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順王府的馬車今日來的有點晚, 位置靠後,薛寶兒朝薛家馬車跑過去的時候,安寧郡主也怕她摔著, 後來見安國公府的侍衛幫著開了道,她便沒跟過去。
餘光瞥見衛駿站在不遠處似乎在朝這邊看, 安寧剛剛要跨出的一大步,硬生生在空中收了收, 再落地時已然是裙裾不搖的宮步了,害得跟在她身後的丫鬟差點撞上。
這邊丫鬟驚呼一聲, 衛駿看過來, 安寧郡主當場羞紅了臉,又忍不住偷眼看他, 卻見他麵沉如水地離開了。
安寧郡主這才長出了一口氣,邁著輕快的步子朝自家馬車走去, 半路又被清河縣主攔住說了一會子話。
清河縣主是個健談的姑娘,拉著安寧說冬假實在無聊,她不想被拘在屋裏繡花,求安寧郡主組織馬球賽的時候別忘了給她下張帖子, 她也好出來散散心。
忠順王府每年都會組織幾場馬球賽,好讓安寧有機會名正言順地跑跑馬。安寧馬球打得極好,隻輸給過衛持,所以她每年隻給衛持下帖子, 那人還不一定來。
現在有人追著求她下帖子, 讓總是跟在衛持屁股後麵玩耍的安寧頭一回有了做“大哥”的感覺, 再加上她並不反感清河縣主, 便爽快地答應下來,心裏想著薛寶兒初來京城, 到時候也給她下張帖子好了。
剛這麽一想,薛家馬車那邊立刻有了回應,聽人怒喝道:“光天化日,天子腳下,還想強搶女官不成?”
清河縣主嚇得禁了聲,安寧也是一震。
循聲望去,人太多,隻能看見衛持和一個幾乎與他比肩的男子對峙而立,兩人離得極近,再近一點就臉貼臉了,衛持似笑非笑,那個男子背對著她看不見表情。
雖然看不見臉,那男子身材卻很不錯,比衛持看上去強壯一些,可以想見的猿臂蜂腰大長腿,是她爹口中習武的好苗子。
清河縣主完全被震撼了,擔憂道:“不會打起來吧?”
安寧郡主則是一臉的看熱鬧不怕事大:“我怎麽感覺要親上了呢?”
“啊?”清河縣主更加震撼了。
安寧郡主哈哈地笑,把目瞪口呆的清河縣主送上了馬車,然後快步走了過去。
可惜還是晚了一步,等她走近兩人已經分開了,她一眼看見了才踏上腳蹬的薛寶兒,便出聲詢問她怎麽還沒走。
薛寶兒趕緊從腳蹬上跳下來,迎著安寧郡主走過去,行禮過後給安寧郡主介紹薛蟠:“這是我哥哥,姓薛名蟠,字文起。”
安寧郡主很喜歡薛寶兒,卻從沒把她當成小孩子,而是當做朋友看待。
朋友的兄長,也算半個朋友了吧,安寧也沒擺郡主的架子,搶在薛蟠之前,笑道:“文起兄。”
“文起兄?”見薛蟠沒反應,安寧又喚了一聲。
薛寶兒也察覺到了哥哥有點不對勁,臉紅紅的,脖子紅紅的,連耳朵都紅了,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安寧郡主。
活脫脫一個登徒子!
她用力扯了扯薛蟠的袖子,才把哥哥的魂兒給拽回來。
薛蟠頂著個大紅臉破天荒覺得自己唐突了人家小姑娘,忙收回目光,連說不敢,那樣子要多規矩有多規矩要多溫順有多溫順,早沒了剛才同衛持對峙的驚人氣勢。
薛寶兒莫名其妙地看了薛蟠一眼,又看安寧,目光再一轉與衛持的目光撞了個正著。
衛持不懷好意地朝她笑笑,目光也在薛蟠和安寧的身上轉了一圈,緩緩挑起一邊的眉毛。
薛寶兒鬼使神差地明白了他的意思,幾不可察地輕輕搖頭。
安寧和她哥哥?
怎麽可能?
安寧郡主有喜歡的人了!
可一想到衛駿教她寫字時的表現,頓時覺得哥哥比衛駿靠譜多了,至少對喜歡的人會真心嗬護。
她也很喜歡安寧郡主,古道熱腸,爽朗大方,愛說愛笑,還會武功,定能製住哥哥這匹野馬,應該與母親也合得來。
隻可惜薛家門第太低……
安寧跟著衛持混了好多年,什麽登徒子沒見過,對薛蟠的表現並沒放在心上,卻更加坐實了自己的猜測。
果然是大紈絝對上了紈絝他祖宗。
自從薛寶兒給安寧做陪讀,安寧就很喜歡她,愛屋及烏地找人調查了一下薛家的情況,想看看有沒有什麽能幫上忙的。
結果一查才知道王熙鸞那日並沒說謊,薛家人口簡單,薛寶兒隻有一個寡母和一個兄長,再無別的親人。
薛寶兒的寡母出身顯貴,是金陵王家的嫡幺女,現任京營節度使王子騰的胞妹,與榮國府也有姻親。
而薛寶兒的兄長薛蟠在金陵城的名聲與衛持在京城居然不相上下,是個出了名的敗家子,大紈絝。
可衛持到底是紈絝他祖宗,所有紈絝見了他最好躲得遠遠的。
記得前年中元節,衛持帶人在鬧市賽馬,人群慌忙躲避,混亂中不知誰家的小女孩被落在了路中央,望著對麵直衝過來的駿馬大哭,打頭的衛持見了急忙勒住韁繩。
誰知跟在他身後的一個少年得勝心切,速度不減地越過衛持,朝著那個大哭的小女孩就踩了過去。當衛持催馬扯住了那個少年韁繩的時候,兩匹馬距離小女孩僅有一臂之遙。
小女孩哭著跑走了,衛持大怒,當場抽出鞭子把那少年打得皮開肉綻,那少年根本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裏,被打急了也不敢還手,隻梗著脖子說衛持輸不起。
衛持停下鞭子,笑道:“你見爺贏時,傷過人?”
少年這才明白為什麽挨打,不服道:“鬧市賽馬,哪有不傷人的?為了一個市井賤民也值得世子爺這樣罰我?我好歹是淑妃娘娘的親侄兒!”
衛持端坐馬上想了想,那少年以為他在顧忌淑妃,下一息便見他揮鞭狠狠抽了自己三下,鞭鞭見血,之後道:“衛持今日立誓,絕不在鬧市縱馬。”
少年愣住,然後見衛持的目光緩慢掃過眾人,幽幽道:“你們也不許。”
少年:“憑什麽!”
後來他差點被衛持打殘,別說鬧市縱馬了,看見馬都能嚇尿了褲子。
從此以後,除了緊急軍情,神都無人敢在鬧市縱馬,衛持也被眾人冠以京城第一紈絝的美名,可這含義卻是不同。
對權貴們來說,紈絝就是紈絝,橫行無忌,字麵意思。
對百姓而言,大有一魔出世眾魔退避的感覺,連神都的紈絝都跟著少了許多。
這金陵來的小紈絝看不慣衛持,恐怕有的苦頭吃了。
安寧不在意薛蟠的注視,卻在心裏給他點了根蠟,等薛蟠給她行過禮,安寧想起馬球賽的事,對薛寶兒道:“太傅每年都要回鄉祭祖,冬假很長,過些天我想辦個馬球賽,你出來玩嗎?”
離家這麽長時間,薛寶兒有點想念薛母,也惦記著黛玉,並不能確定參加,卻又不想駁了安寧郡主的麵子,便含糊道:“等時間定下來,郡主給我下帖子吧,空了我就去。”
安寧就喜歡薛寶兒這有啥說啥的性子,剛想點頭,就聽旁邊有人憨憨道:“天一冷寶兒就懶怠出屋,不過郡主要是下了帖子,我肯定去捧場。”
“……”
薛寶兒也很無奈,是她懶得出屋嗎?
她還沒把衛騁小天使搞到手變成人,恨不得安寧郡主天天辦馬球賽,好找時機與衛騁獨處向他表白。
可小美人魚這個物種是要冬眠的,她雖不至於睡死過去,也是整日困倦渾身無力。
“哥哥!”薛寶兒不滿地嘟起嘴,“你會打馬球嗎?”
薛蟠撓腦袋:“不會。”
深悔在金陵時整日吃喝玩樂,竟然沒學會打馬球。
“不會打,你幹嘛去呀?”薛寶兒看出了薛蟠的心思,明知沒戲,便不想讓薛蟠往安寧身邊湊,以免將來求而不得平白傷心。
“不會,我可以學嘛,誰生下來就會打馬球的?”薛蟠瞪眼道,竟是半點不能明白她的心思。
薛寶兒還要再勸,忽然被一道清越的聲音搶了先:“不會我教你,技多不壓身。”
薛寶兒:“……”這話好耳熟。
盡管衛持主動示好,薛蟠就是看他不順眼,想也沒想拒絕了,說會請專人教自己。
薛寶兒為之氣結,衛持到底想幹什麽,就算跟薛蟠氣場不和,也沒必要這樣害他吧。
她這個哥哥性子倔,愛認死理,認準的事情極難轉圜,萬一受了心傷也是極難治愈的。
比如薛蟠認為薛寶釵當年落水是因為他沒有盡到看護的責任,所以他對自己始終心懷歉疚,凡事都遷就自己。
安寧在一旁看著,覺得兄妹互相拆台也挺有意思的,不像她家總是母慈子孝、兄友弟恭的,所有人都恪守本分呆板又無趣。
聽薛蟠說要花錢請人教打馬球,安寧忙擺手:“會騎馬學打馬球很容易的,我都可以教你,沒必要專門請人教。”
“那就有勞郡主了。”這回薛蟠倒沒拒絕,紅著臉朝安寧直作揖,毫不掩飾自己的喜悅,嘴角翹上了天。
“……”
薛寶兒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瞪了衛持一眼,衛持立刻移開目光,對她的埋怨視而不見。
薛蟠要去,她就得過去看著點。
反正有衛持在,天氣不太冷的話,她應該不至於特別困。
目光轉向隻會站在旁邊傻笑的衛騁小天使,薛寶兒問安寧:“郡主都想請誰?”
在場的除了侍衛和下人,就他們幾個,安寧自然而然地看向衛騁,客氣地問他:“王爺可會打馬球?”