!你是他的乖乖,也是本王的!當初要不是他橫刀奪愛,你早就是本王的了!你給本王個機會,讓本王疼疼你,好不好?”

這時不遠處忽然亮起火把,好像有一隊人正往這邊趕來,衛駿被火把晃了眼,手勁兒一鬆,薛寶兒趁勢甩開他,縱身躍入湖中。

隻聽“噗通”一聲,衛駿嚇得腿都軟了,他剛才都幹了些什麽?

輕薄攝政王妃,還把人給逼跳河了?

衛駿猛地轉身朝水麵望去,借著月光隻能看見幾圈漾開的漣漪,人呢?

這要是讓衛持知道是他幹的,以衛持的尿性,還不得活吃了他!

轉身要跑,可惜晚了一步,被那隊人堵在了水榭。

“我妹妹呢?”薛蟠衝過來一把揪住衛駿的衣領,身後還跟著那個被他打暈的丫鬟。

薛蟠之後是王儴,王儴低頭朝水麵看去,朝他吼:“快說!人呢?”

然後眾人就聽見“噗通”一聲,一道明黃色的身影躍入初春的湖水中,伴著長命的嘶吼:“攝政王——”

衛持躍入水中,不出意外地徹骨冰寒,卻並沒發現薛寶兒的蹤影,隻得咬牙順著水流的方向繼續尋找。

天冷不怕,水冷也還好,就是這湖底魚太多。

冬春交季很少有人來禦花園,更沒人逗弄這些錦鯉,一條條長得膘肥體壯,遊起來極慢,還不怕人,衛持隻好推著魚群遊。

魚群慢悠悠遊慣了,忽然快起來還有點不適應,可身後那人渾身上下透著殺氣,它們隻得拚命往前逃命。

太液池明明是它們的領地,在平平凡凡的一天裏,先是被那條漂亮的小美人魚攪鬧了一翻,然後又被人追殺,還讓不讓魚活了?

領頭的錦鯉雖然身體肥胖,體力還是不錯的,可苦了後邊那群老弱病殘孕,終於有一條老錦鯉甩尾巴的時候拍在了後邊那人臉上。

老錦鯉嚇得差點翻腮,圍著衛持一通道歉,衛持居然聽懂了。

他能聽懂魚說話?!

衛持也沒客氣,一把抓住那條錦鯉,浮出水麵問它:“剛剛有個小姑娘落水了,你看見沒有?”

錦鯉離了水,呼吸艱難,忙道:“沒有小姑娘,隻有美人魚,她朝那個方向去了。”

說著翹起尾巴朝月亮的方向指了指。

是了,薛寶兒就是一條美人魚,是他夢裏的那條小美人魚。

她會遊泳!

既然會遊泳,為什麽不上岸,反而朝湖心遊去了呢?

太液池說是池,倒不如說是湖,一片水域寬廣的湖。

在大湖裏找條魚,跟大海撈針也差不多,要不是他能聽懂錦鯉的話,就算找到天亮也不一定能找到薛寶兒。

衛持問錦鯉小美人魚為什麽往湖心遊,她去做什麽,錦鯉也不知道。

餘光瞥了眼懸在水麵上的巨大圓月,錦鯉努著勁兒尖叫起來:“十五月圓夜,是小美人魚的發.情期!我記得,湖心那邊有塊礁石,她肯定是衝著礁石去的!她會半臥在礁石上,對著月亮唱歌,吸引異性跟她交.配!”

“怎麽跟美人魚交.配?”衛持也顧不得許多了,抓著錦鯉問。

錦鯉快脫水了,蔫巴巴的:“親吻她的尾巴,然後……”

它看了衛持一眼,又拚命尖叫起來:“你一個人類,問那麽多幹嘛?”

說完魚眼一翻,暈了過去。

衛持:“……”廢話說了一大堆,有用的一句沒說。

衛持把老錦鯉放入水中,隻身朝湖心遊去。

薛寶兒並不知道有人在找她,隻知道在入水的瞬間雙腿化為魚尾,隻知道湖水好涼快,水麵上的月亮好大好亮,她好想唱歌。

唱情歌。

正如老錦鯉所言,湖心有塊礁石,薛寶兒很快遊到礁石旁,半臥在上麵唱情歌,歌聲空靈低婉,如夢似幻。

隻唱了一小段,尾巴忽然有點癢,像是湖底有什麽東西正在親吻她的尾巴。

薛寶兒難耐地輕吟一聲,歌聲越發嬌媚,細聽還帶著顫音。

當她泄了氣力軟軟趴在礁石上,水花一翻,衛持英俊的臉浮出水麵。

剛剛是他……

薛寶兒羞赧地別開臉,憑他抱著,憑他親吻,憑他覆在身上予取予求。

在正月十五的圓月下,在湖心的礁石上,她如願成了他的妻,真正意義上的妻。

一切發生得自然而然,魚尾化為雙腿的時候,她甚至不知道。

因為一點都不疼。

夜宴之後的第二日,攝政王沒有上早朝,隻給內閣傳話,說攝政王妃不舒服,攝政王要在府中照顧王妃。

內閣:“……”習慣就好,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過了二月二,仁親王去滇南就藩,半路翻了船,葬身水底連屍體都沒找著。

仁親王這些年被衛持打壓,存在感幾乎為零,死了就死了,在朝堂上並沒引起什麽關注。

倒是死後告發的人接連不斷,經大理寺一一查實,數罪並罰,被褫奪封號,貶為庶人。

查抄仁親王府時,差役們被眼前的情形驚呆了,王府裏不論小妾還是婢女,將近小半都懷了身孕。

“什麽謙謙君子,衣冠禽獸還差不多!”有個差役忍不住罵道。

很快福建那邊給宗人府送了一封休夫文書過來,宗人府隻見過休妻文書,哪裏見過休夫的。

宗正氣得不行來請示衛持,衛持看都沒看一眼,淡道:“休就休吧,庶人而已。”

從此,庶人衛駿成了大慶朝第一個被女子休棄的男人。

薛蟠聽說之後,拍手叫好:“活該!”

夜宴那日,安寧大著肚子沒去,並不知道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麽。

衛駿好歹是她喜歡了許多年的男人,如今見他淪為人間笑柄,安寧忍不住捂肚唏噓:“就藩客死,屍骨無存,死後奪爵抄家,貶為庶人,還不夠慘嗎?都說死者為大,衛持居然還要踩上一腳,同意了那份休夫文書,何必呢?”

怎麽說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

薛蟠不愛聽了,忙拉起安寧的手:“說那個爛人的時候,別摸咱閨女。”

安寧知道薛蟠這是吃醋了,便把衛駿拋在腦後,轉移了話題:“你怎麽知道是閨女?萬一是兒子呢?”

薛蟠撓撓腦袋:“是兒子也好,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